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别人问我为什么不上清华时,我真的可以问答因为我不喜欢。
七年前的夏天,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头顶骄阳,踏进燕园的大门,开启人生的高光时段。他们中的有些人不知道,始于艰辛,终于圆满的只有励志电影,现实生活的残酷考验往往在主角回归平凡后才真正开始。
本科毕业照,那时没有想到未来竟然还会更艰难
十八岁那年的烟花再绚烂也会消散,人活一辈子,要找到自己的太阳,才会活的有意思。所幸,我好像快找到了。
如果你也正身处黑暗,甚至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带给你一些希望和温暖。
你我都在黑暗中并肩行走,或早或晚,终将见到阳光。
我妈可能永远不知道,她以为无关轻重的一个决定,让我高中三年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至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我的家乡是高考大省,像全国大部分地区一样,重理轻文之风盛行。常听父母亲戚说的话就是:
“学文科有什么用?以后能找到工作吗”
“能把理科学好才是真聪明,文科那都靠死记硬背”
…
刚考上省重点的我对找工作没有概念,也不想证明自己有多聪明,只是隐约觉得和理化生不是一路的。可惜,我妈不这么觉得。
高一开学前两周,学校发来通知说马上要组织开学摸底考,通知里的文字写的模糊又暧昧,但不难看出考试的目的是要选出两个理科实验班,也就是俗称的尖子班重点培养。
那时候的学校很有意思,总是爱给重点班取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企图掩盖些什么,“宏志班”、“钻石班”、“实验班”比比皆是,好像一个偷铃铛的人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虚伪中透露着滑稽(我还听说有学校把最差的班叫“快乐成长班”)。
进了理科实验班就等于断了文科这条后路。普通班的学生会在高一结束时分科,而理科实验班一开始就走上了竞赛的路。
通知的最后写道“请各位根据意愿参加考试”,我根据我妈的意愿参加了考试,且不幸考上。
后来,我在班里的成绩虽然倒数,但很稳定。记得有一回数学考试我只考了55分,满分150,倒数第一名50分。数学老师是个面目慈祥的圆脸胖子,却爱做最不慈祥的事:按排名念分发考卷。
全班四十多人,整个发完最多15分钟。13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听到我的名字,“有这么差吗”我心里嘀咕。到了第14分钟,我已经在想我的人生会不会就这么完了。终于,在数学老师意味深长的凝视之下,我拿走了讲台上倒数第二张试卷。后来我考上北大后回学校拍宣传照,在办公室又看到了他,三年了,我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这个北大是我偷来的。
这件事我鼓起勇气跟我妈说过,她到现在都不相信一个初中18次大考考了16次年级第一的人数学会考55分。这种感觉比她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还要难受,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向岸边发出绝望的呼救,而大家都觉得你会游泳。
命运是个爱恶作剧的老顽童,他乐于把人推入悬崖,又在崖底藏本武功秘籍,盼你大难不死找到秘籍,练成绝世武功。
我是大难不死的那个。
高一快结束时,我从其他班同学那儿听说文理分科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班主任甚至没有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毕竟万众瞩目的理科先锋部队里怎么会有逃兵呢?
当我说出我想转文时,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班主任说:“在实验班里呆着好好干,以后再差也能上个一本,文科以后不好找工作的,再说也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好学。”我不敢出声反驳,只能以沉默表达反对立场。
零碎的阳光洒在办公室窗台几盆灰绿的仙人掌上,饱满的茎干和干净的花盆无一不昭示出老师们的精心呵护,但它再也不属于沙漠了。
窗台上的仙人掌
我心里清楚以后上不上一本都不重要,当时我只想好好活着。
最后,我成为了唯二的两个实验班80多个理科尖子里唯一出走的文科生。高考放榜后返校的那天,我在学校里又碰到了这位班主任,她笑嘻嘻的调侃:“怎么样,没想到你能考上吧?我也没想到。”虽然心里憋着一口气,但我还是得承认,我确实没想到。
文理分科考试很快就来了,我以倒数第三名的成绩险进文科重点班。新班开课的第一天,大家都在忙着找座位,熟识的坐在一起叙旧,语气中充满了遇到对方的欣喜和考上重点班的自豪。
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人,除了角落里那个和我一样形单影只的女生。初中时,她是我隔壁班的班长,我俩初中三年没说过一句话,但都会在每次大考后的表彰榜里看到对方的名字,她总是在我后面几名。初中时她经常穿着色彩浓烈的衣服,抱着一摞练习册,雄赳赳气昂昂的在走廊里走过。
回忆中的走廊和光线大概是这样
现在,她眼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不知道过去一年她是不是过得也不快乐。她的出现让我感到一丝亲切和慰藉,但我不敢上前打招呼,生怕她发现过去意气风发的我如今成了这幅落魄样子。而且我感觉,她也害怕。此后两年,直到高中毕业,我俩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没有说过一句话,默契的保护着彼此脆弱的自尊。毕业后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我对她的感情很特殊,她是唯一在第一现场见证过我的辉煌和落魄的人,希望她过得快乐。
母爱有时会用错地方,我那时其实更想她能常常坐下来陪我好好说会话。
之后的两年过的飞快,我在踌躇满志和混吃等死间来回切换。吃饭的时候会带上闹钟,十分钟一到,准时放下筷子。但我也会守着芒果台看笑傲江湖的大结局,想知道令狐冲和东方姑娘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冰湖里的东方姑娘至今让我意难平
两年里,我最好的成绩是年级第二名,有且仅有一次。其他时候都在前十名里徘徊。二模和三模甚至考出了年级四十多名的成绩。我校文科是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北大的水平。所以那句“没想到你能考上吧”倒也是无可反驳。
高考前一天,在楼下那家常去的面馆里,我碰到了班上一个沉默寡言的女生。我俩平时很少有交集,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但那天很奇怪,她滔滔不绝的说着未来的安排,还邀请我考完一起去周游欧洲,我俩甚至规划了一条完整的路线。现在想来,那更像是笼中鸟对自由的极度渴望,至于和谁去、去哪儿都不过是表达渴望的一个出口。
差不多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去过欧洲。
好像所有庄重而严肃的日子都会配上细雨蒙蒙的天气,高考出分那天也是。我紧跟在妈妈身后,和一众亲戚跪在外婆的灵位前——高考前一个月,外婆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天正好是外婆七七(我们家乡在人去世49天时举行的一种送灵仪式)。
前方的一阵骚动打破了寂静而沉重的悲伤。妈妈转过头来,满眼欣喜的把手机递给我,屏幕里显示着高考查分界面;
“杜一秋,635分,省排名12。”
我本是个唯物主义者,但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外婆笑着走远了。
由于工作的原因,妈妈缺席了我的大部分童年,外婆担起了部分母亲的角色。她常常踏着黄昏的余晖,带着我最爱的桃酥来看我。我的家乡是个很小的县城,走路横贯东西最多也就30分钟,但老年人腿脚不好,每次都会走很久很久,最后几年甚至会经常忘记回去的路,但下次她还会再来。那段回忆有着夕阳和桃酥一样的暖黄色,治愈了我孤独的童年。
如今,我看着手机屏幕,仿佛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这是她留给外孙女最后的桃酥。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转眼外婆已经离开七年了,我好久没有吃过桃酥了。
桃酥还能再吃到,但童年和外婆都回不来了
溪水不急不缓的流淌着,一如昔日,而溪边的小孩子早已长成了少年人,徘徊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老家的溪水这几年已经渐渐干涸了
很快,我就凭借不会粤语和文科生身份这两个关键因素选了北大。至于专业,我选了社会学,靠一个此刻看来非常荒谬的理由:社会学是可选专业(不是所有专业都在我们省招生,而且省12的成绩只能选部分专业)里唯一会学高数和统计的。
中国人对数学这门学科有着悠久而坚定的特殊感情,无论什么挨上了数学的边就一定是好的,数学好的人就一定是聪明有出息的。学生阶段甚至有很多人以数学好语文差为荣,彰显着一种毫无道理的优越感,我为他们无法领略文学之美而深感遗憾。话虽这么说,胳膊拗不过大腿,我拗不过我妈。我在完全不知道社会学是干嘛的的情况下选了这个专业。毕业三年了,我最害怕回答的问题依然是:“社会学到底是学啥的?”。
希望我的同事们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
如果说考上北大是我前20年人生里的爬上的第一个高峰,那么第一次跌倒就发生在不久后的新生班会上。
天子骄子们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我也装作和他们一样。
直到江西省状元发言后我才意识到前面的只能算小失落,直入灵魂的打击虽晚必到。
比如这一本
看着她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我无比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是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我擅长什么?
我热爱什么?
我这辈子为什么而活?
我能为世界带来什么?
一个个问题瞬间涌入我的脑海,但没有人给过我答案。
有记忆以来的十几年,我被反复灌输的观念只有“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有好好读书这一件事,等考上大学就解放了”。任何独立思想和兴趣爱好都会被主动或被动扼杀:对美的追求被视为不务正业,学了五年的拉丁舞因为担心影响学习不得不放弃,甚至有时候多看一会课外书我都感到无比自责。
但真的只有好好读书这一件事吗?考上大学就真的解放了吗?
不是。
人不是一成功就死了,成功之后好好活下去往往比成功更难。
我消解了整整七年。直到最近我才渐渐发现我也是个挺不错的人:
我爱看书
我皮肤超好
我行动力超强
我还会拍好看的小视频
早上出门磨叽了几分钟这种小事再也不会让我自责一天了,更重要的是,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热爱什么,该干什么。
但七年前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她不知道。
跌倒和家暴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此后四年,各路失败仿佛约好了似的接踵而至。我最拿的出手的技能—会考试—也不够对付了。虽然我保持着和中学时代一样的学习习惯,但最终的成绩总是不过了了。尤其是像西方社会学理论这样晦涩艰深的理论课,不仅要考试还要写读书笔记。我至今也不懂卢梭、鲍曼、哈贝马斯和福柯们说的后现代主义、液态的现代性、后形而上学和生命政治到底想表达什么,更遑论和日常生活相观照。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是左右都看不明白。
我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学霸们总能站在这些社会学巨擘的肩膀上洋洋洒洒的写出上万字的见解,闪烁着思想的光芒。而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只能写个差不多字数的内容概括。说好听点是读书笔记,说难听了就是换种表达把书里的内容重新复述一遍。短句变长句和车轱辘话来回说都是我常用的凑字技巧。那时班上流行把写论文调侃为制造学术垃圾,我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
既然都是垃圾了,为什么还要拼命写那么多呢?实不相瞒,老师对读书笔记的要求只有2000字。
学霸们分为两派,一派真的有很多想法要表达,写到上万字自然而然,另一派语言精炼、体悟深刻,短短几千字也能得到高分。而我,一个无话可说的普通人,为了掩盖思想的浅显空洞,只能挣扎着多怼点字,靠着中国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大智慧,盼望老师能看在字数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让分数维持在一个过得去的水平。
由于晚上宿舍断电,我常常在水房挑灯凑字
我的很多同学们是真的热爱这门学科的,常常会有人在课后围着老师问一些我连题目都听不懂的问题,田野调查中更是少不了他们的身影。我的舍友在毕业后果断选择读清华的社会学博士,继续在学术领域深耕。我身处他们之中,像个不知所措的外人。
那时我执着于责怪自己为什么学不好习了,如今时过境迁之后抽离出来再看,不是我变差了,而是对手变强了。比起自责和死磕到底,更好的解决办法是换一条赛道,尝试广阔天地里的无限可能。可惜当时太小,不懂。
不敢尝试的深层原因还是因为想获得别人的认可
人生的价值实现无非创造和体验两条路。创造这条路在大学里算是被堵死了,幸好我还剩体验。
大学的前两年,由于我在本专业上十分失意,就加入了校学生会想换个心情。这两年我承担的工作主要是举办校内最大的学生活动之一—话剧比赛。虽然故事并没有朝我爱上话剧的方向发展,但我收获了一群共同打拼过的好朋友,也从参赛者们身上见证了热爱的力量:
某次比赛结束后和小伙伴们的合影
有人非中文系出身却写出了很棒的剧本,有人每天排戏到凌晨,有人年年参赛并在毕业后进入了话剧行业,还有人跨界读了戏剧专业的研究生…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能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是幸福的。那些追梦少年们眼底的神采和百年讲堂的灯光一起照亮了我的大学,也悄悄撒下了梦想的种子。
毕业时我们在话剧比赛场地拍下了这张照片(最左是我)戏中人易往返,剧外人难回还
从学生会退休之后的两年,我的生活回归了平淡,成绩也有了一点小小的起色,虽然依然迷茫,但心里还是清楚绩点对于之后保研和出国很重要。人是社会性动物,总得向现实屈服。
大三是大学的重要阶段,一般到这时候差不多就该敲定毕业以后要干嘛了。出路无非四条:保研、考研、出国、工作,但选择直接工作的人很少。为了显得合群,我只能在前三条路里选。由于我当时的成绩不能保送好的专业,又不想过考研的独木桥,就只剩下出国这一条路了。但对于我来说什么是“好”的专业,我并不知道。
不得不说命运在这个时候又眷顾了我一次。我从中介那里知道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每年有公派留学的资格--这也是中介唯一的用处。
申请公派资格的过程分为两轮:资料审查和面试。侥幸过了资料关后,我忐忑的等来了视频面试。我专门提前一天订了宾馆,列出了所有我能想到的问题并排演了一遍答案。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认真的准备过一件事了,这次好不容易机会来了,我总得抓住点什么,最关键的是能为家里省下近100万块钱。后来我才知道,准备不一定有用,抓住的不一定是机会,也许是错误。
面试的题目没有一道在我准备范围之内,还要求全英文作答。但一个小细节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面试官用中文念完题目后才要求我用英文作答。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面试官英文并不好?认准了这一点,我抛开了所有顾忌,什么语法、单复数、时态都不管了,只要说的流畅不停顿就对了。现在想来,可能当时面试官真的被我的语速唬住了。
胆大果然出奇迹
命运可能是看我这四年过得太惨了,于是赏了我颗糖。
出结果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坦白说那天的天气如何已经记不真切了,但因为有好事发生,所以天气总该也是好的。
在图书馆里,我惴惴不安的打开网站,输入密码,比高考还要紧张。由于查询的人数太多,系统整整崩溃了半个小时。终于,我登进了个人界面。
一张大红的喜报跳了出来。
“杜一秋女士,恭喜您通过专家评审,获得国家公派出国留学资格”
终于找到了当时拍的照
这26个字意味着未来两年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自己付了,它更意味着我还是一个值得被肯定和奖励的人。虽然我至今仍不明白国家为什么会选中我,但当时它的的确确给了一个长期自我否定的人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四年里,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我走了无数回,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次。
毕业班聚上,从班主任口中我才知道自己是系里这一届唯一一个获得公派资格的人,甚至连系里第三名都落选了,哪怕她和我去的同一所学校留学。那时候我不知道老天爷的用意是什么,单纯的以为是傻子运气好,现在才真正明白每个身处黑暗的人都值得至少一次被救赎的机会。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别着急,它会来。
散伙饭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互诉衷肠,全班人平淡的坐在一起吃完了最后一餐,仿佛第二天还会再见似的。但其实班里的很多人--五分之四以上--自那天后我再也没见过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人生一世,绝大部分人都是到站下车的。
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往往最难过,比如我
那天大家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无非关乎远方和梦想。少年们勾画未来的样子是最迷人的,他们眼里的光闪耀过宝石和星辰,承载着的年轻生命里最真挚的热忱。很多年后,他们中的有些人忘记了年少时的梦,失去了眼里的光,而那些还记得的,我把他们叫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家伙。
命运依旧是个顽皮的家伙,他会赏你一颗糖,然后在糖里藏毒。
飘洋过海之后,我毒发了。
为了彻底摆脱学不明白的社会学,也为了以后能找到工作---没错,我屈服了。我申请了信息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准备削尖脑袋去学时下大热的计算机。但编程是什么,代码怎么写我没有任何概念,涂尔干、卢梭和福柯也没有告诉过我,天知道是谁给了我勇气。
我们学校是美国的计算机四大强校之一,不夸张的说戏剧专业都要学代码,毕业生大军更是组成硅谷的半壁江山。研究生两年,700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还记得第一节让我对代码有真正认识的课叫PythonforDevelopers。这门课的老师上课风格非常随意,他不准备PPT也没有课前预习资料,现场直接打开Python边讲边写代码,卡壳了就大家现场一起谷歌。当很多人都能比老师更快的发现代码问题所在,而我连他们在干嘛都不知道时,我彻底慌了,就像一个发高烧的人在参加马拉松比赛一样,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PythonforDevelopers的作业我连题目都没听懂,雪上加霜的是另一门本科生的编程基础课(研究生可以选修部分本科生的课,但是不算在毕业学分内),第三节课就要求写出俄罗斯方块,但我连第一节课的内容都没消化完。学业上的压力还不算完,生活社交更是处处碰壁,唯一的发泄途径就是偷偷坐在校园里的茅以升雕像旁掉眼泪(茅以升是我校历史上授予的第一个博士),只有这里能让我感到一丝祖国的温暖。
我常常会去雕像旁的石凳上坐着
学院总是会为新生准备各种迎新活动,我被分到了一个全是外国人的组,白天大家在一起做任务说正事还勉强挨得过,真正的绝望从晚上去酒吧social开始。在酒吧嘈杂的音乐声中,我看着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懂一个字,还要假装微笑应和,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正在演讲的人突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但还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说下去。我该说啥?我什么都听不懂。看着组员们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只想嚎啕大哭。
后来,我借故提前回家,走出酒吧门口的那一刻仿佛逃出生天,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流下。冷月溶溶,异乡小城的街头没什么行人,我一路哭回了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么,作业不会写?英语口语不好?文化不适应?单纯的想家了?恨自己没有用?或许都有吧。
那天我的心情和夜晚的小城一样悲伤
人作为高级灵长类动物,总能在绝境中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本能。冬日里一个平常的周五下午,窗外飘着鹅毛大雪。这是一个常年寒冷的城市,11月份的时候就开始进入雪季,两个小时之后是编程基础课的OfficeHour,24小时之后是提交作业的最后期限。我盯着空白的电脑屏幕感到空前的压力---这次作业真的不会写。我像一个雪崩时站在山脚的人,无处可逃。零下好几度的气温里,我急出了一身的汗。
我该怎么办?
外面的大雪目测已经没到了小腿,就算顶着风雪去了OfficeHour能解决问题吗?助教怎么着也不会帮我把作业给写了吧?最后一丝自尊心让我耻于被人发现我连作业都写不出来,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以计算机为豪的地方。久违的无力和恐慌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高一的物理考试—我至今不明白小滑块为什么总是要在各种条件下滑来滑去,所以当时选择题全靠蒙,大题则稳定输出空白。
我想起了上一次成功脱险的经验,七年之后我故技重施。点开选课网站,选择“编程基础”。
“是否确认期中退课”
“是”
天更黑了,但我的世界亮了,比窗外的白雪还要皎洁。
雪后的小城
静思往事,两次逃跑我都不曾后悔,即使转文科之后没有考上北大,只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人的优势和短板都是写在基因里的,有的人天生四肢纤长身形完美适合做模特,有的人生来逻辑严谨热爱科研注定深耕学术领域,如果都让模特们去做研究,让科学家们去走T台,那时尚界和科技圈都会深感遗憾。涂尔干社会分工论的核心思想就是让合适的人做擅长的事,各司其职的有效分工才会造就最和谐的社会。
既然我不是学理科和计算机的料,那我是块什么料呢?
午夜的校车,背后是UniversityCenter
我的梦想是什么?可以为了什么拼命?
19年的春天之前,我都不知道答案。
命运的巨变总是会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当你身处其间时还以为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那段视频的背景音乐是SeeYouAgain,里面有一句歌词我特别喜欢:I'lltellyouallaboutitwhenIseeyouagain。离开小城已经两年了,初识时我嫌弃它萧瑟无趣,处处透露出老工业城的破旧。但日子一久我竟慢慢爱上了这个晚上八点就荒无人烟的地方,并渐渐发现硬汉城市也有绕指柔情:这里有全美第一家现代艺术博物馆;爱因斯坦第一次在这里发表他的公开演讲;香蕉船圣代是在这里发明的…感情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它不源于这些一直客观存在的特质,人之所以爱上一座城,从来因为那里承载过一段生命的悲喜。这是个阴郁的小城,全年平均有151个阴雨雪天气,如果有一天我重回那里,我会在一个晴天,坐在茅以升雕像旁,把最近的故事都说给他听。
小城很冷,雪天很多
那时我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三分钟热度,直到现在我依然坚持在繁忙的工作中学习摄影、编剧和导演知识并稳定输出视频,我才明白原来梦想的花终于开了—我要用相机绘一场梦。
不知道自己将往何处去的时候心里总是一片混沌,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触动敏感的神经。朋友圈里光鲜亮丽、奋斗至上的精英们曾经常让我感到焦虑,我试图削皮去骨把自己塞进他们的模板,殊不知没有信念支撑的追逐只会落得个鲜血淋漓的下场。刚入职时,我也曾对办公室里尸位素餐的管理者感到愤懑,他们拿着百万年薪却只做着收集PPT的活儿,恨自己日夜辛劳只为他人做嫁衣。
如今不同了,当我找到了自己想要为之奉献终生的事情时,心里顿时一片清明。我这一辈子只要在自己的节奏里做好了这件事,那么别人的成败荣辱于我不过风中的一粒沙,又有什么相干呢?
人的一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在发现热爱所在的那一刻,过往的所有苦难悲伤眨眼间灰飞烟灭,接下来的人生都将为这独一件的事而活。
此后人生路长,我想带着相机踏遍万里山河,用我的心和去感受,以光影为笔,绘一场最绮丽的梦,如果有人能从这场梦感受到一点美好,那这趟人间我就不算白来。
众生皆苦,或许眼下你们正在苦海中沉沦,衷心祝愿有一天你们也能找到自己的彼岸花,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别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