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成都,在朋友的茶室喝茶聊天。当我说梦想开一家小书店时,两位朋友的眼睛都瞬间亮起来了。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都曾在媒体工作过,好几年前就辞职经商。但是,只要是一个读书人,谁没想过自己开一家书店呢?
我们坐在一棵百年杏树下。朋友说,书店名字就叫“三生有杏”吧。三个书生,一棵杏树。没过几天,杏子成熟了,书店就正式开始筹备了,最终的名字叫“有杏”。这里有一个谐音,也有期待,而在古代,“杏林”指医学界,“杏坛”传说是孔子讲学的地方——总是和读书人有关。
这样的名字多少有点理想主义的味道。书店正式开业后,举办了几次文化活动,我在“合伙人群”里说,“下面书店就进入日常经营状态了”。我说的日常经营,是每一天都好好卖书卖咖啡,争取能够挣到店员的工资,早日盈亏平衡。
过去几年,我流连于成都各个书店和咖啡馆读书写稿,对小书店的经营状态了如指掌。不管你多么努力或者有创意,一个小书店能够挣回房租和店员工资,就算是成功。如果小书店没有店员,只有主理人,是因为书店根本挣不回成本。
没有哪一个书店是轻松的
成都晚读书店曾经位于高新区的一个高档社区,每个月房租六七千。店主陈洋是理想的书店从业者,他在大书店干过好几年,对行业很了解。他曾雇一个店员和他一起打理书店,有一天店员告诉他,想转成“正式员工”,有五险一金。这不是什么高要求,但是却超出了书店的承受能力。陈洋只能恢复一个人经营书店的状态,仍然无法实现盈亏平衡。夏天,他骑着电瓶车穿梭于老成都的小巷子,最后找了一个更便宜的店铺。
野梨树书店的朱彦很懂精酿啤酒,他书店中的啤酒是成都最好的。但是有一天晚上,他骑车回到住处,感叹当天的营业额只有七十多块,想起店里的空调还没有关,只好骑车回去。我没有太同情他,而是问他:一天的电费要多少?
因为我的书店已经开业了,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任何一个书店在照片中都能给人美感,因为书总是让人内心安稳,但是在那些美照背后,又有着沉重的现实:没有哪一个书店是轻松的,当下,开书店还不是一个理想的“生意”或者“商业模式”。
书店是一个天然的“中心”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书店被幼儿占领了。三五岁的,在店里疯跑,让人很担心他们的安全。一两岁的,在店里蹒跚学步。还有更小的,他们坐在婴儿车上,由爷爷奶奶推着——书店成为夏日晚上遛娃的场所。
你没办法拒绝任何一个小朋友来到书店。这让我重新思考“书店的用途”,书店除了可以卖书,也是一个天然的“中心”。书店在一个园区,门口有大片空地可以供小朋友玩耍,而另一个原因是,晚上书店里的灯光,总是能够吸引人,给人安全感。人们会对书店产生亲切感,我曾经去过河南焦作大南坡,方所在那里开了一家乡村书店,至今难忘那些孩子第一次走进书店时亮晶晶的眼神。他们一排排看过那些书架,刚开始甚至都不敢翻看那些书籍。
有朋友在遵义的老厂房里开了巨大的阅读空间,他们办了特别的“露营活动”,让小朋友晚上在老师的监护下,住进书店的帐篷里。这个项目非常火爆,每次推出来名额都会很快抢光。小朋友还没到能够读墙上书的年纪,但是,这样的场景,无穷无尽的书和温暖的灯光,或许会潜入到孩子的梦境,给他们真正的滋养。
一个现实是,在中国没有哪家书店可以靠“好好卖书”存活。读者不可能仅靠爱心和情怀来支持书店,就性价比来说,网店的书永远比书店便宜,这就是苦涩的现实。
城市独立书店兴起的秘密
书店不仅是一个“商家”,也是一个可以坐下聊天的地方。现在的书店,即使再小,也会有一个“空间”,几把椅子,咖啡和茶(这是主要盈利点)。人们以书墙为背景,或者以知识为背景,让现实中的话题走向深入。人们认识到,除了身体健康,还应该有心理健康,除了物质需求,还应该有精神需求。
很有可能人们不仅在书店找到了朋友,还找回了自己。于是,就出现了一种新型消费者,“书店会员”。书店不会像理发店一样鼓励充值,会员卡的折扣也总是很有限(我的书店会员卡买书九折,而网上是五折),但是书店会员卡似乎有别的价值:这是一种“身份”识别系统,喜欢某一个书店,喜欢某一类书,实际上可能就是某一类人。
书店成为“小共同体”连结的场所,这就是过去几年城市独立书店兴起的秘密,这也是读者和书店的新关系。人们在书店里,真正成为了“最好的自己”,关心公共事务,体察他人命运,探索新知识,在深度和广度上开拓自己的灵魂。人们来买书或者喝咖啡,并不是基于经济上的性价比考量,而是一种情感。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书店都是一个“共创空间”,不是店主而是读者真正“拥有”了书店。
这让我再次想起我开书店的缘起:三生有杏,其实不是三个书生,而是很多很多个。在城市,必将有属于读书人的一片天地,因为我们正在亲手创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