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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洪钱是温岭的奇人，值得大书特书！”不久前，浙江省台州市卫生局局长周春梅向本报记者极力推荐了一个采访对象。
耗尽毕生精力，历时半个多世纪，浙江省温岭市科技局高级兽医师冯洪钱完成了600多万字的巨著《民间兽医本草》（见图）。此书汇古今兽医本草之大成，集民间兽医经验之精华，是一部划时代的巨著。
周春梅的话勾起了记者深藏的记忆，一个中年知识分子伏案疾书的身影顿时浮现在眼前。
1986年，记者曾采访过冯洪钱。27年过去，这位科学奇人怎么样了？
记者再次敲开了冯洪钱的家门。
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奋斗
1956年，周恩来总理在国务院“关于加强民间兽医工作的指示”文件上批示：“要发挥民间兽医的作用，总结提高民间兽医的经验，使民间兽医和新的兽医科学相结合，以便更好地为保护和繁衍牲畜服务。”
为落实周总理的指示，中国农科院召开全国民间兽医科研工作座谈会，会上决定：编写出版一部《兽医本草》。
然而，时光荏苒，出版《兽医本草》的计划流失在岁月的风尘中。
为了实现周总理的心愿，有一个人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奋斗。
他就是冯洪钱。
冯洪钱1954年毕业于浙江金华畜牧兽医学校，此后一直在温岭市基层从事兽医工作。1959年的一天，他蹲点的新河区潮未至畜牧场40多头猪突然发病，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一个上午就死掉了20多头。
冯洪钱束手无策，焦急万分。
省、地专家来了，没用；全县的兽医被召集起来会诊，仍然没用。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民间老兽医来了，他只用了一味草药，就把20多头病猪治好了。
这位民间老兽医名叫黄德耀。
中草药竟有如此神奇的作用！冯洪钱震惊了。他决定向民间兽医学习中草药知识。
冯洪钱拜黄德耀等民间兽医为师，开始采用中草药治疗畜病。他和同事一起先后试制成功猪宝素等10多种中草药制剂，应用于治疗畜病，并在温岭兽药厂投入批量生产，产品销往全国各地，治愈的牲畜数以万计。
在中国兽医界，周总理的批示及出版《兽医本草》的事尽人皆知。冯洪钱在上世纪50年代就编写了《温岭民间兽医验方集》一书，农业部评价，这是我国最早完成的民间兽医验方集。此书的出版极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当听说《兽医本草》无人写作时，他暗下决心：我来写这部书！
他没想到，这一决定竟然会耗尽自己毕生的精力。
搜集民间中草药
不久，冯洪钱的工作转到分管科技情报上，这使他有条件利用外出机会调查收集民间兽医中草药的信息和资料。
从此，每次外出，他都会向当地民间兽医求教，入深山采药，进图书馆查阅资料。20多年中，他的足迹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访问过数百个兽医站，拜访了成百上千个老兽医、老药农、老牧民、老农民、老猎人。他还利用一切机会向老专家、老教授请教。在各地图书馆查阅了古本草、古农书、古医书、地方志、杂记等著作，摘录了3万多张卡片。
然而，就在父女俩登上火车时，冯洪钱突然发现，记录着胡永财宝贵经验的记录本遗失了。匆忙间，他把女儿托付给不认识的邻座，让他把女儿带到金华火车站旁的旅馆。此时火车汽笛长鸣，乘务员正在关门。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不顾危险跳下火车。
记录本找到了，但从兰溪回金华已没有火车，女儿还在不相识的人那里，如果那是个坏人怎么办？冯洪钱越想越怕。兰溪火车站的一位职工听了他的诉说，让他爬上一辆运木头的货车回到金华。
当他赶到金华旅馆时，那位好心的旅客还坐在门口等他。内疚、狂喜瞬间涌上冯洪钱心头。
凭着这种痴迷的精神，冯洪钱积累的资料越来越多。他开始动笔写作。
正在这时，“文革”开始了，冯洪钱受到冲击。他被日夜批斗，直至口吐鲜血。后又被下放农场劳动，他干脆在农场养猪场搞试验，继续写书。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的书稿一页页增加。
划时代的巨著
写作不易，出版更难。冯洪钱写信给一家农业出版社，告知写作此书的信息，希望出版社支持。然而，出版社的回信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国内权威机构的权威专家早就想写这本书，但由于种种原因至今没有写出来，我们认为您个人的水平、个人的条件、个人的资料是不可能完成此作的。”
李时珍能凭一己之力完成《本草纲目》，我为什么就不能完成《兽医本草》呢？出版社的信更激发了冯洪钱的斗志：此生不完成此书决不罢休！
从此，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写作中。
1978年，他的第一本书稿完成。该书分植物、动物、矿物和加工品四部分，集810种中草药，载民间偏方、验方、秘方上万条。
然而，他一次次将书稿投寄出版社，却被一次次退稿。奔波，碰壁，劳累，绝望，冯洪钱病倒了，咳血不止，医生怀疑他得了癌症，让他到大医院诊治。他急了：如果真是癌症，此生就看不到这部书了。这更加速了他抓紧出版的步伐。
一天，有人闻讯找到冯洪钱，愿出1万元购买他的书稿到日本出版。他犹豫了。思之再三，他还是拒绝了。书稿属于国家，不能到国外出版！
1980年，好消息终于传来：科技文献出版社同意出版，但须做大的修改。冯洪钱大喜，开始抱病修改。
从此，他沉浸在改稿中，晨昏不辨。全书有1000多幅插图，谁来画？后来，他找了一位会画图的准女婿，并立约：插图不画完不能结婚。
多年的努力，书稿修改到最后关头，冯洪钱的身体已完全垮了：肺心病，肺气肿，长期伏案导致股肌萎缩，脊椎压迫导致腰腿疼痛，不能坐也不能躺，只能斜靠在床上。但他没有停歇，甚至在医院输液时也在改稿。
1984年，七易其稿、144万字的《民间兽医本草》（正编）终于由科技文献出版社出版了。
1989年，160万字的《民间兽医本草》（续编）又出版了。
中国传统兽医学会副理事长杨宏道称：“该书是中草药应用在兽医上的一次空前大总结，堪称我国兽医中草药方面一部划时代的巨著。”
当代李时珍
走进冯洪钱的家，依然简陋，空间逼仄，客厅兼书房拥挤不堪，四壁的书，将一张电脑桌紧紧包围。
冯洪钱依然硬朗，溢满82个春秋年轮的一脸皱纹，网起一片宁静的微笑。
冯洪钱告诉记者，1992年他办理了退休手续，但《民间兽医本草》尚未全部完成，遂成立了“温岭市伯乐中兽医研究所”，妻子和三个女儿及女婿都成为研究所的业余成员，从事美术工作的大女儿负责书稿插图，学化学的二女儿帮忙搞中草药试验，学英语的三女儿帮助翻译，妻子则负责抄写、打字、收集资料，全家总动员，向《民间兽医本草》一书发起“最后的进攻”。
举全家之力，冯洪钱的第三本书稿——170万字的《兽医本草补遗》于1998年出版；第四本书稿《兽医本草拾遗》也于2008年出版。
至此，这部书的四本书稿全部由科技文献出版社出版，全书共收录3505种中草药，插图2353幅，共计638万字。
“四本书有12斤重呢！”冯洪钱不无得意地对记者说。
《民间兽医本草》的出版在国内外兽医学界引起轰动，专家学者好评如潮。
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前理事长、中国农业科学院副院长程绍迥题词：“此书内容极为丰富、渊博和适用，对中兽医药物学和治疗学有很多贡献，很有助于治疗者提高疗效，为教学者提供大量教材，可为科研者重要参考文献。”
中国畜牧兽医学会理事长、中国工程院院士陈焕春院士称该书“填补了世界《兽医本草》的空白”。
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教授、中国畜牧兽医学会中兽医学分会理事长许剑琴教授撰文称：“冯先生以个人之力完成如此浩瀚的巨大系统工程，其治学精神和学术造诣非常突出，对我国传统兽医学之贡献，史无可比，可称后人之楷模，这将激励后人为畜牧兽医事业多作贡献。”
台湾大学畜产学系、中国医药学院教授林仁寿称：“作者的治学精神和学术造诣，史无可比，其成就可媲美明朝李时珍。”
日本国兽医针灸学研究会会长龟谷勉教授称此书“可与《本草纲目》媲美”；日本大学船山功一郎教授还将该书部分翻译后在日本《民豚》和《友畜》等杂志发表。
冯洪钱还收到美国、德国、韩国以及国际兽医组织的来电来函，或索要著作论文，或邀请他参加学术会议交流等等。
书房的柜子里，60多本荣誉证书无言地显示了党和政府对冯洪钱贡献的肯定，他先后获得浙江省劳动模范、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全国中兽医功勋奖、终身成就奖等荣誉称号和奖项；台湾传统兽医学会还授予他“伏羲学术奖”。
倾毕生精力于一部书上，半个多世纪吃尽苦头，历经磨难，支撑着冯洪钱的精神力量何在？
贴在他卧室床头的座右铭对此作出了回答：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可以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录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保尔·柯察金的名言。”（本报记者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