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的河沟止于隐蔽处,你前行的道路
为淤泥阻塞,在人类的诅咒声中停滞不前
朝圣者驻足于地图标注的池塘
寻求安抚。他们饥渴的碗,浸入水中
激起层层腐败的泡沫,和罪恶的
污泥,坟茔里没有眼泪,也没有哀歌
根啊,我祈求你远离
遭渗漏污染的溪流,以免
我无意间参与了罪行,从公共壁炉
撒下的灰烬里分食了受玷染的圣餐之土
根啊!请远离背义的黑暗
纵许的池渊,带饵的标桩
别借形象给奸诈之蛇的
子嗣,或恶魔的畸胎
千万别,骄傲的肌腱暗中
穿透深远的隧道,表面却与犯罪的恐惧,
抓牢的贪婪,与唾沫风暴的祸根为邻
在觉醒的绿色羽茎上颤动。
啊,根,请做我船上的锚
将我的思绪拴系在紧绷的、缝合岩石的缆绳上
探入泥土支撑新的吃水
眼光敏锐的竖井刺穿她岁月的储藏
将日久天长的腐烂冲进死亡
永恒的污池。重新唤起被禁锢的
清泉和穹隆形湖泊的呼吸,它们的水流
淌入幼苗的手心,流向禾场上的目标
根啊,请做我宏伟蓝图的
网络系统,坚守你秘密的使命
在基岩上竖起建筑
治愈沙漠的哭喊,沙漠的裂伤;封存在
古老的树皮中,攻城槌试图击碎
你冷硬如花岗岩的冠盖哦堤坝的击破者
你是土臼里的杵,在岩石的漏斗中
花冠,致敬你永恒的季节
竖起精神的基座抵抗疯狂
抵抗陷阱阴险跳起的时刻
抵抗正午的雷霆!
地狱的探路者,请带领我
走向地心,走向大地之核
还要引我靠近地球的
炼金炉,靠近岩石和金属的摇篮
感受你的音叉发出的震颤。
握紧这些手掌,让它们加入谈天,
乘酒潮奔赴永恒的盛宴
让我的双手与他们的交缠
清澈的汁液,暗红的果肉和鬼魂似的须发
细胞链犹如叶与枝,枝与岩的
脉管,谷物子宫里的眼
冲动的滤网织入他们的骨
愿在岩石的内核中搜寻我的骨髓
接纳天空的闪电之根
存住他们逝去眼眸里的光
将所有致命的冲动引向大地,让激烈的和声回荡
在我双手的捧握中,在天空和大地的婚礼上
享受筵席。在春的祭礼上
牵起我的双手,放入逝者绿色的掌心。
哦,根啊根。倘若它无法承受!
倘若它崩溃于风,窒息在荒野的
沙尘中,倘若它在等待饥馑降临中
瞬时化为灰烬,你盘绕的身躯
释放出水闸最后一道防护!船首
指向退海潮汐的牵引
一道灰影跃入寂静的水潭,和平
昔日的航行者,走近那转变的关口。
洗净后,他们等待着,探路者
来到旱灾的腹地,滑倒在攀登时刻
愿心向陌生的涌升推力屈服,
在远方允诺下纾解不朽之渴。
当季节变换
当季节变换,仿佛
一个时代逝去,连同所有的一切
古老的大地吸走了蕴于其内的
避开前人的监护
穿过岩石
和有裂隙的生长,昔日沉默的烟雾。
你在寻找什么?空中的云草
如陈旧的思想,带着灰白的毛边
仿佛在我隐居大地那被遗忘的脸上
凹陷的眼睛,他们漫步巡游
窃窃私议,话语中充满古老的暗示
庄严的未来越过垂下的双肩
向后掷下一瞥。
心灵
寄托于崭新智慧的
破碎水流,它乘飞机双翼
翱翔天际,御风而行
高贵的奴隶,托举于十字架上
孪生的双翼,相等的升力和翼展——
明知一切皆为虚空
远大的理想抑或迅疾的行动——这
飞机的右翼,沉着,平衡
任凭风吹——左翼,激进
瞄准光束逆风而行
随时呼应命运的召唤。
冰雹砸落在鸽舍屋顶
鼓声再度响起,航线
指引求索的灵魂。线条已磨损
读数在时光的指印下变得模糊
流下你冷硬的眼泪吧;这是古老的大地
为昔日野心新近的碰触而颤抖
逝去的激情重新悸动,过往的感受
自冷却里复苏,昔人的双手和声音
战场的厮杀和伤疤,陈旧的藩篱
和重兵把守的敞开城门
旧时的欢迎,炽热的同袍情谊
和冰冷的背叛,曾经的牺牲
微不足道的胜利以及巨大的损失——
于是有了纯洁的理想,清晰的远见
哦,为纯真短暂地哀悼吧——
妥协万古不变。
然而这磕磕绊绊的进程
历来是伟大真理的源泉
尽管扭曲了风景
却成就了宏伟的建筑
尽管遭到腐蚀性烟雾的背叛
却提升了可塑性强度
纵使侏儒助产,精灵依然会成长;
尖塔,纵使植根于人类思想的泥沼
依然高入云霄绽放更为纯粹的光芒
一翼托举起被挽救的真谛
超越死亡,季节的遗赠……
狂喜是短暂的;这是真理的季节
金色的瞳仁沉入灰色的眼睑
在真理的灰烬中隐没。如今
沉默的宿主死气沉沉地撤退
低声判定,吞没尖塔
唯余侏儒的狗舍,粘捕
隐入翅膀的思想,哀叹
强壮肌肉变得萎缩;会心的微笑
浇灭肉体在超越中
自我解脱的冲动。
逝去季节的裹尸布,剥离自
你在风中孤独地飞翔
用幻想的弹片伪装自己
为祭坛之上未出口的誓言蒙上面纱
一张蛛网在死亡的宝座上
孤寂高悬。
阿比库
流浪的孩子。同一个孩子,
死后一次又一次地复生折磨母亲
——约鲁巴信仰
你用辟邪的圆环
徒劳地套住我的双足
我是阿比库,发出第一声
和无数次的呼喊
我必须为山羊和贝壳
为棕榈油和扬洒的灰烬哭泣么?
山芋不会在护身符里发芽
将阿比库的四肢埋入泥土。
因此当蜗牛在它的壳里燃烧,
磨尖加热后的碎片吧,在我的胸前
烙下深深的印记——你必须认出他来
当阿比库再次发出呼唤。
我是松鼠的啮齿,咬破
棕榈树的谜语;请记住
这一点,将我深深埋进
神灵的浮肿之足。
第一次和无数次,永不休止
尽管我会作呕,当你洒下
祭酒,根根手指为我指明
来时之路,那里
地面被哀悼之泪浸湿
白露为血肉之鸟哺乳
黄昏与蜘蛛为友,囚困
苍蝇于酒沫之中;
黑夜降临,阿比库从灯盏中
吮吸脂油。母亲啊!我将化作
盘绕在门阶上的求饶之蛇
听你痛不欲生地哭喊。
最成熟的果实往往最令人悲伤;
爬经之处,温暖令人腻烦。
蛛网不语,阿比库呻吟着,用胚胎
筑造坟茔。
歌曲:荒弃的集市
——致巴黎一夜
荒弃的集市
雨水汇集成渠
种子落满你的水沟
漫长痛苦的一夜。
让我多少讲讲我的生活
在你看不见尽头的小巷深处
夜晚是用来做梦的
在长长的眠床上消弭苦痛。
我的灵魂将在一块乌木碎片中
保持干燥
以免它在陌生人的痛苦中
发芽萌生。
一夜换一生
黎明如一只白鸟
匆匆而至吞下了碎粒
却一无所获
因为夜已流逝于
痛苦的月之胸中
而露水无痕
不曾在我枕过的地方留下印记。
旅程
我不曾发觉我已抵达,尽管已来到
旅途的终点。我选择了
一条质疑之路,它却带我踏上
另一条归家之途。我知我
一身血肉已被蚕食干净,喂给
生锈的船壳中焦躁的鱼群——
在路上,我经过了它们
因此,带上面包和美酒
我不曾经受失败与饥馑之苦
在路上,我经过了它们。
我不曾发觉我已抵达
尽管爱与热情诱惑我回家
篡位者为我递来酒杯
在每一场宴会上纵享最后的晚餐
追梦人
神秘之冠高过树梢
它是叛逆之王
荆棘铺满羽绒
和没药的眠床;用钉子和血肉
编织成网
语词如鲜花自由绽放
桦树林间的缝隙
来年是收获时节
果实将落入探寻者手中
洁净之模型
黄金的编年史
哀悼正值盛年的果实
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树枝
如同主教的腰带
苦涩的豆荚孕育出声音
砾石之环
阵痛、宝座
和海上的香气。
“诗是必然发生的”
——简·威尔金森/沃莱·索因卡诗歌访谈①
小寅译
简·威尔金森(以下简称简):您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开始诗歌创作的吗?是什么机缘促使您创作出人生中第一首诗?
简:您喜爱什么样的诗人?不论是非洲诗人,还是非洲以外的诗人。
索因卡:“喜爱”一词是不准确的表达。我们可以这么说,什么样的诗对我更有吸引力……嗯,我向来对你们称为“丁尼生风格”的诗不感兴趣。我发现有一种诗强烈吸引着我(我认为,这是因为它类似于约鲁巴传统诗歌。有些人坚持认为,约鲁巴诗歌过于简单、直白,可是在我看来,它们非常厚重,充满隐喻和暗示,也十分诙谐和调皮。它们并不是一本正经的,当我用“厚重”这类词时,我并不是指它们是庄重严肃的——它们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文字游戏),因此我对约翰·邓恩等玄学派诗人颇有好感……这类诗歌似乎旨在穿透事物表面,去抵达真实,至少意欲去探求那些并不显而易见的真相。同时,我十分欣赏对意象的运用非常精准、简洁的诗歌,比如,意象派的诗。当然,我对约鲁巴诗歌倍感亲近:一些本土诗歌,比如伊贾拉②、尤维③,甚至连法贡瓦④的散文语言里也富有诗意,我翻译过他的小说。嗯,大概就是这些了。的确,那类丁尼生风格的诗,无论在思想上,还是情感上,都打动不了我。
简:那么艾略特呢?
索因卡:奇怪的是,我也不太喜欢艾略特。当学生的时候,不得不学习他的诗,我就很烦,因为他的诗一点儿也打动不了我。是的,他的《荒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一个人,即使对诗中所描述的悲剧感到陌生,也不难与这首诗的意境,那种怅惘,那种深深的失落感产生共鸣——所以,我觉得在这层意义上,《荒原》是他唯一能打动我的一首诗。我并不认同大多数批评家的观点,即他对外来宗教兼收并蓄,并完美地吸收融合进了诗中。我认为《荒原》中的隐喻、宗教,和嵌入其中的异域情调,都很突兀。学生时代的我,对他诗歌中的这一面,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来。
简:在您早期的诗歌创作中,哪些诗、哪些文学传统和形式,对您产生的影响最深?还是说,这是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
简:您之前提到过约鲁巴诗歌。它是在您成长过程中,一直伴随着您吗?还是您后来才学习的?
索因卡:哦,它伴随了我的成长。比如伊贾拉圣歌和其他的诗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有一位老师,他不仅是音乐家,还是一名诗人。我读小学时,他经常在我们面前吟诗。是的,我是听着诗歌长大的。我们的部族里,没有讲故事的人,但我们有诗人。学校里经常举办史诗朗诵。比如,在颁奖日,学生们都会站起来,齐声朗诵约鲁巴诗歌。这是我们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简:您的作品中,有一些特定的形象和主题,会以不同的形式反复出现。尤其是奥贡,以及他在神话中穿越深渊的旅程,有时会衍变为希腊神话中的冥王哈迪斯和坠入冥府之旅,出现在其他地方。您在《墓穴之梭》这本诗集中也写到了四个“原型”:约瑟夫、哈姆雷特、格列佛、尤利西斯。为什么是这四个人物?
姆雷特,他的故事其实是舶来的,并不是纯正的英国故事;尤利西斯,一位永恒的流浪者(你在法贡瓦作品里也能找到尤利西斯的影子;奥贡不也是另一个尤利西斯吗?),因此,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些比喻。与此同时,这么做也是很有必要的——我必须强调这一点,因为当时我在监狱里,必须努力让自己摆脱周围环境。这也是一个防止自己发疯的办法,去想一些遥远的人和事,可以让自己忘掉眼前的现实,与更伟大的事物发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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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本访谈摘选自简·威尔金森于1992年出版的《与非洲作家对谈》一书。这场关于诗歌的访谈发生于1986年7月16日,是伦敦国际戏剧节期间对沃莱·索因卡的一段采访。
②伊贾拉(Ijala)是尼日利亚约鲁巴人的一种诗歌形式,属于传统口头文学,在尼日利亚西南部的猎人群体和奥贡崇拜者中广为人知。
③尤维(Ewi)是约鲁巴人的一种传统诗歌形式。“ewi”一词在约鲁巴语中意为诗歌,但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超越了书面文字,是诗歌、故事和表演的独特融合。尤维通常被用来庆祝重大事件、表彰个人、娱乐观众。
④D.O.法贡瓦(D.O.Fagunwa,1903-1963)是一位约鲁巴酋长,他的系列奇幻小说使他成为尼日利亚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⑤《墓穴之梭》(AShuttleintheCrypt),索因卡出版于1972年的一本诗集。尼日利亚内战期间(1967-1970),诗人被军事独裁者阿巴洽政权“不公正地监禁”了25个月之久,该诗集便是对此期经历的反映。
⑥奥贡(Ogun)在索因卡的神话体系中是处于中心地位的神话原型。来自约鲁巴部族固有的神话传说中的奥贡神,被索因卡赋予了丰富的神性,不仅是创造和艺术之神、公正之神、战争之神等,而且是死者、生者和未生者之外的第四维世界,即“转换的深渊”的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