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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9世纪汉语基督教文学逐渐进入华人学术视野,其中宗教与文学交融下产生的圣经汉文学作品,极具宗教文学思想史价值。本文以来华新教传教士郭实猎所撰小说《圣书注疏》为例,着重探寻该作与圣经汉译之关系,并分析其“以史证道”的传教策略,“历史演义”的创作观念,及“东西和合”的文体结构。以该个案研究,旨在引出“圣经演义”这一文体概念,用以探讨宗教观对文学观的塑造,从而在中西思想与信仰,宗教与文学的交融中,推动独特的文学实践。笔者从宗教文学思想的角度研究汉语基督教文学,尝试为域外汉籍、圣经文学和汉文学思想史领域提供新的研究维度。

关键词:证道;演义;郭实猎(KarlF.A.Gützlaff);《圣书注疏》;宗教文学

作者:李以清,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系博雅博士后研究员。

一、前言

方豪(1910-1980)考证,虽汉代以前即有诸多痕迹表明中西早有交流,然张骞出使西域始为确证。故希罗文化被汉人所知,应始于汉武帝时期[1]。千年荏苒,虽间有景教之于唐帝国,也里可温教之于元帝国,但传教士亦不得不承认,基督宗教在明以前并未真正影响汉文化圈[2]。甚至除汉传佛教,外来文明(如犹太、伊斯兰文明)对汉人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的震撼,始终不大。直到明清两代欧洲传教士入华,汉文化才再次受到根本性的震撼[3]。基督宗教的汉文学创作,便是在晚明至晚清这一社会动荡、东西方思想激荡的历史时空中诞生的。

19世纪来华新教传教士意识到中国方言众多,若仅以口相传,传教工作难以为继,而统一的文字则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伦敦传道会(LondonMissionarySociety)教士麦都思(WalterHenryMedhurst,1796-1857)指出,中国各地的方言全然不同,但文字是相通的,从而书写代替口传成为了普遍的思想交流方式[4]。是故,文字工作成为新教在华的“传教基础事业之一”[5]。除圣经汉译外,传教士还以汉字创作大量叙事文学作品。首部基督新教汉文小说《张远两友相论》[6]的作者米怜(WilliamMilne,1785-1822)就曾言及,清国的现状是传教士无法以声音宣扬救赎的福音,书册却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甚至进入皇帝的寝宫[7]。

职是之故,基督教“书册”在新教传教士心中地位之高,无与伦比,而重中之重,非圣经译本莫属。因此,1807年首位新教来华传教士马礼逊(RobertMorrison,1782-1834)的第一要务,并非发展信徒,而是语言习得与圣经汉译[8]。故马礼逊与助手米怜于1823年在马六甲出版了新教全本圣经,凡21册,命名为《神天圣书》[9]。同时,马礼逊也意识到“神默示”的圣经难以理解,若不借着“圣风”感动,是不能“私解”的[10]。于是译经之余,其助手米怜借原创作品《张远两友相论》,模仿中国传统章回体的文学形式,向汉人解释圣经要义同时,达到文化会通的目的。此后,普鲁士来华传教士郭实猎(KarlF.A.Gützlaff,1803-1851)[11],无论译经抑或汉文学创作,皆步马、米二人后尘而续有发展,具有承前启后之功[12]。

纵观前贤对于郭实猎的研究史,其与中国社会的互动、文化传播及书写策略方面的研究最丰厚[13]。然郭氏在华20年,撰写了超过50部的汉文圣经文学,就数量上,在传教士中独占鳌头。其中16部演义类小说,既有显著的明清演义体的影子,又有极强的基督宗教崇尚圣经的特性。故笔者从更细致的文体角度,将之归入“圣经演义”这一独特的文体概念范畴。此概念并非郭实猎或明清时期任何传教士所用之称谓。然而,回顾汉文小说概念的发展史与“演义”一词内涵的流变,联系这批作品产生的历史处境,进而从郭实猎的宗教文学观出发,可以论证,以“圣经演义”这一概念,从文体的角度,总结、归纳并分类某些小说,极具有效性。并且,就其价值而言,对于此文体概念的挖掘与研究,不仅可以对汉文基督宗教小说有更精细化地讨论,还可以补充学界对于传统明清小说史的认知。[14]

不可否认,如同佛教早期的汉文作品,郭实猎的文学技巧相对粗糙,其作品审美价值有限,仅从书写与传播的策略入手,其价值几近发掘殆尽。但将其汉文学作为中西思想激烈碰撞的载体,以观念史角度視之,宗教与文学思想史的价值却极高。正如司马懿(ChloStarr)2008年所言,由于中国自身的文学阐释传统(特别是清代评注)对19世纪圣经阐释从文学形式上产生的极大影响,“文体的转变”是促进清代人接受圣经的关键,而将圣经文学体裁处境化的传教士研究却有待深入[15]。然十几年来,学界对这批作品内部思想的复杂性,宗教观对文学观念(特别是文体观)的塑造,以及中西宗教及文学观念彼此对峙又互相交融下,形成的宗教文学观念的研究,依然不足。

缘此,本文将以郭实猎《圣书注疏》为切入点[16],着重探寻该作品与圣经汉译之关系,并分析其“以史证道”的传教策略,“历史演义”的创作观念,及“东西和合”的文体结构。最后引出“圣经演义”这一全新的文体概念,探讨宗教观如何塑造文学观,从而在中西思想与信仰,宗教与文学的交融过程中,产生独特的文学实践。从宗教文学思想的角度,尝试为域外汉籍、圣经文学和汉文学思想史领域提供新的研究维度。

二、郭实猎圣经汉译与《圣书注疏》

1823年,首部在华出版的汉文全本圣经《神天圣书》面世[17],郭实猎的圣经汉译本《旧遗诏圣书》(1838)及《救世主耶稣新遗诏书》(1839)即在此基础上修订而成[18]。

郭实猎的译经工作,源于美国公理会差会裨治文(ElijahColemanBridgman,1801-1861)牵头,后以麦都思为首的“四人小组”《神天圣书》修订项目[19]。裨氏1834年即优先邀请马礼逊之子马儒翰(JohnRobertMorrison,1814-1843)与之合作修订事宜。然因裨氏汉文能力较弱,马氏的希伯来文和希腊文能力有限,加之两人都忙于各项事务,分身乏术,故修订迟迟无法推进。至1835年,汉文能力较强,又具备圣经翻译经验的麦都思和郭实猎加盟,修订与翻译工作才步入正轨。值得一提,郭实猎与麦都思的缘分实可追溯至1827年。郭氏首次抵达亚洲,作为麦都思的助手,在巴达维亚(Batavia,今雅加达)工作了四个月。麦氏以儒学传播基督教思想,及“游行布道”的方式都深深感染郭氏,遂发奋学习汉语[20]。虽没有实际的师承关系,但言麦氏为郭氏汉语言、文化蒙师亦不为过。苏精认为,此段经历奠定了郭氏对华传教的志趣与基础[21]。

1839年刊版的《圣书注疏》,显然是郭实猎翻译、出版圣经的平行产物。是书《序》末记“道光十八年初春上澣”,知作于1838年。封面右栏上端“道光十九年已亥镌”,左栏下端“新嘉坡坚夏书院”[30],可知该书与《救世主耶稣新遗诏书》出版于同年、同地。郭氏在翻译圣经的同时亦作此书,所缘为何其《序》言:

上帝赐圣书表彰诸民,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民之所居,皆蒙圣书教训,知天道也。汉人止识其名,而不通其头绪。余有心攻书,积思十年,手不释卷,撰集成书,敢述圣录内各本,一一说明。善读者将兹注而读圣经,得趣味勤读,庶乎燎如指掌。上帝眷顾世人,开天道,引人履正径,到福地。倘轻怠斯重事,虽有圣书而不留心其言,虽知天道而不体行,岂非严哉所欲者为永福,所避者为永殃。彼可求,此可免,是自然之理。圣书内道德之训,兼全理会谙晓,于今生后生,均有裨矣。[31]

由此可见,郭实猎认为汉人虽有“上帝”“圣书”等语汇,但仅识其名而不知其内涵。并且,配合该注疏而读圣经,勤读的同时亦可兴致盎然。更重要的是,在注疏的指导下,才能留心其言,谙晓其训,体行天道。

虽然该书名为“注疏”,却与中国传统经典的注疏体例大相径庭,反倒与“演义”的文体更为相近。伟烈亚力(AlexanderWylie,1815-1887)所作提要:

圣书注疏ExplanationoftheScripture.92页,新嘉坡,1839年。该书简述圣经中的历史和教义,以一位父亲及其三子间的对话为形式展开叙述。全书凡5回,前有序。第一回囊括了《摩西五经》;第二回从《约书亚志畧》到《以士帖书志畧》;第三回从《约伯书志畧》到《马拉基书志畧》;第四回包含了《四福音书》;第五回从《圣差书志畧》到《天启之书志畧》。[32]

实际上,郭实猎虚构一西国农夫郭良合与妻子陈氏,及儿子福有、函令、闰常一家人。全书以该家庭彼此间或邻里间互动的方式,将圣经全本从《创世书志畧》到《天启之书志畧》进行了传讲与诠释,其章节编排顺序与原经目无异。

为让中国读者“理会谙晓”经意,在转述的同时,郭实猎亦不时加入自己的评点。例如《旧遗诏圣书·创世传》第十二章开篇:

皇上帝谕亚伯兰[33]云:“尔可出本地,离本族,而别父家,且往我所示之地也。我则以尔为大国,锡福扬名,又尔为福也。凡祝尔者,吾亦祝之,凡诅汝者,我亦诅之,又天下族类将靠汝获福也。”[34]

《圣书注疏·创世书志畧》中,农夫讲至亚伯拉罕时,则说:

当世人类之中,惟亚伯为善良。至于他人行止违拗也。上帝谕之曰:“尔可出本地,别父离族,往我所示之地也。且我以尔将为大国,锡福扬名,及尔履祉也。凡祝尔者,吾亦祝之,凡诅汝者,我亦诅之,及天下族类靠汝获福也。”上帝言此,不指亚伯,指由亚伯之苗裔其救主出也。此救主为上帝之子耶稣,一千九百年后,自天降世为人,且赎人之罪。(页4a)

对比观之,郭氏在经文前后皆加入评语。前文将亚伯拉罕置于“当世人类”之中,与他人作比,让读者对亚伯拉罕有一先入为主的、定性上的认知;后文则点出“救主耶稣”,并提醒读者圣经旧、新两约之间,有前后呼应关系。这种以旧约的人物、事件,预表性地解释新约的人物、事件,实则是传统的圣经阐释法之一[35]。可见,《圣书注疏》是郭实猎将圣经预表阐释法,与古代中国小说评点传统巧妙结合的产物[36]。

三、“以史证道”的传教策略

在《圣书注疏》中,为了使当地读者相信其所言不虚,郭实猎以传统中国纪年来讲述圣经历史事件,可谓是采用了“以史证道”的传教策略。例如,第一回开篇即写道:“汉朝年间,世界大变。灵帝无道,宦官弄权。”(页1a)又第四回《马太书志畧》“救主耶稣汉平帝元始元年降世。”(页55a)并且,书中纪年并非无的放矢,如第五回《哥林多上书志略》“东汉明帝元年,圣差保罗缮信书送到大邑,名称为哥林多,共计十六章。四年前传道之时,其人感化归耶稣。”(页77b)东汉明帝元年即公元58年,郭氏认为保罗初到哥林多为四年前,即公元54年。根据考古学家的发现,通过革老丢(Claudius,10B.C.-54A.D.)的驱逐令及记录迦流(Gallio,c.5B.C.-c.65A.D.)出任亚该亚省方伯(proconsul)的铭文残片,可知保罗应是50年春到达哥林多,54年下旬至55年上旬间作《哥林多前书》。郭氏的记录虽与史实不尽相符,但铭文残片发掘于1910年,而郭氏却在1839年即以如此特殊的方式,让中国人知晓了一个重要的圣经节点,且与考古结论相距不远。鉴于郭著中常以“某帝元年”开头,极可能是作者刻意将圣经重大历史事件与中国改朝换代联系在一起,引起汉人读者的重视。

郭实猎1831年首次入华,即以商船译员身份为掩护,在沿海地区派发基督教书册,并向当地百姓传教。面对文化源远流长的中国人,郭实猎心知肚明,若仅谈犹太历史,“只恐对人说终未容易”,故在书中借邻居之子“儒者”泰成提问:“尔通得圣书之史,而知本国的史乎”(页21b)可想而知,该问题应是郭氏传教过程中时常遇到,且避无可避的。于是,郭实猎在入华传教七年后,将之在《圣书注疏》中呈现,并给予解答。此即为其选择“以史证道”的传教策略之缘由。

因此,《圣书注疏》将圣经的重大历史人物、事件与中国上古史相对应,以农夫之子福有之口回答:

至于尧帝前,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与圣书之史合,毫无异矣……亚伯拉罕于夏帝扃年间旺盛焉。约色弗为宰相,积五谷,保国民之命。于商成汤年纪,当是之时,中国凶年饥岁,大旱七年。汤以身祷于桑林,祝曰:“无以子一人之不敏伤民之命”。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人昌欤”言未已大雨方数十里。且摩西,商祖辛、沃甲年间兴焉。据说来,约书亚于商南庚之纪崩也。由此观之,圣书之史确实有凭据,毫无疑矣。(页21b-22a)

此段郭氏用“毫无异矣”开篇,以“毫无疑矣”一锤定音,首尾呼应,强调“圣书之史确实有凭据”。具体而言,作者列举了人类上古史共通的两大自然灾害“洪水”与“大旱”,及两位旧约中的重要先知“摩西”(Moses)与“约书亚”(Joshua)。但究其论据,则有对中国典籍断章取义之嫌。

以上两例,乍看之下似有可信,但实则多为比附,定难以令当时的士人信服。且“洪水”之例又不完全同于“大旱”之例。前者是郭氏刻意挑选其所需之言,论其所信之史;而后者则可能由于郭氏并不清楚先秦文献对该事件的不同记录。事实上,他几乎照搬了清吕抚(1671-1742)所撰之《二十四史通俗演义》第六回:

时大旱七年,太史占之,曰:“当杀人以祷。”汤曰:“吾所以请雨者,为民也。若以人祷,吾请自当之。”遂斋戒,剪发断爪,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以为牺牲,祷于桑林之野,祝曰:“无以予一人之不敏,伤万民之命。”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言未已,大雨数千里。[42]

郭实猎对于汉文学传统“通俗演义”的模仿,以及从中体现的创作观念,容后申论。

此外,郭实猎对传统汉文古典并非总是断章取义或误读。他在《圣书注疏》中引两首歌谣证明其言之凿凿,其使用确有妙处。第一首《尧纪儿童歌》曰:

立我蒸民,

莫匪尔极。

不识不知,

顺帝之则。(页22a)

至于第二首“有老人击壤而歌于路曰”: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55]

凿井而饮,

耕田而食。

帝力何有于我哉(页22a)

前述应“顺帝之则”,而此处却说“帝何力于我哉”,是否两相矛盾呢并非如此。西晋皇甫谧撰《帝王世纪》即收入此歌谣:

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十老人击壤于道。观者叹曰:“大哉帝之德也!”老人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力于我哉”[56]

该书专述帝王事迹,上起三皇,下迄汉魏。此“击壤歌”所唱之“帝”为“帝尧陶唐氏”,即“尧帝”,并非“上帝”。

将此两处典故并列,亦非郭实猎独创。明代冯梦龙(1574-1646)改编的历史演义《东周列国志》第十八回即写道:“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57]虽然两处“帝”之含义截然不同,但其内涵依然是强调自然万物有其准则和规律,不因人力改变。是故,由于两处“帝”之含义的冲突,可见郭实猎清楚其代指的不同。郭氏对此两首歌谣的使用,不仅指出汉文化传统中本已存在的“帝”之观念,且明确了基督教“上帝”与“五帝”之“帝”的区别,更隐射了基督教认为上帝的意念高于人之意志的信条。

故而,在《圣书注疏》中应用的这种起于明代耶稣会士,以传教士心中之“史”证道的传教策略,不仅是该群体“文化适应”的体现[58],更是将其对中国典籍、汉文化传统的理解,投诸于基督教信仰后的再诠释。

四、“历史演义”的创作观念

《圣书注疏》不仅挪用了《二十四史通俗演义》的原文,借鉴了《东周列国志》,更以“历史演义”的鼻祖《三国演义》为蓝本,作为其叙述的大背景:

汉朝年间,世界大变。灵帝无道,宦官弄权。祸因恶积,地震,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尽被大浪卷入海中。群凶纵横残剥海内。由是霸王兴焉。刘备继正统,曹操专国弄权立魏也。孙权篡夺创吴国,各妄动干戈,残虐生灵。连百有余年战斗不息矣。后晋武帝合四海,立正统,暂时息兵寝军焉。(页1a)

时隔20年,郭实猎在《中国丛报》上发表《评〈三国志〉或〈三国史〉》”[66]一文,言及《三国志》(SanKwǒChe)是中国文学中最受欢迎的作品,为“十才子书”(SheihTsaeTsze)中的“第一才子书”,该书不少于二十四卷。且郭实猎手抄书目中,亦将《三国志》与《红楼梦》《好逑传》《牡丹亭》等并列于“小说与休闲读物”目类之下[67]。故可知郭氏所言之《三国志》即《三国演义》。是否是郭氏混淆了史书《三国志》与小说《三国演义》呢实际上,马礼逊藏书目之附录“佚书”(MissingItems)中,亦有一部题名为《三国志》(第一才子)的书[68]。据柳存仁(1917-2009)《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记录,大英博物馆藏嘉庆庚辰年重镌《绣像第一才子书》(1820),即毛宗岗删改过的百二十回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一个嘉庆坊刻本,内有《古本三国志总目》及《读三国志法》[69]。故郭实猎所见极可能为此类版本,亦可解释为何郭氏和马氏皆将之称为《三国志》,且简称为《三国》[70]。郭氏对此《第一才子书》评价极高,认为:

没有哪一部中国文学作品像《三国》这样受欢迎。无论老少皆可读,白丁与鸿儒皆推崇备至。所有社会阶层的人都认可其为最引人入胜之书,其风格、语言和叙事手法皆令人赞不绝口,是文学史上难以超越的典范。[71]

读者能与英雄共存,能与当时的百姓逐渐熟识,能了解到中国在上古时期所达到的成就,能被引领到管制森严的宫殿,还能进入诸多家族的内部。并且,无论其具有多么夸张的文学虚构,还是可以轻易勾画出其叙事与故事的分界。[72]

可见,郭实猎不仅高度认可《三国演义》的历史与文学价值,且能清晰地意识到二者的界限。

职是之故,即便马礼逊与郭实猎对“演义”的概念尚乏清晰认知,但他们皆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演义的语体,从而自觉地加以学习、模仿,同时不免亦模仿了演义类小说的文体。郭实猎作为近距离接触清代文坛的外来者,以旁观者清地敏锐视角,发现:“即使不被禁止,创作依然比编纂前人著作更困难”。究其缘由,郭氏归纳出三点:其一,创作更容易使作者陷入危险的境地;其二,清人普遍认为前人的知识发现已臻备,当下的新知不是错误就是危险;其三,中国历代文献积累之丰厚,使得文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整理完前代的作品,故无暇创作。最后,郭氏总结:“因此,(创作)最高的智慧在于继续前人已走过的路,复制那些众所周知的作者所传达过的。”[73]故而,郭实猎亦将此认知作为“金科律例”,贯穿其所有汉文创作中。

对于演义圣经的《圣书注疏》更是如此,郭氏不仅模仿《三国演义》的章回体,更时常将其语言,特别是环境描写及道理阐释方面,在《圣书注疏》中化为己用。除前文所述,还有:“那老父遇然闻他相谈喜溢胸膛。遂带孩儿坐下溪边,江水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也。”(页4a)语出《三国演义》第四十九回:“操在中军遥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74]并“若将圣录之良言,比较人之词,大相悬绝,犹将腐草之荧光,怎及天之皓月乎”(页6b)语出《三国演义》第九十三回:“今我大魏带甲百万,良将千员;谅腐草之荧光,怎及天心之皓月”[75]等等。

郭氏还强调,那些与《三国演义》类似的“历史演义”,虽不乏粗制滥造之作,但多数杰作值得所有以期撰写中国历史的外国人阅读[76]。是以,郭氏在《圣书注疏》中对“历史演义”的模仿,并不局限于文字上的复制,亦体现在其论述结构上。如第五回《圣差书志畧》[77]在叙述耶稣升天的情节之前,郭氏援引两段《资治通鉴》的内容[78]。现择其一进行讨论:

且说东汉明帝践位……初,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页71a-71b)[79]

再模仿“历史演义”的体例,写道:

故曰:“明帝为人之子,乃崇无父之教;居君之位,乃容不拜之臣;为中国之主,乃党外火之人,开兹大衅,以为中国千万年无穷之祸害。呜呼!明帝之罪,上通乎天矣!”当是之时,耶稣之门生阐扬圣学,沛然德教,溢于四海。其传录载圣差之书,共计二十八章。惜哉!汉人不崇耶稣之教,而随左道,承释迦糊言妄语,迷惑而亡也哉。(页71b)

此“故曰”之语,出自丘浚(1421-1495)《世史正纲》卷七:

明帝为人之子,乃崇无父之教;居君之位,乃容不拜之臣;为中国之主,乃党外夷之人。开兹大衅,以为中国千万年无穷之祸害。《春秋》之法,推见至隐,必诛党恶之人,必原开端之始。呜呼!明帝之罪,上通乎天矣!虽秦政之暴虐,新莽之奸恶,其祸不若是之烈且久也!呜呼!若明帝者,岂非名教中万事之罪人哉![80]

其中“党外夷之人”,郭氏改为“党外火之人”。此句或因郭氏所引之底本即因清朝避讳“夷”字而有所删改,亦或因郭实猎极为反对华人将西人亦称为“夷人”而刻意为之。并且,郭氏在“引经据典”之后,以“惜哉”等感叹词提出观点。此类手法,皆是源于“历史演义”的创作传统。

总括而言,郭实猎对其汉文作品的创作语言、文体风格有极为清晰的认知。这种认知源于他对《三国演义》的高度认可,及此书与圣经翻译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郭实猎亦在其汉文作品中充分实践模仿“历史演义”的创作观念。

五、“东西和合”的叙事模式

耶稣门徒,被圣风感化,遍识番语,致传教四方也。早耶稣道入天竺国,被该处人错听乱传,真假相参,弄出佛教来。值明帝使人西求圣人,恨不识路,不知真本。乃逢沙门,随引入中国,为祸不浅矣。[82]

郭实猎作为《东西洋考》主编,再结合《圣书注疏》中的类似观点,即可见出前述内容的确是郭氏的宗教主张及传教策略。由于《东西洋考》成为19世纪中国知识精英“睁眼看世界”的窗口,魏源(1794-1857)《海国图志》、梁廷枏(1796-1861)《海国四说》、徐继畬(1795-1873)《瀛寰志略》都曾大量引用它[84],上述观点亦被中国士人所了解。梁廷枏在《海国四说·耶稣教难入中国说》中即写道:

谓汉明帝时,耶稣道已先行天竺国,为其人所误听误传,致乱其真,从此乃造出佛教一端。适明帝不知其故,使往求书,并其徒挈入中国,因而中国人亦浸被其惑,抟土刻木,图其像而崇奉之,以迄于今。且谓明帝为人父,而崇无父之教,居君位而容不臣之人。[85]

是故,不同于麦都思《东西史记和合》模仿传统史书平铺直叙圣经中的历史,郭实猎《圣书注疏》以通俗演义体,将圣经套入全新的故事框架中,使之与汉人百姓的生活紧密相连。正如郭氏在比较汉文史书与演义关系时所言:

史书《三国志》卷帙浩繁。强迫自己阅读枯燥无味的内容,很难对一段漫长历史的特殊事件(如战乱)有何概念。但读完同名演义,你就仿佛生活在遥远时代,好汉和巾帼从眼前走过,仿佛作者施了法术。[88]

可见,郭氏相信,史书虽乏味,但将之演义后却能让读者身临其境、印象深刻。

六、代结语:作为文体概念的“圣经演义”

正如笔者前述,《圣书注疏》实非传统的“注疏”体,而是采用汉人熟悉且钟爱的通俗演义体。该作不仅从内容上,将传统历史演义变为基督教圣经诠释,还因结合东西方历史与文学叙事模式,其呈现形式亦产生了变化。笔者认为,此变化后的演义作品,已超出传统汉文演义体的特征,而产生出新的文体——圣经演义。并且,该文体不仅具备明清通俗演义的各种套词,如“且说”“却说”“正是”等,它甚至同时符合“演义”概念从源至流过程中的多层含义。

回溯“演义”词源,现存最早的文献可追溯至西晋潘岳《西征赋》:“灵壅川以止斗,晋演义以献说”。据李善注可知该典故出自《国语》,讲述灵王二十二年,欲毁王宫,太子晋以“演义”的方式谏言[89]。此处“演义”究竟何意《释名·释言语》:“演,延也,言蔓延而广也”,又《小尔雅·广言》:“衍、演,广也”,即意为“扩展、推广、衍生”。而《周易·系辞下》载“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可知此“义”指“为人之道义”。《释名·释言语》则言“义,宜也。”即指“义”是“合宜之事”。由此推知,“晋演义以献说”中的“演义”,作为演义一词最初的含义,是“推演、扩展合宜的道理”。南朝刘宋范晔《后汉书·逸民列传·周党传》亦有“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90]刘勇强根据传中提及周党读《春秋》而推测此处“演义”指推演、阐释《春秋》大义[91]。此后,“演义”就成为注释和阐发儒、释、道经典义理的一种注释体例,如唐代释澄观《大方广佛花岩经随疏演义钞》、宋代钱时《尚书演义》及元明时期梁寅《诗演义》《序卦演义》等。

是故,“演义”从仅仅诠释、推演经典的纯注释体例,发展为以通俗故事诠释经、史大义的文学体例。即便与通俗小说合流,演义依然与男欢女爱、世俗人情类小说有本质上的差异。故而某部小说是否属于演义类,“历史性”并非其最重要的评判标准,而应看其是否符合以“诠释经典、明晓大义”为核心的演义文体观。

作为晚清最重要的传教士汉学家之一,郭实猎致力于沟通东西方文化、宗教、政治及文学。目前学界对其汉文创作的研究已渐展开,但就其皇皇五十余部汉文圣经著述而言,广泛深入的研究仍十分有限。本文以《圣书注疏》为引,以待其后进一步的探索。

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圣书注疏》书影

图1《圣书注疏》封面

图2《圣书注疏》目录

图3《圣书注疏》序

图4《圣书注疏》第一回

[1]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书社,1987年,第64-73、147-184页。

[2]本文研究对象,新教来华传教士郭实猎认为,中古时期基督宗教在华虽有文献及教堂残留,但对于后世并未产生真正的影响。参考CharlesGutzlaff[KarlGützlaff],“RemarksontheReligionoftheChinese:TheirIndifference;NotionsRespectingtheSupremeBeing;withNoticeoftheVariousEffortsMadetoIntroduceChristianityamongtheChinese”,TheChineseRepository,4.6(Oct1835):273。

[4]WalterH.Medhurst,China:ItsStateandProspects,withSpecialReferencetotheSpreadoftheGospel:ContainingAllusionstotheAntiquity,Extent,Population,Civilization,LiteratureandReligionoftheChinese.London:JohnSnow,1838.p.78.

[5]JohnK.Fairbank,ed.TheCambridgeHistoryofChina(LateCh'ing,1800-1911,Part1).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78.Vol.10,p.548.

[6][英]米怜:《张远两友相论》,英华书院,1819年。宋莉华:《传教士汉文小说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0-77页。

[7]ProceedingoftheFirstTwentyYearsofReligiousTractSociety,London:ReligiousTractSociety,1820.p.268.

[8]关于伦敦会给马礼逊的任务,参见LindsayRide,RobertMorrison:TheScholarandtheMan,HongKong:HongKongUniversityPress,1957,p.3。

[9]马礼逊1814年于广州出版新约全书,1819年与助手米怜合译完成了旧约,最终于1823年在马六甲出版全本圣经。参见[英]马礼逊、米怜译《神天圣书》,英华书院,1823年;蔡锦图:《中文圣经翻译的历史回顾和研究》,载《圣经文学研究》2011年第5辑第199页。

[10]原文:“在始知此,即圣书的先知言,无为私解。盖于古时先知非由人的主意而来,乃神之圣人依圣风动伊等而言。”[英]马礼逊、米怜译《神天圣书·圣彼多罗之第二公书》第一章20-21节,卷八第41b页。

[11]郭实猎生于普属波美拉尼亚省会什切青市西南边的佩日采镇(Pyritz,今属波兰)。从民族的角度,郭氏自我定位为德意志人(Deutsche),故本文以下注释以[德]标于其姓名前。

[12]JohnT.P.Lai,“FictionalRepresentationoftheBible:ChineseChristianNovelsoftheLate19thCentury”,LiteratureandTheology:AnInternationalJournalofReligion,TheoryandCulture,28.2(June2014):201-225.

[14]关于“圣经演义”概念的详述,参笔者曾以李聪为名撰写的博士论文:《郭实猎(KarlGützlaff)宗教文学观念与实践——以其“圣经演义”为核心》,香港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学系博士学位论文,2021年,第三章第四节。

[15]ChloStarr,“ReadingChristianScriptures:TheNineteenth-CenturyContext,”InReadingChristianScripturesinChina,LondonandNewYork:T&TClark,2008.pp.32-48.

[16]郭实猎:《圣书注疏》,坚夏书院,1839年。本文所有出自该书的引文,页码随文注释。

[17]虽马殊曼(JoshuaMarshman,1768-1837)1822年率先在印度塞兰坡(Serampore)出版了首部汉文全本圣经,但其译本未在中国境内出版、流通,故马礼逊译本仍被推为基督新教圣经汉译本之鼻祖。参马殊曼、拉撒译《新约全书》,塞兰坡,1816年;《旧约全书》,塞兰坡,1822年。另参麦金华:《大英圣书公会与官话“和合本”圣经翻译》,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系哲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19页。

[18][德]郭实猎译《旧遗诏圣书》,坚夏书院,1838年;《救世主耶稣新遗诏书》,坚夏书院,1839年。

[19]以下所述此次修订情况,主要参考苏精:《中文圣经第一次修订与争议》,载《编译论丛》2012年第1期第1-40页;JostO.Zetzsche,TheBibleinChina:TheHistoryoftheUnionVersion,or,TheCulminationofProtestantMissionaryBibleTranslationinChina,SanktAugustin:MonumentaSericaInstitute,1999.pp.61-75.

[20]李志刚:《郭士立牧师在港创立之福汉会及其对太平天国之影响》,收入《基督教与近代中国文化论文集》,宇宙光出版社,1989年,第60页;Lutz,OpeningChina,pp.38-40.

[21]苏精:《上帝的人马:十九世纪在华传教士的作为》,基督教中国宗教文化研究社,2006年,第36页。

[22]苏精:《中文圣经第一次修订与争议》,《编译论丛》2012年第1期第17页。

[23]Zetzsche,TheBibleinChina,pp.61-63.

[24]ElijahColemanBridgmanetal.,eds.,TheChineseRepository6:2(Jun.1837):49-50.

[25][英]麦都思、[德]郭实猎、[美]裨治文、[英]马儒翰译《新遗诏书》,巴达维亚,1837年。该译名应源于马礼逊。笔者所见马氏《神天圣书》新约部分,有版本名《神天新遗诏书》《耶稣基利士督我主救者新遗诏书》《救世我主耶稣新遗诏书》和《我等救世主耶稣新遗诏书》。此四个版本仅封面题名不同,内容和板式基本一致。

[26]苏精:《中文圣经第一次修订与争议》,《编译论丛》2012年第1期第22-28页;蔡锦图:《中国圣经译本名录》,收入《道在神州——圣经在中国的翻译与流传》(附录),国际圣经协会,2000年,第232页译注4。

[27]Lutz,OpeningChina,p.159;赵晓阳:《太平天国刊印圣经底本源流考析》,载《清史研究》2010年第3期第78页。

[28]赵晓阳:《太平天国刊印圣经底本源流考析》,《清史研究》2010年第3期第78页;蔡锦图:《中国圣经译本名录》,《道在神州——圣经在中国的翻译与流传》第233页译注8。

[29]1853年2月,太平天国定都天京(今南京)后即刊印大量圣经,名为《旧遗诏圣书》和《新遗诏圣书》。据赵晓阳考证,该版本即郭实猎译本。1854年7月7日,杨秀清以天父下凡名义,宣布“其旧遗、新遗诏书多有记讹”。故经过修订,1860年太平天国再次刊印圣经,改名为《钦定旧遗诏圣书》和《钦定前遗诏圣书》,最迟至1861年2月刊印了旧约前6卷和新约全本。参赵晓阳:《太平天国刊印圣经底本源流考析》,《清史研究》2010年第3期第75-80页。

[30]新嘉坡,即新加坡之旧称。

[31]该书《序》及目录置于全书开头,无页码。

[32]AlexanderWylie,MemorialsofProtestantMissionariestotheChinese:GivingaListofTheirPublications,andObituaryNoticesoftheDeceased.WithCopiousIndexes,Taipei,Chéng-WenPub.,1967.pp.60-61.

[33]《旧遗诏圣书》中“亚伯兰”(Abram),即《圣书注疏》中“亚伯”。后来,他被赐名Abraham,《旧遗诏圣书》译为“亚伯剌罕”并释其意为“群民之祖”(马礼逊《神天圣书》译为“亚百拉罕”并释其意为“多国之父”),《圣书注疏》译为“亚伯拉罕”,并阐释其意为“善良信士之祖”(页3b)。(创17:5)

[34][德]郭实猎译《旧遗诏圣书》第8a页。

[35]MiltonS.Terry,BiblicalHermeneutics,NewYork,Eaton&Mains,1890.p.246。将圣经“解经学”(biblicalexegesis)中的“预表论”(typology)汉化的源头是晚明耶稣会士。李奭学:《中国晚明与欧洲文学——明末耶稣会古典型证道故事考诠》,三联书店,2010年,第193-248页。

[36]关于传教士用古代中国传统小说评点的方式,译著汉文基督教小说的研究,参见黎子鹏:《评点天路:胡德迈〈胜旅景程〉》,收入《福音演义:晚清汉语基督教小说的书写》,台大出版中心,2017年,第53-77页。

[37]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第124页。

[38]郭实猎在其英文专著《开放的中国》(ChinaOpened)一书中,有专章评介中国历史。其对于上古史及远古史的认知,CharlesGutzlaff[KarlGützlaff],ChinaOpened,or,aDisplayoftheTopography,History,Customs,Manners,Arts,Manufactures,Commerce,Literature,Religion,Jurisprudence,etc.oftheChineseEmpire,London,Smith,ElderandCo.,1838.vol.1,297。

[39]关于郭实猎宗教文学观,详见李聪、黎子鹏:《郭实猎“新文学”的宗教文学思想及其启蒙意图》,《政大中文学报》第36期(2021年12月)第185-222页。

[40](西汉)刘向著,杨以漟校《说苑·君道》,中华书局,1985年,第7页。

[41]同上,第487页注释8。

[42](清)吕抚编写,纪山、于青校点《二十四史通俗演义》,群众出版社,1997年,第45页。

[43]关于殷商诸帝,参见韩兆琦编著《史记笺证·壹·本纪》,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9页。

[44]“有”通“又”。此处保留原文写法。

[45]路新生:《中国近三百年疑古思潮史纲》,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96-256页。

[46]李天纲:《天儒同异:明末清初中西文化学说述评》,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第29-34页。

[47]并非明清所有来华传教士都认可耶稣会士利玛窦(MatteoRicci,1552-1610)以降的“文化适应”策略,但显然郭实猎可谓其跨宗派的后继者之一,且发挥更胜。郭氏在其英文论著中,即对以利玛窦为首的耶稣会士的才能和传教策略推崇备至。参见Gutzlaff,ChinaOpened,vol.2,229-231。

[48]笔者以为,在西方的古文明与现代科技的双重刺激下,近代中国有志之士亦反思自身古典与古史。传教士本意是希望华人反思之后“信古”,同时信仰与汉文古典同源的基督教,然而却适得其反地掀起了进一步的“疑古”思潮。但是,也因此使得晚清考据学更为昌盛,无心插柳地促进了史学的发展。路新生:《中国近三百年疑古思潮史纲》第257-463页。

[49]关于郭实猎在清国境内传教详情,参见李聪:《获利、殖民还是传教——郭实猎与鸦片贸易、鸦片战争关系再思》,载《景风:基督教与中国宗教文化》2018年第17期第117-138页。

[50](东晋)张湛注《列子》(影印本),上海书店,1986年,第49页。

[51]景中译注《列子》,中华书局,2007年,第130页注释6。

[52][德]郭实猎译《救世主耶稣新遗诏书》卷五第8页。

[53]陈致、黎汉杰译注《诗经》,中华书局,2016年,第461页。

[54]同上,第382-385页。

[55]原文作“月入而息”,根据文意及该文出处《帝王世纪》,改为“日入而息”。

[56](西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中华书局,1985年,第9页。

[57](明)冯梦龙改编,(清)蔡元放修订《东周列国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7页。

[59](明)罗贯中撰,毛宗岗批,饶彬校注《三国演义》,三民书局,2007年,第2页。

[60]WilliamMilne,RetrospectoftheFirstTenYearsoftheProtestantMissiontoChina(NowinConnectionwiththeMalayDenominated,theUltra-GangesMissions),Malacca,AngloChinesePress,1820.p.89.

[61]AndrewC.West,CatalogueoftheMorrisonCollectionofChineseBooks,London,SchoolofOrientalandAfricanStudies.p.35.

[62]Ibid.,p.269.

[63]马礼逊所藏《英雄谱》为清圣德堂刻本,板框21.7*14.4公分,分两层。上层为(元)罗贯中编辑《忠义水浒传》二十卷一百十五回,下层为(清)毛宗岗评《四大奇书第一种》二十卷一百二十回。

[64]根据前后文,马氏此处所言之style,既指《三国演义》文白夹杂之语体,又指“演义”之文体。

[65]Milne,RetrospectoftheFirstTenYearsoftheProtestantMissiontoChina,pp.89-90.

[66]CharlesGutzlaff,“NoticeoftheSanKwǒChe,orHistoryoftheThreeKingdoms,duringaPeriodofOneHundredandForty-SevenYears,fromA.D170to317”,TheChineseRepository(1832-1851),7:5(Sep.1838):233-249.

[67]KarlGutzlaff,“CatalogueofChineseBooks.”DA19/1/3/1,Dr.KarlGutzlaffCollection,SpecialCollectionsofCadburyResearchLibrary,UniversityofBirmingham.

[68]West,CatalogueoftheMorrisonCollectionofChineseBooks,p.373.

[69]柳存仁:《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第102-103页。

[70]考虑到行文之便,除原文引用的情况,下文统一将之称为《三国演义》。

[71]Gutzlaff,“NoticeoftheSanKwǒChe”,p.233.

[72]Gutzlaff,ChinaOpened,vol.1,pp.467-468.

[73]Ibid.,pp.417-419.

[74](明)罗贯中撰,毛宗岗批,饶彬校注《三国演义》第414页。

[75]同上,第781页。

[76]Gutzlaff,ChinaOpened,vol.1,p.468.

[77]和合本译为《使徒行传》。

[78]根据郭实猎藏书目录推断,其所阅读的应为“纲鉴”类书籍,但因目前无法确定具体为哪一部,姑且先引用《资治通鉴》进行比照分析。

[79]《资治通鉴》卷四十五:“初,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第1439、1447页。

[80](明)丘浚:《丘浚集》第六册,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2665页。

[81][英]麦都思(尚德):《东西史记和合》,英华书院,1829年。另参Wylie,MemorialsofProtestantMissionariestotheChinese,p.30。

[82][英]麦都思:《东西史记和合》第22页。另见[德]郭实猎编,黄时鉴整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中华书局,1997年,第87页。

[83][意]利玛窦:《利玛窦中国札记:传教士利玛窦神父的远征中国史》,何高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73-75页。

[84][德]郭实猎编,黄时鉴整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第27-30页。

[85](清)梁廷枏:《海国四说》,中华书局,1993年,第6页。

[86](清)艾衲居士编撰,陈大康校注《豆棚闲话》,三民书局,1998年;另参张菲菲:《〈豆棚闲话〉发隐》,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学部硕士学位论文,2002年。

[87]HuiyiWu,“AlienVoicesundertheBeanArbor:HowanEighteenth-CenturyFrenchJesuitTranslatedDoupengxianhua豆棚闲话asthe‘DialogueofaModernAtheistChinesePhilosopher’,”T'oungpao通报103.1-3(August2017):155-205.

[88]CharlesGutzlaff,“PooNangChetsǎngsin;ASupplementarySackofWisdom,NewandImprovedEdition,in10vols.SmallOctavo,”TheChineseRepository,10.10(Oct.1841):553.

[89](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卷十第149页,中华书局,1977年。

[90](南朝刘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第2762页。

[91]刘勇强:《演义述考》,载《明清小说研究》1993年第1期第47页。

[92]同上,第48页。

[93]柳存仁:《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第86-96页。

[94]“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三部短篇话本小说集,皆以铺陈故事阐发某种道理,从而达到喻世、警世、醒世之果效。

[95](明)冯梦龙编著《古今小说·叙》,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页。

[96](明)抱瓮老人编著《今古奇观·序》,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页。

[97]梁寅(1309-1390)《诗演义》之提要著录:“是书推演朱子《诗传》之义,故以演义为名。前有《自序》云此书为幼学而作,‘博稽训诂,以启其塞,根之义理,以达其义。隐也,使之显,略也,使之详。’”(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经部·诗类二》,中华书局,1965年,卷十六第128页。

[98]谭帆:《“演义”考》,载《文学遗产》2002年第2期第105-106页。

[100]李聪:《隐藏的“上帝属性”:首部汉文书信体小说〈诚崇拜类函〉(1834)研究》,第十届“基督教与中国社会文化”青年学者国际研讨会,香港中文大学基督教研究中心,2021年12月。

[101]关于传教士原创的汉文小说,实可追溯至马若瑟《梦美土记》(1709)。该作类似文言小说唐传奇,并不属于本文所讨论之白话“演义”范畴。马氏其后的《儒交信》才真正开启了传教士原创汉文通俗演义之风气。参见吴淳邦、李奭学、黎子鹏主编《清代基督宗教小说选注》,“中研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18年。

(编辑:许津然)

主办: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内容与技术支持: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网络信息中心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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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中国图书馆分类法该书是我国图书馆和情报单位普遍使用的一部综合性的分类法。《中图法》使用字母与数字相结合的混合号码,基本采用层累制编号法。《中图法》主要供大型图书馆图书分类使用。 为适应不同图书信息机构及不同类型文献分类的需要,它还有几个配套版本:《中国图书资料分类法》、《中国图书馆图书分类法(简本)》和《〈中国https://baike.sogou.com/v601844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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