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弹的火焰把这个阵地烧红了……敌人的死尸像谷个子似的在山前堆满,血也把这山岗流红了……枪支完全摔碎,机枪零件到处都是……有一名战士,他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边耳朵……”
这段惨烈的场景描述源自《谁是最可爱的人》。
魏巍笔下的战斗,便是鲜为人知却异常惨烈的松骨峰战役。这场战役持续了八个小时,我军以牺牲一百余人的代价,歼灭美军五百多人,成功完成了阻击任务。当炮火停息,偌大的阵地上仅剩下了七名伤痕累累的战士……松骨峰的英雄事迹传开后,无数人感动不已,就连斯大林都热泪盈眶,称赞道:“这是支伟大的部队。”那么,这究竟是一段怎样令人心痛而惨痛的历史呢?
01麦克阿瑟的误判与志愿军的机遇
在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期间,中国人民志愿军正式入朝作战。半个月后,美军第八集团军在志愿军的攻势下,狼狈逃窜至清川江南岸。随后,志愿军遵照毛主席的指示,主动避开美军,向北撤离。妄图将志愿军一举歼灭的麦克阿瑟满心疑惑,但为了实现“圣诞节之前结束战争”的目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总攻命令。
麦克阿瑟的这一举动,正中志愿军的下怀。中国人民志愿军采用诱敌深入、敌后穿插、分割包围的战略,将敌人的大部分机械化部队围困在包括松骨峰在内的朝鲜山区。
麦克阿瑟被打得措手不及,慌忙之中率领西线美军的主力部队仓皇向南撤退,朝着三所里和龙源里逃去。为了截断美军的逃跑路线,第38军第113师连夜出发,14小时行进145里占领了三所里,堵住了美军的南撤要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西线美军走投无路,与第113师展开了激烈交战。
02神兵天降,自作主张赶到战场的335团
11月25日,志愿军发起了第二次战役,38军的任务是歼灭德川的南朝鲜第7师,而此时的335团位于距离德川上百公里之外的地方。25日夜晚,范天恩接到了新的指令:向当面之敌发起进攻。
此时,团部与师里联系的电台损坏,范天恩在地图上寻找前行的路线,决定朝新兴里进发。也就在这个时候,40军的一位参谋找到了范天恩,表示前来接防335团的阵地。从40军指战员口中得知,他们38军此次的作战目标是德川。
范天恩转念一想,觉得跟着40军,肯定没什么硬仗可打,倒不如去追赶自己军的主力。于是,在范天恩的指挥下,335团全体轻装出发,把除战斗必需之物外的部分装备藏在一个小山沟里,留下一个班看守,大部队则全速向德川赶去。
追赶大部队,这是与师部失去联系后,范天恩自作主张的决定。
335团没有向导,仅凭一张地图和一个指北针,在冰天雪地中开始了翻山越岭的急行军,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追上主力,争取参与重大战斗!行走了两夜之后,他们抵达距离德川还有十几公里的一个小山村,众人实在疲惫不堪,难以继续行进。
范天恩命令一名参谋带人去侦察主力部队的方位,大部队进入村子准备稍作休息。意外的是,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抓获了十几个南朝鲜士兵,一经询问才知晓德川的战斗已经结束。没过多久,侦察参谋归来,称主力正在向嘎日岭前进。(实际上向嘎日岭穿插的是114师)
范天恩当即下令部队停止休息,迅速向嘎日岭挺进。在嘎日岭附近,335团终于赶上了刚攻克嘎日岭的38军主力,范天恩还顺便从躺在公路上的美军汽车里获取了一部电台。
112师师长杨大易尚不知范天恩此时已率领335团抵达嘎日岭,他正愁眉不展,因为刚接到军长梁兴初的命令,让112师即刻派出一部抢占松骨峰,阻击敌人。可杨大易手中已无兵可派,112师的其他两个团正在凤鸣里抵御美第25师的猛烈攻击。
师参谋长提议从师直属部队和机关人员中抽调一部分人,由他这位参谋长亲自率领前往松骨峰阻击敌人。就在杨大易束手无策之时,突然接到了范天恩的请战电报。杨大易一听怒了,责骂道:“你范疯子捣什么乱,这会儿就算让你335团出战,等你们从100公里外赶到战场,敌人早就跑了。”
不过,当杨大易得知范天恩已经带着335团赶到嘎日岭附近时,正为无兵可用而发愁的他大喜过望,兴奋地说道:“这真是神兵天降!”于是,他向范天恩下达命令:直插松骨峰,在那里堵住难逃的美军。
极为兴奋的杨大易师长未曾想起,范天恩这是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做主赶到了战场!
03松骨峰绝唱,永远的英雄三连
范天恩率领极度疲惫的战士们,在漆黑的夜里,冲破美军的炮火封锁,抢先占领了松骨峰。范天恩命令1营占领松骨峰,1营的先头连是3连。3连在天亮时爬上松骨峰,还未来得及修筑工事,大批的美军就顺着公路而来。
蜂拥而至的是美军第2师,公路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汽车和坦克,头顶还有战机盘旋。
负责正面阻击的是335团1营3连日夜兼程,赶在美军之前抵达松骨峰,疲惫不堪的他们来不及休整,便与来势汹汹的敌军狭路相逢。
为了抢占先机,三连迅速占领了公路两旁的要点,以此作为阵地,阻击靠近松骨峰的敌军。这个阵地实则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紧挨着公路,既无任何掩体,也没有任何防御工事,战士们只能趴在弹坑里,而且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在出发前就舍弃了重型装备,战士们手中的武器仅有机枪、步枪、手榴弹以及少量的爆破筒、炸药包,但是经过数日急行军的335团将士们这个时候,早就把面临的困难、饥饿和疲惫抛诸脑后。
在敌人距离阵地还有20米时,8班机枪手杨文明率先开火,击中了敌人的第一辆汽车,其他战士紧跟其后,朝着后面的汽车投掷出一串手榴弹。
紧接着排长王建侯带领5个士兵冲上公路,火箭筒射手抵近向敌坦克射击,手榴弹同时飞向汽车。这时,5班的爆破组也击中了第二辆坦克。被击中的汽车和坦克阻塞了公路。刹那间,公路上乱作一团。被炸毁的汽车和坦克横在路中央,将后面的车队堵得无法行进。
第一次进攻
片刻的混乱之后,美军组织对松骨峰的反击,他们若要活命,就必须打通松骨峰的通路。
美军飞机如疯了一般,贴着志愿军战士们的头顶扫射轰炸,敌人的炮火也狂轰滥炸,炮弹如密集的雨点般落在阵地上,处于最前沿的3连阵地上弹片横飞,大火熊熊燃烧。
敌军集结一个连的兵力,疯狂进攻三连阵地。三连的战士们一边躲避着飞机投下的炸弹,一边顽强抵抗。机枪手杨文明在击毙二十多名敌人后,不幸中弹牺牲。副班长接过战友的机枪,在全连的火力支援下继续射击,阵地上堆积了数百具敌军的尸体。
第二次进攻
30日上午九点,不甘心的美军增派了一倍的兵力,向三连阵地发起了第二次冲锋,这次的炮火比之前更为猛烈,范天恩和1营长王宿启对3连的处境忧心忡忡。
王宿启紧急命令3连阵地左侧的1连和右侧的2连全都上好刺刀做好准备。当美军冲上来时,王宿启命令1连和2连从左右两侧发起进攻,与敌人展开白刃战,3连在正面抵御。就这样,3个连从3个方向进攻,将冲上来的敌人击退,敌人的第二次冲锋以失败告终。
然而,在白刃战中,1连和2连伤亡惨重。紧接着,美军增派兵力,再次向3连的阵地发起冲击。
第三次进攻
一个小时后,敌人第三次猛扑上来。这一回,敌军加大了火力输出,甚至动用了汽油弹和燃烧弹。炮弹如雨点般倾泻在阵地上。火焰腾空的瞬间,阵地周围的空气变得灼热无比。石头被烧红,地面被烫热,浓烟和尘土令战士们难以睁眼。他们忍着火焰灼烧皮肤的剧痛,犹如一颗钉子,牢牢地坚守着阵地。交战中,机枪连2排长陈宝贵的眼睛被烧伤。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却依然高喊着激昂的口号,鼓舞战士们奋勇向前。
七班班长潘志忠头部负伤,鲜血顺着额头流淌,在低温下被冻成了血色的冰条。他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共产党员,我不能下去,我不能退缩。
在三连战士们悍不畏死的抵御下,即便美军增强了火力,依然无法前进半步。
第四次进攻
阵地上的机枪由于连续射击,枪管已被烧弯无法射击,机枪手李玉民从战友的尸体上拿起步枪向美军射击,他的大腿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了一个洞,他咬着牙摸出一颗子弹,将其塞进伤口,勉强止住了汹涌而出的鲜血,而后继续与敌人拼刺刀。
最后雪白的刀尖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最后不堪重负地弯曲了。没有了刺刀,李玉民就把枪托当作武器,直到枪托被砸得粉碎。手上什么都没有了,李玉民就紧紧抱住敌人,将他们往地上摔……
激战至中午时分,3连只剩下不到半数人员。连长戴如义和指导员杨少成烧毁了全部文件和自己的笔记本后,与幸存的战士们一起回忆3连在其征战历程中获得的各种荣誉:战斗模范连、三好连队、抢渡长江英雄连……
这时候,戴如义、杨少成和幸存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与阵地共存亡的准备。
梁兴初命令道:“给我追回来!记住,不许一个美军逃走!”
范天恩立即派出3营的两个连去追击。敌人是依靠四个轮子的汽车逃窜,而战士们只有两条腿;为了歼灭逃窜的这4辆炮车,3营的两个步兵连在战斗极为紧张的时刻被抽调出来,他们翻山越岭追了整整一天,最终将这4辆炮车追上并全部歼灭。
第五次进攻
下午3点,美军发动了第5次进攻。由于志愿军其他部队的合围愈发紧密,南逃的美军和北上增援的美军近乎疯狂,因为他们想要生存,就必须打通前方的阻碍。为了夺取小山包,敌人在发动了持续40分钟的轰击后,派出上千人对3连防守的阵地发起冲击。
经过数小时的炮击,阵地上已经没有任何工事可供藏身的3连战士们蹲在阵地上的弹坑里,向冲上来的美军射击。美军的冲锋一次次被击退,接着又投入更多兵力再次发起冲击。敌人进攻的兵力越来越多,3连能够战斗的战士却越来越少。
有一名叫做邢玉堂的战士,被敌人的凝固汽油弹击中,浑身燃起大火,他带着一身火焰,端着刺刀扑向美军,敌人在一大团火焰中只看到一把带着鲜血的刺刀。面对这个“火人”,美军胆战心惊。邢玉堂连续刺倒了几个敌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紧紧抱住了一个美军士兵,直到两人都烧成了焦炭。
随着战斗的推进,战况愈发胶着,也愈发惨烈。三连连长戴如义牺牲了,牺牲前,他还拖着被炸得鲜血淋漓的左腿,顽强地指挥战士作战。
指导员杨少成在子弹打光以后,端起刺刀冲向敌人,当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后,他拉响了怀中的最后一颗手榴弹。
指导员的牺牲,激起了3连战士们的愤怒,他们含着泪呐喊着,端起刺刀冲向敌人。
战士们相继倒下,但没有一人后退。排长牺牲了,班长主动代理,班长牺牲了,战士主动接替,炊事员、通信员也参与到了战斗中,空缺的位置马上就有人补上。
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刺刀折断了就用拳头、用牙齿、用指甲,哪怕战士们一无所有,但他们还有一副血肉之躯,这是他们最坚固的防线,也是他们最锐利的武器。
松骨峰上,端着刺刀无所畏惧地迎面冲来、用拳头砸、用牙齿咬、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的3连战士们,给美军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噩梦。
这是3连的最后时刻。美军的第五次冲锋失败了,阵地依旧在3连手中,而此时,3连的阵地上仅剩下7名活着的战士。
夜幕渐渐降临,当太阳沉入地平线时,胜利的号角声从前方传来,志愿军其他各部已完成了对美军的合围,335团在范天恩的率领下由防守转为进攻,全团出击。同时,志愿军各部从各个方向对美军发起了最后的进攻。军隅里、凤鸣里、龙源里之间,到处是被分割成一小股的美军和四面追杀而来的志愿军战士。
三连,胜利了!!!
当天晚上,已经连续六个昼夜未曾合眼的彭老总亲自为38军起草了一封嘉奖电报,其中就有这样一句话: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
04松骨峰战役:不忘历史,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以身殉国,百死不悔。在松骨峰阻击战中,三连以一百多人的兵力,对抗上万名装备精良的敌军。在炮弹如暴雨般的密集攻击下,他们硬生生地扛住了敌军的五波攻击,将他们阻挡在阵地之外,不让他们前进一步。敌军与阵地的距离并不遥远,然而三连却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将这段不长的距离构筑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最终,三连以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成功完成了阻击任务。
斯大林仔细阅读了这份报告。看到悲壮惨烈的松骨峰阻击战时,斯大林深受触动。他泪流满面,赞叹道:“这是一支伟大的军队。”伟大的军队,更应当被铭记。
松骨峰战斗结束后,112师师长杨大易和作家魏巍一起走上了335团3连的阵地。他们看到的是,在几百具美军尸体的中间和一片被打乱摔碎的冲锋枪中间,已经牺牲的志愿军战士们仍然保持着死前的拼杀状态。
他们手中的手榴弹上沾满了美军士兵的鲜血和脑浆,嘴上叼着美军士兵的半个耳朵;而那名叫邢玉堂的战士的尸体,还在冒着余烟,他的手指已经插入他身下那个美国士兵的皮肉之中。
于是,魏巍写下了那篇被无数人所熟知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正是这篇感人至深的报告文学,让松骨峰战役广为人知。
多年以后,硝烟散尽的松骨峰已不见英雄的身影。朝鲜人民在这片满是伤痕的土地上种了许多松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只有在最为寒冷的时候,才知道松树和柏树不会在寒风中凋零。同样,只有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才明白有些东西是刀砍不断、火烧不融的。
05松骨峰战役活下来的人最后怎样了,他们结局怎样?
真实的松骨峰的确有7人活着,他们分别是李玉安、井玉琢、胡传久等。魏巍写作《谁是最可爱的人》时,并未采访到本人,由于信息错误,李玉安被魏巍写在了牺牲烈士名单里。实际上,李玉安恰是活着的7人之一。
李玉安
李玉安露面后,儿子顺利当兵,他也走进了大众的视线,并受到无数百姓的追捧,成了志愿军明星一般的存在。
李玉安的身上一直留着碗口大的伤疤,他一直认为,这是松骨峰和牺牲的将士们留给他的纪念。松骨峰一战后,李玉安觉得活着每一天都是恩赐,所以,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过任何要求,一辈子都在默默奉献。李玉安于1997年离世,享年73岁。
离世前,他与松骨峰另一幸存将士井玉琢重逢,相比李玉安,井玉琢伤情更重,他的面孔在松骨峰一战中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且落下了终身残疾。他和李玉安一样,不肯接受国家供养,只一直默默为国家做着贡献。
胡传久
胡传久在松骨峰一战后受重伤,经抢救后活了下来,成为松骨峰7名幸存者中的一位,他和井玉琢一样落下了终身残疾,伤愈后,他被评为二等革命伤残军人。胡传久一直留在体制内,他于1985年离世,享年59岁。
井玉琢
相比牺牲在松骨峰的其他志愿军烈士,李玉安等是幸运的,他们和烈士们一样伟大,且有幸能亲眼见证国家的强大,他们替所有牺牲的将士们,完成了心愿。
范天恩
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所有志愿军军长的名字,但都听过一位铁血团长的名字——范天恩。
在他的指挥下,335团先后赢得了飞虎山阻击战,松骨峰阻击战,还有更加残酷和艰难汉江南岸阻击战的胜利,一次又一次地创造了永载史册的辉煌战绩。在抗美援朝战争的史料的出版物中,范天恩和335团所占的篇幅甚至比一些军级作战单位还要多。
遗憾的是,范天恩这位铁血团长因为一些客观的原因,未能获得将军衔。取消军衔制前,他未能晋升到将军,而到1988年恢复军衔制时,他已经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