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Borges'LibraryofBabel，ErikDesmazieres绘
今天，我们就来说说博尔赫斯构造出的，那座神奇恍如宇宙一般的图书馆：TheLibraryofBabel，也就是巴别塔图书馆（上海译文2015年出版的王永年先生译本中，将其译为“通天塔图书馆”，本文内沿用王永年先生译法）。对了，预告下，《博尔赫斯全集》第一辑、第二辑，今天起将陆续上线电子书，详细请看文末哦。
“通天塔图书馆”，出自阿根廷大文豪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LuisBorges）的同名短篇小说。
点击上图可看博尔赫斯年表
宇宙（别人管它叫图书馆）由许多六角形的回廊组成，数目不能确定，也许是无限的，中间有巨大的通风井，回廊的护栏很矮。从任何一个六角形都可以看到上层和下层，没有尽头。回廊的格局一成不变。除了两个边之外，六角形的四边各有五个长书架，一共二十个，书架的高度和层高相等，稍稍高出一般图书馆员的身长。没有放书架的一边是一个小门厅，通向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六角形。门厅左右有两个小间。一个供人站着睡觉，另一供人大小便。边上的螺旋形楼梯上穷碧落，下通无底深渊。门厅里有一面镜子，忠实地复制表象。人们往往根据那面镜子推测图书馆并不是无限的（果真如此的话，虚幻的复制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却幻想，那些磨光的表面是无限的表示和承诺……光线来自几个名叫灯盏的球形果实。每一个六角形回廊里横向安了两盏。发出的光线很暗，但不间断。
选自上海译文2015年版《小径分岔的花园》之《通天塔图书馆》
王永年译，以下同
图｜Borges'LibraryofBabel，PierreClayette绘
……现在我只要引用经典论断就能说明问题：图书馆是个球体，它精确的中心是任何六角形，它的圆周是远不可及的。
每个六角形的每一面墙有五个书架；每个书架有三十二册大小一律的书；每本书有四百一十页；每面四十行；每行八十来个黑色的字母。每本书的书脊上也有字母，但字母并不说明书中内容。
图｜Borges'LibraryofBabel，Thehallofplanets，ErikDesmazieres绘
大家知道，通天塔（巴别塔）的故事出自《旧约全书》，在创世记第11章1-9句记录了“巴别城”的故事：
当时地上的人们都说同一种语言，当人们离开东方之后，他们来到了示拿之地。在那里，人们想方设法烧砖好让他们能够造出一座城和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来传播自己的名声，以免他们分散到世界各地。上帝来到人间后看到了这座城和这座塔，说一群只说一种语言的人以后便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了；于是上帝将他们的语言打乱，这样他们就不能听懂对方说什么了，还把他们分散到了世界各地，这座城市也停止了修建。这座城市就被称为“巴别城”。
图｜通天塔，ErikDesmazieres绘
博尔赫斯将图书馆命名为“通天塔”，如他自己所说“我像图书馆里所有的人一样，年轻时也浪迹四方，寻找一本书，也许是目录的总目录”，他无疑是想在这座巨大到无法度量空间尺寸的图书馆中，实现自己——可能也是整个人类——的梦想：与神对话，在找到那本“总目录”的那一天。
而图书馆存有这本“总目录”的前提，自然就是这座图书馆收集完整了世上存有的每一本书籍。这可能吗？博尔赫斯在小说中作出了论断：
所有书籍不论怎么千变万化，都由同样的因素组成，即空格、句号、逗号和二十二个字母。他还引证了所有旅人已经确认的一个事实：在那庞大的图书馆里没有两本书是完全相同的。根据这些不容置疑的前提，他推断说图书馆包罗万象，书架上包括了二十几个书写符号所有可能的组合（数目虽然极大，却不是无限的），或者是所有文字可能表现的一切。
……当人们听说图书馆已经收集齐全所有的书籍时，首先得到的是一种奇特的幸福感。人们都觉得自己是一座完整无缺的秘密宝库的主人。任何个人或世界的问题都可以在某个六角形里找到有说服力的答案。
图｜ErikDesmazieres绘
看上去似乎博尔赫斯是认可了人类能够造出一座包罗世上所有书籍的图书馆，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最基本的，人是没有办法去真正掌握所有知识的，第二，人是受情绪控制的动物，不断波动变化的情感，又在降低人阅读的效率，同时又催生新的书，在书中的说法就是：
于是博尔赫斯埋汰了在这一追求过程中，人的各种丑态：贪心的人争先恐后想第一个找到那本“总目录”，以至于大打出手；另一些人因此而发疯；有些人想投机取巧，有些人则从自己的私利出发，以毁掉不要的书为手段，希望能在剩下的书里面找到对的那一本……等等等等。在博尔赫斯看来，这都是不敬神的胡言乱语。而结果，就恍如《旧约》所描述的:
一个亵渎神明的教派建议中止寻找，让大家彻底打乱字母和符号，通过一个不太可能的偶然机会建立正宗的书籍。当局不得不严令禁止。那个教派就此销声匿迹，但我小时见到老年人久久地躲在厕所里，把几枚金属小圆片放在严禁的签筒里摇晃，没精打采地仿效神的紊乱。
另一些人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认为最根本的是消灭那些无用的作品。他们闯进六角形，出示不全是冒充的证件，不耐烦地翻翻一本书，然后查封所有的书架，千千万万的书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他们移风易俗和禁欲主义的狂暴下遭到浩劫。
如此种种，《旧约》中上帝出手让人类分崩离析，小说中则是人类自己为了那本所谓的“全书”自我分裂。要不，这个图书馆会被取名叫“通天塔”呢。
图书馆是无限的、周而复始的。假如一个永恒的旅人从任何方向穿过去，几世纪后他将发现同样的书籍会以同样的无序进行重复（重复后便成了有序：宇宙秩序）。
所以，博尔赫斯其实认可的，是那紊乱无序、数量庞大的书籍（因为创作出这些书籍的作者——人类——本身始终处于一直激烈矛盾的心灵状态下），最终以一种轮回而达到了有序——一种符合宇宙秩序的美，也就是他想象中只有图书馆才会有的那种美。
于是，在这本小说《通天塔图书馆》出版之后，引起了诸多学者、艺术家、以及其他专业人士的好奇和争辩，而集中点就是：这完美的通天塔图书馆是什么样的，以及，有没有可能从物理上建造出一座真正的通天塔图书馆。
刚才大家已经看到，像ErikDesmazieres和PierreClayette这样的艺术家，尝试用画笔来将博尔赫斯抽象的文字具象化。来自北非摩洛哥的érikDesmazières是法国当代最知名的版画家之一，出版有《TheLibraryofBabel》同名画册，看看其中的几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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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著名建筑师王澍也曾经设计了一个名为《反转的巴别塔图书馆》的建筑模型。
在现实世界中，有一种观点认为爱尔兰都柏林的圣三一学院图书馆（TrinityCollegeLibrary，下图）是最接近通天塔图书馆的，除了它看上去无穷无尽的标志性长廊，还有就是《哈利·波特》系列电影里魔法学校霍格沃茨的图书馆就是在这里取景，魔法，魔幻，还有比这更适合博尔赫斯的标签吗？哦，对了，出现在《哈利·波特》系列的图书馆还有牛津的DukeHumphrey's图书馆。
在今年6月29日，americandigest.org上刊登了博尔赫斯这篇《通天塔图书馆》的英文译本，有意思的是，题图将ErikDesmazieres所绘制的通天塔图书馆设计图，与谷歌数据中心的照片（下图右）放在了一起。其实也是，在每天产生以亿为数据计量单位的今天，能有“无穷无尽”存放能力的，大概也只有那些世界顶级科技公司的服务器了。只是，想想也挺可怕的……
在2013年底，在线杂志PlacesJournal出版了一套展现小说《巴别塔图书馆》的背景环境——一座图书馆的建筑图纸。除了由数目不能确定、也许是无限的六角形回廊组成的图书馆，兄妹建筑师KateBernheimer和AndrewBernheimer甚至还制作了夜景展示模式。怎么说呢，个人觉得，如果真到了里面，大概只有两种可能：一，迷路饿死，但不会憋死，因为博尔赫斯说了，里面有厕所；二，被心怀不轨者谋杀……大家看第二张设计图，设计师还专门画了被推下楼的倒霉蛋……
一个叫AlexWarren的人，在自己关于建筑的博客上也展示了自己的设计模型。但他的设计有个明显的bug，小说中的六角形回廊只有一个门通向另一个回廊，而这个设计里面明显不只有一个门，而且也没有表现出门两边那关键的休息室和厕所的位置。不过，老外都好喜欢表现人从楼上被摔下去的场景……
另一位艺术家AndrewDeGraff的设计，效果非常惊人，尤其是他设计的“上穷碧落，下通无底深渊”的螺旋形楼梯。但也有同样的问题：每个回廊的门的数量。
除了这样从建筑角度建造出的模型，还有人试图在网络空间建造起一个通天塔图书馆。两年前的五月，大家有可能看到过这样一条新闻。来自布鲁克林的作家乔纳森·巴斯勒（JonathanBasile）在名为“巴别塔图书馆”的网站上重建图书馆。如果他能最终完成，网站“将包含所有可能结合的1312000个字符（包括小写字母、空格、逗号和句号）。届时，这个图书馆将拥有所有剧本、歌曲、科学论文、法律文件、手稿，等等。”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libraryofbabel.info。知乎上有一篇文《如何评价博尔赫斯的<巴别图书馆>》，详细介绍了在该网站上查询图书的操作。下面是这个“网络通天塔图书馆”的页面示意图，大家可以看个大概意思。
巴斯勒说，这个创建过程正是他理解的通天塔图书馆的核心意义：人类恐怕永远无法了解通天塔图书馆的秘密，但在这个过程中，“它允许理性可能会战胜非理性，然后粉碎它的短暂希望的存在……由此图书馆创造了一个理性的诱人承诺，在其页面某些位置有遗失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熊熊大火之中的所有作品，和每一部因废话连篇而被埋没的未来的杰作。”
不过，以上那些设计师、艺术家对通天塔图书馆的构想或者构建是否准确再现了博尔赫斯的原意，这本就是个见仁见智的命题。2016年，一个叫杰米·扎文斯基（JamieZawinski）的程序员（网站：www.jwz.org），从自己的角度，对包括上面提到的几位艺术家、建筑师等的设计提出了质疑，比如对érikDesmazières的画，扎文斯基认为完全忽视了所有文本上的细节，唯一的优点就是：华丽。
而扎文斯基本人，用3D模拟程序Sketchup作了一个他眼中的通天塔图书馆模型。当然，他也坦诚自己的模型未必正确，但体现了博尔赫斯在小说中的意境和创作目的。扎文斯基认为，博尔赫斯创造的图书馆馆员角色，与其他试图追求“总目录”或者“所有书籍”的人不同，图书馆员已经放弃了对这种终极奥秘的追求，在认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尽任务后，图书馆员——或者说博尔赫斯自己——转而在“无限的、周而复始的”图书馆面中保持一份孤独和优雅，只希望能有人——哪怕不是自己——最终有那么一瞬间，能看到那本象征“荣誉、智慧和幸福”的书。看看他建造的图书馆模型吧。
扎文斯基认为螺旋楼梯是个很大的构建，所以他没有其他设计师一样，把楼梯放在六边形回廊的中间，而是放在了稍偏的位置。同时，一块区域的六边形回廊空间都朝着一个方向，这样就能像文本中所写的，一个空间只有一个门。
或者是用这种六边形的排列方式，如此建造的话，螺旋楼梯就能回到房间的中间位置，而不是偏离中心。
下面两张图展现了三层的模型示意，以一个跨层的楼梯连接上下：
好啦，到这里，关于博尔赫斯“通天塔图书馆”的东西，写得差不多了。上午和编辑沟通的时候，两个人都说，博尔赫斯太厉害了吧，这么一个短篇，就能把我们的脑细胞杀死一大半。
大概对盲眼的博尔赫斯来说，眼前的黑暗，反而给了他探索无限世界的可能，正如《通天塔图书馆》结尾的那句：“有了那个美妙的希望，我的孤寂得到一些宽慰。”
（完）
本文文字以及图片编译、参考、整理自
openculture.com：WhatDoesJorgeLuisBorges’“LibraryofBabel”LookLike
澎湃新闻：博尔赫斯想象中的巴别塔图书馆，可以看见了！
知乎：如何评价博尔赫斯的《巴别图书馆》
维基百科
sites.google.com/site/univlibr/babel
warnockfinearts.com
johncoulthart.com
libraryofbabel.info
jwz.org
placesjournal.org
alexwarrenarchitecture3.blogspot.com
谨在此表示诚挚的感谢
好啦，我要去看这本新出的博尔赫斯文集之《文稿拾零》去了（点击上图跳转阅读《逛书展，还会有比博尔赫斯更好的导购吗？》）。大家周末愉快。
哦对了，特大好消息，《博尔赫斯全集》第一辑、第二辑，今天起将陆续上线电子书，本周首先推出五本《阿莱夫》《为六弦琴而作·影子的颂歌》《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序言集以及序言之序言》《小径分岔的花园》，大家可以到亚马逊Kindle商店购买哦！，或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