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奋荣,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清华大学—阿姆斯特丹大学逻辑学联合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哲学逻辑、中国逻辑史、人工智能逻辑研究,是动态偏好逻辑的创始人之一。
司马亭(MartinSokhof),《走向意义:形式语义学与维特根斯坦》(清华大学出版社2022年5月版)作者,清华大学金岳霖逻辑学教授、荷兰皇家科学院院士,曾任欧洲研究基金委副主席、荷兰皇家科学院与荷兰科学基金委“中国委员会”主席。研究领域包括哲学语义学、维特根斯坦哲学等。
刘奋荣司马亭
为什么形式语义学和维特根斯坦学派思考语言的方式引人入胜?司马亭教授这样解释:一个依附于日常世界,另一个则为它的枷锁而斗争,并超越它。许多人从中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形式语义学、蒙塔古风格的成功能证明维特根斯坦是错的吗?一旦我们承认维特根斯坦某些观察的敏锐性,就要承诺拒绝形式语义学吗?司马亭说,从这里获得的真正洞见与语义学的本质有关,而与其内容或形式无关。
缤纷5月,思想盛开。应本版编辑之邀,刘奋荣教授与司马亭教授就如何理解“走向意义”、形式语义学的哲学假设、分布式语义学与大语言模型(LLMs)的关系、用维特根斯坦伦理学思想解释人工智能伦理等问题展开了对话。
语义学家愈加重视定量数据
刘奋荣:如何理解“走向意义”中的“意义”?它与我们日常交流中所理解的意义有何区别?怎样理解“走向”?
司马亭:“走向意义”旨在表明,这里的“意义”包括意义在我们生活中发挥作用的所有不同方式。从我们在科学(如逻辑学和数学)中使用的严格、定义明确的意义,到日常生活中的意义。意义在我们的交流中处于核心地位,同时依附于我们所做的事以及为什么做和怎么做,这使得意义复杂且包罗万象。它将我们谈论的事物和情境联系起来,反映了我们对世界、对他人、对自己的态度,而这些态度由历史、成长的地域和年代、所处的社会和文化背景所决定。对于任何理论来说,这些都是难以刻画的,“走向”正是此意。形式语义学是理解意义这一复杂现象的一种方式,因为它抓住了意义是什么和做什么的重要部分;而维特根斯坦的方法是理解意义复杂性的另一种方式。形式语义学侧重于自然语言意义的指称和信息,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则更多涉及自然语言意义成为我们日常行为一部分的各种方式。此外,在理解自然语言的文化和历史等方面,我们还需要其他方法。
刘奋荣:自蒙塔古以来,形式语义学得到了长足发展。您是动态语义学的提出者之一,动态语义学如何理解语言的意义呢?
司马亭:动态语义学最基本的想法是:一个句子的意义并未被其真值条件所规定。相反,语言是用来交流信息的,一个句子的意义可以更好地由它在合作对话中带来的信息变化来表征。因此,一个句子的意义是一个动态的实体:它是将听众的信息状态改变为不同信息状态的东西。这不仅是一个更直观的意义概念、一个更接近于语言实际使用方式的概念,它还扩展了我们在蒙塔古语法和类似模型中发现的经典的、真值条件的方法,大大拓宽了形式语义学的经验范围。比如,在对话或文本中,带不定冠词的术语能够进一步决定代词的解释。假设我以如下方式讲故事:“我正坐在一家酒吧里。突然,一个男人来了。他穿着蓝色的麂皮鞋。”我们很自然地理解“他”是指那个进来的男人,而且这个指称可以在以后再次被提及。有人可以问:“他是不是带着一把吉他?”这是因为第一句话已经改变了言语参与者的信息状态: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进入酒吧的那个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但它说明了动态语义学确实使意义的概念更丰富自然,它表明动态的意义概念扩展了经典蒙塔古理论的描述范围,而使用动态的意义概念更符合自然语言的主要功能之一,即信息交流。
刘奋荣:过去20年,您一直在重新思考形式语义学的哲学基础和哲学假设,我很好奇这样的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刘奋荣:让我们继续探讨关于形式语义学的哲学假设。据我所知,您的主要论点是:形式语义学不是一门经验性的学科。
大语言模型建构语言学新研究范式
哲学首先是实用的
刘奋荣:让我们回到维特根斯坦。您对维特根斯坦研究的独特之处是什么?
司马亭:在我研究维特根斯坦的工作中,一条线索是广义的伦理学。在《世界与生命为一》(WorldandLifeasOne)一书中,我对早期维特根斯坦的伦理学观点进行了详细分析。我认为,需要从维特根斯坦旨在保护伦理学不受传统话语哲学分析侵扰的角度来理解《逻辑哲学论》。只有从这个角度出发,《逻辑哲学论》所提供的语言和本体论分析才能被正确理解。尽管现在人们对维特根斯坦关于伦理学的观点有了更多兴趣,但由这些观点决定的对《逻辑哲学论》的正确解读是什么,依然没有得到共识。
“旅行概念”将“新人类”带入道德社区
刘奋荣:许多新兴交叉学科面临哲学和伦理上的挑战。我们经常看到“负责任的人工智能”“可解释的人工智能”这样的新表述。维特根斯坦的伦理学思想能否帮助我们思考其中一些问题?如果可以,以何种方式?
司马亭:从目前人工智能领域的快速发展来看,基于大语言模型的系统已经变得如此强大:它们不仅表现出与人类相当甚至超越人类智力的能力,而且在一些人眼中,还表现出自我意识以及真正的情感和情绪。事实上,这些系统已经变得如此“像人”,有人认为,它们有权获得与人类相同的权利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