为了追求就业率,一些高校将三方协议的签订率“层层传导”:有辅导员为了“方便”学生,直接代其“网签”;有商家帮学生实现“假就业”,提供付费“盖章”服务……
一条“山寨”三方协议的“假就业”链条,随着就业季“浮出水面”。
签订三方协议前的“较量”
4月,对应届毕业生来说,是决定未来的关键时刻。
此前,小紫一直在备战考研,因上岸未果,她思考再三,决定二战再考。由于没能在临近毕业时收到企业offer,对她来说,按时按规签订三方协议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老师却在后面一直催促。
“就业反馈表会把学生的就业信息录进系统,所以同学们不能选择待就业。”看到辅导员在群里发的消息后,小紫在“毕业生就业信息反馈表”上填写了个人信息,在“目前的就业状态”一栏中,待就业的她勾选了“灵活就业”。
就在小紫签完就业反馈表的一个半月后,论文指导老师突然又在师门小群里@了她和其他三个同学。老师表示,“请之前签订灵活就业协议的同学,在就业协议书上重新填写就业信息。”而此时的小紫已毕业回到了家。
小紫发现,群里新发的“就业协议书”与之前填写的“就业信息反馈表”完全不同:需填写的个人信息分成了甲乙两方,原先可供选择的“就业状况”也消失了,在文档最后的空白处,新增了9条协议内容,并需要用人单位人事部门盖章。
小紫意识到,学院兜兜转转还是要求毕业生签订三方协议,“我觉得是学院就业率太低了,才会要求毕业生改签就业协议。”随后,她收到了论文指导老师的私信:“签就业协议书可以避免麻烦,灵活就业还需要提供工资流水,每月得接受学校的回访和省、部两级核实,而填写就业协议书就不需要这些。”
小紫表示,学校自始至终没让她填写自己的实际情况,更没有老师解释过三方协议是否可以不签。
“最后,老师给我发了一段挺不好听的话。”小紫说。北京青年报记者从小紫提供的聊天截图中看到,该老师表示,“作为校友,你有义务配合学校工作,应该回报学校。如果你觉得看不上这个学校,你就把我拉黑,我也好给学校交代,就报该学生失联。”
在学校催促下
诞生的山寨三方协议
宁波大学辅导员J老师正整理着学院上百名毕业生的三方协议,每一份协议都需要经过分发、收回、审核、盖章、最后录入系统。据J老师透露,“大部分的学校对于辅导员是有考核的,而且都带着一些具体指标:大概在8月底,整个毕业生去向落实率要达到90%左右。”
“三方协议”的全称是《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协议书》,是记录毕业生就业去向和毕业生档案派遣的关键一环。每一份协议都有着不同编号,对应着每一个毕业生。
目前,高校以“毕业去向落实率”作为毕业生就业统计的指标,它是由协议和合同就业率、创业率、灵活就业率以及升学率共同组成的。而三方协议的签订数量,会直接影响学校每年向社会公布的“就业率”,进而影响到每年的专业招生和专业评估。
北青报记者获悉,就业率是当前衡量高等学校办学水平的指标之一,经百分比量化后的就业,能使专业评估变得直观且高效。2011年教育部要求:对就业率连续两年低于60%的专业,调减招生计划直至停招。
就业率压力不会凭空消失,只会逐级转移。所以,每到毕业季,未就业也没能继续深造的学生就成了辅导员及论文指导老师轮番“关照”的对象。
在新疆上大学的花花,在一次班会后,和其他几名同学一起被班主任留了下来。“就业三方(协议)不达标的话,我们专业有可能被撤掉。”班主任在说完这句话后,立马根据名单,一个一个地问他们:“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三方签了吗?你未来有什么打算?”面对老师的提问,花花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紧接着,班主任当众说,“这个东西可以找关系去签。不要跟你们的父母说得那么清楚。”
班会结束后,花花的班主任在学院大群里更新了班级目前的就业率,以及本周新增的就业人数和达标人数。在老师的催促和无形的压力下,花花决定造假一份三方协议。
花花将群里的就业电子协议模板下载了下来,托妈妈发给了一个关系很好、自己开公司的亲戚。亲戚盖完公司的章、签好名后寄回到了花花手里。花花迅速填完个人信息、签好名字,连岗位都没有填就直接交给了班主任。
辅导员手把手帮学生“就业”
相比于花花班主任的“单刀直入”,西安外事学院2023届毕业生荔枝的辅导员则比较“善解人意”。
“亲,网签提交了吗?”“有单位没?没有我给你找。”今年3月,荔枝的辅导员直接问荔枝要不要在他找的公司“入职”,从而解决三方协议签订、盖章等问题。
从头到尾,荔枝只在网上发起了网签申请、填写了纸质版三方协议,“具体的事项,都是辅导员帮着处理的。”荔枝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与自己签订协议的公司名称叫什么,只记得在职业岗位类别一栏勾选的是“办事人员类”。
当然,荔枝并没有真的去辅导员推荐的公司就职。而很多这样的公司,也永远等不来与他们签订三方协议的“幽灵毕业生”们。
在上交完三方协议后,花花和荔枝的造假还差最后一步才能形成闭环——学生回访调查。
记者花68元顺利实现“就业”
2023届全国高校毕业生达到1158万人,同比增加82万人。在现实的就业形势下,高校保就业率“压力山大”。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2022年,“共青团中央”就曾发文披露,部分高校将毕业证、答辩、评优等与就业协议挂钩,催生学生虚假“就业”行为。
而北青报记者调查也发现,为了满足一些学生的“切实需要”,假就业的产业链应运而生。一些网购平台只需花几十元到百余元,就可以帮忙实现“纸面就业”。“这在高校校园里早已不是秘密,非个别现象。”多名2023届毕业生表示。
随后,北青报记者选择了68元档的一家公司,编造了“戴傲青”的名字发给商家,并将准备好的某学院毕业生的三方协议电子版一起发了过去。
三天后,北青报记者收到了一份盖有上述公司公章的毕业生就业协议书。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2022年6月,教育部曾发文重申:不准以任何方式强迫、诱导毕业生签订就业协议和劳动合同,不准将毕业证书、学位证书发放与毕业生签约挂钩,不准以户档托管为由,劝说毕业生签订虚假就业协议,不准将毕业生顶岗实习、见习证明材料作为就业证明材料。
国家统计局也召开专项会议指出,高校就业率造假是对高校公信力的极大伤害,要遵循“零容忍”逻辑,对造假数据挤干水分、张榜公开,确保每个数据都硬邦邦,经得起推敲。
如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业率百分比背后仍上演着不同的戏码。(应受访者要求小紫、荔枝、花花、J老师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