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存在方式来看,人类命运共同体主要指一种和谐共生、合作共赢的社会状态,而非社会形态。“真正的共同体”,即自由人联合体,则主要用来指称未来理想的社会形态。
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社会形态无关,是不同国家、不同社会制度和平共处、和谐共生的理想样态。习近平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前途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应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一种世界社会实体,也不是按照统一的国际章程结成的“现代国家联合体”,更不是一种国际统一战线或国际政治组织。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一种具有全球性、结构性和法理性的文化,是引领世界秩序未来走向、重塑世界未来样态的文化隐喻。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无确定的国际组织形态,也不存在确定的国际权力关系,它只能被理解为不同社会制度和谐共生的社会状态,或者具有不同制度的国家和平共处的世界秩序,它存在的合理性在于不同国家对于人类共同命运的期盼。在关乎人类前途命运的挑战面前,比如核扩散、恐怖主义、全球生态危机、全球重大传染病疫情、重大核泄漏事故等,主权国家之间的利益矛盾必须被悬置乃至超越,必须让位于人类命运共同体。
“真正的共同体”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形态,是全球性社会形态,即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在人类历史上,“共同体”的升级换代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以氏族、部落为表现形式的原始共同体,是共同体的最初形态;以私有制为基础、以政治国家为表现形式的虚幻共同体,是共同体演进中的第二个阶段;以人类解放为表征、自由人联合起来的“真正的共同体”,是共同体的最高阶段。在马克思生活的那个时代,现实的共同体是他所处的资本主义国家,那是一个充满异化的“虚假的共同体”,是代表少数人利益、与多数人相对立的共同体。在那里,资本主义国家作为某种独立的、异己的东西同个人相对立,个体服从于共同体,这种共同体是“虚假”的、“冒充”的,主宰这种共同体的是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对于被统治阶级来说,这一共同体完全是“新的桎梏”。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得出“两个必然”的结论,人类必将摆脱虚假共同体的统治,走向“真正的共同体”。到那时,参加这个共同体的不再是阶级的成员,而是作为个体的人。这是经典作家对未来理想社会的一种设想,是超越现实的理想共同体图景,也是对资本主义“虚幻的共同体”的扬弃。
其二是“自由个性”。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根据人的发展程度依次经历三个大的阶段:“人的依赖阶段”,“物的依赖阶段”,“自由个性阶段”。在自由个性阶段,消灭了强制性的社会分工,消除了固定的职业身份,摆脱了限制个性发展的“异己力量”,每个人成为全面发展的自觉自由的个人;在这里,个人的存在摆脱了对人和物的双重依赖,超越了“定在”的自由,走向了“能在”的自由,成为独立的、有个性的个人。真正的共同体,就其本质内涵而言,是自由个性充分彰显、全面实现的阶段。
其三是“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将共产主义社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和高级阶段。列宁将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称为社会主义,将高级阶段简称为共产主义。“真正的共同体”是马克思对未来社会的科学构想,是理想的共同体形态,是全人类普遍解放的共同体,所对应的正是高级阶段的共产主义社会。在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自由个性”和“人类解放”是未完成的事业,与此不同,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是建立在受联合起来的个人支配的、个人能获得自由和全面发展的“真正的共同体”。
02
和而不同与天下大同
必须说明的是,天下大同不等于天下齐一,它不排斥“和而不同”,是包容“和而不同”于其中的天下大同;“和而不同”则是包含着诸多对立面、反面的共存,未必天下大同。
03
世界主义与国际主义
从价值立场和行动原则来看,人类命运共同体超越了狭隘民族主义或民族利己主义的窠臼,彰显了世界主义立场;“真正的共同体”,遵循真正的集体主义原则,体现了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立场。
人类命运共同体秉持世界主义立场,秉持多边主义的行为准则,致力于实现全人类共商共治、共建共享,其对立面是狭隘民族主义、民族利己主义、单边主义、西方中心主义以及各种形式的沙文主义。世界是浑然一体的天下,本无所谓内外、东西、主从,多元一体、包容共生是天下的核心要义,天下共同体理应奉行“无外原则”。世界主义正是从世界的本原意义出发,从正义的立场出发,主张包容世界各国的差异,并试图建立人类社会的概念。基于这一原则,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强调不同国家在承认国家认同、民族认同的基础上关照世界,强调民族利益之外人类整体利益的合理性,强调通过国际契约、国际合作建设一个合乎人类共同利益的正义世界,建设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问题,保守主义、单边主义的老路解决不了问题,“自我封闭只会失去世界,最终也会失去自己”。“地球村”的世界容不下各式各样的狭隘民族主义、霸权主义势力横冲直撞,命运与共是人心所向,合作共赢是大势所趋。
1993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告诫联合国说,像以往一样,我们“只要可能,就奉行多边主义;只要必要,就奉行单边主义”。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以后,奉行“美国优先、美国第一”的执政理念,推出禁穆令、隔离墙、惩罚性关税,肆意退群、废约,经济全球化方向和多边主义原则遭受重大挑战。这都是与世界主义立场背道而驰的,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共识背道而驰。特朗普2018年在参加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时说,美国由美国人自己管理,我们拒绝全球主义的意识形态,我们接受的是爱国主义的信条。可见,美国式的爱国主义不过是民族利己主义、国家至上主义的代名词。其实,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天下第一的单边主义思维,本国利益优先的国家至上主义思维,孤立、保守、排外的狭隘民族主义思维,都是没有出路的。相反,我们必须高举世界主义精神旗帜,加强南南、南北国家间合作,高度重视发展中国家利益,谋求世界各国均衡发展,反对世界体系中心地带对边缘国家的剥削和压迫,改革不公正、不合理的国际秩序,共同致力于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
国际主义原则是“真正的共同体”又一重要行动原则。尽管今天的世界历史仍然由资本逻辑主导、由西方塑造,但未来的世界历史将服从人类的整体利益,致力于人类的普遍解放。到那时,国际主义原则将是处理人类交往关系和人类社会矛盾的基本准则。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核心意蕴是:无产阶级具有世界性使命和人类意识,将全人类的解放作为自己的神圣使命。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在真正的共同体社会,民族国家已经消亡,全人类获得了普遍解放,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以一切人的自由发展为条件,共同体成员以“相互承认”为前提,“互相依靠”为基础,“共御风险”为保障,“共同发展”为目标。建成“真正的共同体”,是全人类的共同事业,寄希望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寄希望于国际主义的大团结,寄希望于“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真正的共同体”,是以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和世界的普遍交往为前提的,绝不可能单独存在于地球的某个角落,绝不可能在某一个国家或某几个国家内部率先建成,绝不存在所谓局域性的“真正的共同体”,它“只有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时发生的行动,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
04
国家命运与个体命运
从行为主体和行动目标来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行为主体是主权国家,表现为国家联合体,直接解决的是国家命运而非个体命运问题,旨在实现不同社会制度、不同发展阶段的国家之间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真正的共同体”的基本行为主体是个人,表现为自由人联合体,直接解决的是个体命运问题,旨在实现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和全人类的普遍解放。
概言之,“真正的共同体”之所以“真实”,其根本就在于共同利益与个人利益是一致的,共同体代表其中每一个成员(个人)的利益。“虚幻的共同体”(比如资产阶级国家)之所以“虚假”,其根本就在于共同体的共同利益与被统治阶级单个人的利益是相脱离的,共同体代表统治集团的利益,被统治阶级每一个个人的利益则不在其统筹兼顾范围之内。“真正的共同体”是个人自由的条件,虚假的共同体是个人自由的桎梏。
05
时代纲领与最高纲领
从时代意义和行动纲领来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现时代国际社会的共同使命,是世界历史进程中的阶段性目标,是全人类目前阶段的最低纲领,即时代纲领;“真正的共同体”是一个漫长的自然历史过程,是世界历史进程中的最终目标,是全人类的终极纲领,即最高纲领。
人类命运共同体指向当下,是针对现阶段人类的共同难题、回答“世界之问”而提出的行动方略和具体方案,是从当代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科技、生态、安全等领域的具体实际出发,所作出的科学预判和顶层设计。“从‘世界历史’的角度说,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在‘无阶级时代’尚未到来,条件尚不具备,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制度将长期并存,特别是主权国家不仅继续存在而且仍然为国际政治基本行为主体的历史条件下,人类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目标。”今天,人类社会尚处在阶级关系中,构建“真正的共同体”是超越发展阶段的,不具有现实可能性。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才是现时代的唯一选择,才符合国际社会的根本利益和普遍期待,也才能凝聚起全人类的价值共识和汇聚世界各国的最大公约数。
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新时代中国外交的总方略,是中国方案的总集成,它具体展开和外化为:以消解发展赤字为目标、旨在推动世界共同发展的中国方案,以消解治理赤字为目标、旨在优化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以消解信任赤字为目标、旨在增进全球信任的中国方案,以消解和平赤字为目标、旨在维护世界和平的中国方案,以消解文化殖民为目标、旨在重构人类文明格局的中国方案,以消解制度霸权为目标、旨在探索更好社会制度的中国方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超越传统国际关系格局,超越中心—边缘结构,超越主从依附逻辑,实现人类社会发展共赢、利益共享、责任共担、安全共建、和谐共处的时代纲领,是迈向国际新秩序的一个阶段性目标和美好愿景。今天,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大事业,受到了来自西方逆全球化动向的阻挠,受到了西方保守势力、民粹主义的诟病,但全球社会并没有退出“世界历史”的总体进程,世界历史的大趋势没有变。也许,建成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但它的起跑线已经拉开,行动号角已经吹响,全世界有使命感的国家已经出发,我们已经行走在通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正确道路上。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顺应世界历史的总体进程和最终走向,是通往“真正的共同体”的必经阶段,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大步。现阶段,我们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是为推动“世界历史”向着高级阶段挺进创造条件、积蓄力量,为建成“真正的共同体”奠定基础、开辟道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决定性出场,必将载于世界历史史册和人类解放史册,但这不是人类进步的终点,它没有终结历史的未来发展,人类解放的事业依然在路上,人类社会还存在向上提升、向外扩展的巨大历史空间,历史不会止步于“共同命运”。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的地,便是人类向着“真正的共同体”进发的前沿阵地。在“真正的共同体”的目的地,人类历史进入自由王国,人类建成终极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
06
小结
陈曙光,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