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家庭伦理三部曲《王贵与安娜》《双面胶》《蜗居》之后,六六再次触碰社会热点,写出《心术》。小说以医院的脑外科医生郑艾平的第一人称视角切入,聚焦在一群年轻医生身上。他们努力成为好医生,但又不得不面临社会现实的考验。本报今起连载。
1.大师兄率我们查房
2月23日
2月26日
大师兄特别爱逗孩子,他愿意看到每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地离开。因为他的女儿,今年6岁,患肾衰竭三年了,每周透析三次,脸色灰白。我们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弱下去,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除了换肾,她没有别的选择,而我们作为医生,都不能为她找到肾源。
我不知道这三年他和大嫂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依旧能保持这样的达观,我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天生乐观。每周日,雷打不动,他会带女儿出去到郊外,看枫叶,看溪水,看野生动物和植物,他说,等南南病好了,就可以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到处玩耍、上学。而我们都知道,她的时日无多了。如果依旧找不到合适的肾的话。
2.手术室更像一个艺术工作室
3月2日
主任又把我们给震撼了。他还是那个观点,一个预备成为医生的人,首先要有一颗仁慈之心,然后才去训练他的仁术。心术不正的人,是很难成大器的。
我有不同想法,却不敢说。作为医生,仁心固然重要,但仁心大于仁术,怕也不会是好医生。我觉得我就有一颗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路边走过一只小强我都舍不得用脚踩死,顶多用乙醚闷倒。而且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优秀少先队员、大队长、班长、劳动委员。我曾经捡过数次钱包交公。送迷路女孩回家一次,括号,后来把她泡成我的女友。她被我的善良感动,死心塌地要求跟我。可是即使有这样优秀的道德品质,我相信病患依旧不会允许我为他们开颅。一个医生,也许抽烟喝酒好色贪财,但他有着三十年以上的医龄,医术出众,无人能及,治愈率达到99%,另一个品学兼优德才兼备,是未来医坛的后起之秀,但治愈率只有20%,你作为患者会选谁?
3月5日
我喜欢自己套上手术服,一脚踏开手术室门的感觉。立在阴阳两界中间的那扇门打开以后你才发现,完全不是普通人心目中恐怖的感觉。手术室更像一个艺术工作室,纱布和脑棉类似雕塑家的油画布和剪刀双叉,钩镊就是雕刻工具,而你即将展开的作品就躺在手术台上安静地等待你的雕琢。
大师兄曾经说,开刀就是打仗,开刀的目的就为了取出一个瘤子,就好像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占领一座城池。也许一场关键战役只打了一天,前期的准备要做一年。为接近那座城池,你要排兵布阵,你要修渠挖壕,你要有充足的粮草供给,你还要培养奸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肿瘤的感觉。我一直以为肿瘤是黑色的脏兮兮的令人厌恶的东西。可在我看到生平第一个活生生的肿瘤的时候,我竟然爱上它了!它太美了!鹅黄色的肿瘤外表包着透明的水膜,轻轻一戳,晶莹如露珠一样的水滴汩汩而出。如果你看过银河系的图片,你会爱上颜色形态各异的星球,有火焰的红,有沉静的蓝,有翡翠的绿,有拖着迷幻的尾裙。而肿瘤,就是这样美丽的东西,让你目眩神迷。
第一次走出手术室时,我对二师兄说,感觉美极了。我天生就该做个医生。你相信吗,我喜欢肿瘤。二师兄说,我相信。如果我们都讨厌它,怎么可能跟它打交道这么久?我告诉你,今天只是你们的初吻。随着岁月的推移,你会越来越爱它,越来越着迷。我告诉你,你爱一个女人也许只能维持三五年,你爱肿瘤,会是一辈子的事情。
3.这是我心灵最好的安慰剂
很多医生到老了退休以后每天哪怕在门诊坐一下都是舒坦的。他的一生奉献给了医院手术台和病人,骤然离开以后的失落感难以名状。
病人踏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有的血流如注,有的坐着轮椅或者靠人搀扶,大多数人都流着泪,怀着焦急的心。他们躺在手术台上被全麻以后,你根本感受不到那是个有生命迹象的人,如果不是监测仪的滴答起伏声提醒你。手术过后的第一天,他们无比痛苦到无法忍受,呻吟之声不绝于耳,可我心里非常清楚,第二天他们就能坐起,第三天就能拔掉所有的插管,第四天他们就扶着窗台看窗外一片生机,第五天,他们拎着大包小袋千恩万谢着离去。这样的流程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已经熟稔于心。这是我心灵最好的安慰剂。
3月6日
小蕾刚从我这里走,今天晚上是她的大夜班。凡是医生护士,没一个不憎恶大夜班的,小蕾是个异类,她一到上大夜班就开始兴奋。用她的话说,从午夜开始,整层楼,所有的病患、护工、特护、家属、器材、药物,包括桌子板凳,都归她一人管,她最喜欢当领导的感觉。因为长这么大,从没当过干部。
这是我和她最本质的区别。我从上幼儿园起就当班长,到小学的大队长,到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一路保送到博士,一路当干部。我经常想不通像我这样的优秀杰出人才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数学一塌糊涂、脑子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唯一的解释就是给世界寻找平衡吧!如果我们以后结合,我们的家庭平均智商水平还是应该能够达到平均线的。
小蕾同学作为刚入行的小护士,还是比较单纯的,落了个脾气好涵养好的口碑。希望她五年之后依旧保持这样的姿色与笑容。
小蕾一点不挑剔。对于我这样一个没钱没房没地位的小医生,她从不抱怨,既不拉我逛街也不要求我陪她看电影,两人唯一的娱乐就是躲在我租来的15平方米的小屋里看书。
3月7日
今天小蕾差点被打。上周五我抢救的一个酒驾超速患者,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脑干严重损伤,腿都僵硬了,尿崩,连下丘脑都伤到,基本属于九死一生的主。通知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家属哭成一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鬼门关拉回了一寸,现在还在生死线上徘徊。
护士长一听,坚决拒绝。护士工作已经很忙了,谁还能专门派个人替她家看护那一张符啊!再说这里是医院,是有规章制度的。今天要是允许贴符了,明天就会有人来烧香,后天就有人请道士来捉鬼,大后天就来这里办法事,医院本来就比菜市场还热闹了。
老拳差点砸到她鼻子上,幸亏护士长有经验,一个箭步将小蕾扑倒。
5.他一脸神秘
3月9日
今天我们敬爱的朱主任又被投诉了。越是德高望重,越是投诉大王。这没办法,干得多,错得多。他的错永远是态度。今天朱主任突然一本正经地召开会议,要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怎样才能让患者觉得他脾气好。全场掩面而笑。
院里接到的最经常的投诉就是消费欺诈。意思是我挂了你朱主任的号,排的是你朱主任的病,最后出院小结上写得分明:主刀的不是你朱主任!你这不是欺诈是什么?我泱泱大科,光医生就一百多号,要是病人都只看朱主任的,就他一个人开刀,全签他的名字,你们信我也不信啊!
对患者来说,脑子里长瘤那是不得了的大事,对我们来说,瘤子也分三六九等,普通瘤子,杀鸡焉用宰牛刀。当然,要是我,也是很痛苦。花了平板液晶数字的钱,到手是直角平面,总有不爽。
3月12日
临下班来了个会诊病人,在18楼,点的是大师兄的名。今天遭遇百年不遇的线路检修,谁都不愿意爬上去。大师兄推二师兄去看,二师兄推大师兄去看,最后两人建议杜丰生先去打个前哨。
6.一个医疗纠纷案判下来了
3月13日
早上查房的时候,小杜说给18楼设计了PAT的全身检查,因为仪器已经排满了,所以需要等两天。
我们跟二师兄说,你这样谈恋爱不行,被她牵着鼻子走,咱的生活视野就那么窄窄一条,除了手术就是门诊,除了夜班就是查房。N年不休假,没有任何娱乐,你跟娱乐圈的人谈娱乐,这叫自曝其短。要跟她谈科学,谈生命的奥秘,谈医生的伟大,要把她拉进你的圈里。
二师兄说,不行,天生英雄气短,一个学医的理科生还偏偏对艺术有景仰,一听那姑娘谈艺术史话,就有将她拥入怀抱的渴望。
下午的时候,二师兄已经在看《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了。
3月16日
前些日子的一个医疗纠纷今天判下来了,毫无悬念是我们输。
我进科以后的第一件任务是写病史。开刀也好,诊断也好,是自我提升和挑战,而写病史这件事,就好像一个原本是挥舞青龙偃月刀的英雄,手里举的却是扫帚。你要认真推敲每一个字,争取做到万无一失。这个不仅是记录病人的病情、治疗方案、术后愈合的资料,也是以备未来打官司的依据。
组长教导我们,写病史看起来是最基本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却往往是医生生涯的终结书。要想做一名成功的医生,首先要保证自己是一名医生,有行医的资格。保护自己,这是医生的首要任务。
这个打赢官司获得赔偿的病患,从良心上说,我们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手术极其成功,但术后发生了并发症,这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能够摘除他脑子里的瘤,可无法保证他的心肺功能正常,无法保证他血液通畅,无法保证他消化系统不出现意外。我们内心的难受并不比患者家属少。设立一套手术方案,把一个病人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手术做得很成功,痊愈可期的时候,病人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旦撒手而去,对我们的打击也很大。你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你以为的成功以失败告终。而最后,我们与病患家属对簿公堂,我们站在被告席上。这个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个案子让我们难受的是,原告席上的律师,以前曾是我们的亲兄弟,一个战壕的战友。他曾经是我们科很有前途的一个医生,正值年富力强,因为一个案子的判定,他负有责任,医院赔偿80%,科室10%,他个人10%,大约八千块的样子。
7.全科的人都心情极好
3月17日
今天18楼的PAT片子出来了,居然被二师兄的乌鸦嘴说中,没有肿瘤,硬生生查出肿瘤。二师兄在拿到结果的一刹那,面部表情之奇特可以用戏剧效果来表示,你说不清楚是懊恼还是欢喜还是自责还是感谢上天。
二师兄表情复杂面色奇特地走来。
全场哄笑,哗然一片。
3月18日
18楼这两天要开刀了,主刀大夫是组长和二师兄,但出于对下属和学生的关怀,组长承诺,成功了功劳是老二的,失败了责任是他的。
众人哗然,大家都说,今年我们科应该是全市精神文明标兵,医生不仅无微不至地关怀病人,向病人传授医学知识,请病人吃饭,还要守夜。
明天老头就要开刀了,一个礼拜之后,看样子这个姑娘要成二师兄的瓮中之鳖。
今天全科的人都心情极好,温柔有加,态度和蔼。
上个月从我们这里康复出院的一位病人从云南空运来一大箱的郁金香,各种颜色都有,整层病房留香。小护士们的帽檐上都别了一朵,很是明媚。连病人的情绪都不那么烦躁了。仅仅花而已,效果竟这样大。这是我们科最愉悦的时候,每每收到千奇百怪的礼物。
我们曾经收到过一大袋地瓜干,陕西黄土高坡产的,奇甜无比。还有盱眙小龙虾,野生的。病患家属自己从田里一只一只捉来的,一蛇皮口袋,还有一大锅自配的调料。
还有奇怪的水果叫释迦,长得像释迦牟尼的头,是海南空运过来的,据说抗癌防病。
最奇特的是有个老农,他儿子驾骡车翻山沟里,脑缺损,修复工作是我们做的。两年之后他捧着一个泥巴盆来献宝,说是自家地里挖的,考虑再三,我们建议他还是交给当地政府,怎么看怎么像古董。最终竟因此而挖出一个什么侯的墓穴。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感觉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8.我们科又上演全武行
3月19日
今天我们科又上演全武行。最后110都来了。110现在也不起啥作用,主要就是拉开对峙双方,然后要求我们牺牲一下,以和谐为重。
这个病人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主诉头疼,拍片结果显示脑上皮细胞出血。我们建议他留院观察,如果情况没有恶化就出院,如果恶化就开刀。住了两个星期,出血点没有增加,情况没有恶化,但患者头痛没有减轻,我们建议他去我院下面的康复医院继续观察,这也符合双向转诊的制度。因为这里的病床要流转,还有比他更严重的人要进来。
他不愿意去下面的医院,自行回家了。隔几天他自己去另一家三甲医院再诊断,那边的医生给他开了刀,取出了脑子里的血块,症状消失了,他于是天天来我们这里吵,什么庸医,骗钱医生,没有良知,要我们退给他一万块的检查住院费用。
我们不可能把医药费退给他。若是退了,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确技不如人。我们科的牌子要倒了。
那家医院的医生对待病患的处理也不能说是错误,因为他短期内的确缓解了病人的痛苦,虽然还有开第二刀的可能。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告知病人了没有。
科学允许探讨,允许学术之争,治疗方案只要你说得出道理,它就不是事故,不是恶意伤害。但现在你非要我们承认他们对我们错,我们不能接受。
哪怕去医疗机构鉴定,哪怕打官司,我们都敢站在台上公开辩论。
但我们最怕的就是你拉着横幅向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说我们道德败坏,只顾赚钱,黑心医生,且上演砸玻璃,砸门,殴打我们。
你让我们尊严丧失殆尽,你在辩论之初就用袜子塞上了我们的嘴巴。
一场拳击比赛,开局之前,我们的手脚已被束缚。
我只有挨打之力,没有招架之功。
有时候纷争起得完全没有道理,而你未开仗以前就被判定在舆论上输了。
3月22日
今天18楼老先生开刀,他的女儿在手术室外等候。小姑娘真的比较水灵,眼泪汪汪的,美人坯子。
手术很顺利,缝合的时候,二师兄已将手术结果告知他的小芹。据说二师兄走出手术间的一刹那,小姑娘就蹦到他的身上。估计离成不远了。
二师兄的消费水平最近估计直线上升,连普通门诊一个抽头两毛这样的活儿都抢着干了。我们笑称最近病患最好都绕着他走,否则真的成破财消灾了。大师兄这两天比较闷,带着我们组都比较闷,大家都不开玩笑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太太这两天又去普陀山拜佛了。每次去都是从山脚下一路磕头到山顶,回来的时候脑门前面一片红紫。看到她,我们都很难受。他太太是我们这里的麻醉师,大家在手术室里经常照面。
最初的时候他太太一年去一次,后来一个季度一次,现在每月都去一次。随着频率的增加,我们都知道她女儿情况不好了,也许时日无多。今年要是再找不到肾,到明年可能想移植都移植不了了。
心情不好,不写了。
9.小蕾跟我分手了
小蕾前天被打了。鼻青脸肿。我赶到的时候,闹事的人已被110带走。我真想杀了那帮混蛋!
还是上次脑出血的病人,为一万块,隔三岔五过来闹事。前天过来的时候是晚班,带着家伙来的,一大帮人,医生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他们就冲到护士值班台去把小蕾揍了一顿。
小蕾眼角缝了三针,嘴巴肿得像桃子,腿上软组织挫伤,惊魂未定。无论我怎么哄,她都拒绝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见她这个样子。
科里的人要来看她,她拒绝了,一个人躲在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哭不说话。我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帮她。
昨天接上级卫生局的通知,要求我们以大局为重,强调和谐,把病患的钱退还给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开科会的时候,大家都很不高兴。第一不同意赔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们奉陪;第二要告他们故意伤害。什么是和谐,和谐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安全为代价。如果每次都以我们的退让告终,以后医院就是一个没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质疑我们的诊断。我们的每一步诊断,无论再怎么清晰,再怎么备至,都不能保护我们自己,那这个职业,不做也罢!
人和人就是这样对立起来的。我们也知道90%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但我们判断不出谁是会制造事端的10%,为保护自己,防患于未然,所有的人统统被假定为闹事患者。你拿来的二级医院的片子,我们不承认,你昨天刚量的指标,今天要重新做过,我们只认我们医院的设备测出来的结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钱,凭直觉判断,而少做一样检查,万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烦,责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担负任何责任了,我应该担负的和我不应该担负的。
我所有的悲悯之心,就这样被毁掉。
科里今天去赔钱,一万块,带着伤痛和耻辱。
副主任让我劝劝小蕾,让她息事宁人,不要告了。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者,承担了委屈,可这就是现实。
我的心很冷很冷,我要重新考虑一下我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
3月26日
今天小蕾辞职了。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情况。我没预料到的情况是,她跟我分手。
我想,她的决定是对的。对于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对于一个除了忙碌,什么都不能给予她的男人,对于一个在她被打之后没有勇气拎着榔头帮她复仇的男人,对于一个在她受了委屈之后向她转达领导意见,不要告伤害她的人的男人,是不配做她男朋友的。
小蕾走好。
你已经不是那个曾经让你爱不够的白衣天使了,你可以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在这个职业内,我们束缚了你的手脚,现在你已经自由了,我支持你告到底。
小蕾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在我回来以后,就剩下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这间屋子对我而言,太大了。
我送给她的HELLOKITTY她留在这里,这是我们的爱情能够留下的唯一纪念。
我不想当医生了。
可我能做什么呢?在经过四年医学本科、五年硕博、两年住院医生之后,我能做什么呢?
10.大师兄目瞪口呆
3月29日
11.这个病人,我们应该收治
3月31日
你相信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吗?你是高官也好,是乞丐也罢,是名人亦可,是凡夫也行,生病的时候一样虚弱,受伤的时候一样脆弱,能生的生,该去的去,全凭运气。这是我在二十岁以前对生命的理解。而今天,我很怀疑这个观点。
今天急诊室里来了一个恐怖的病人。他的脑子里横贯一根钢丝,从左太阳穴穿到右太阳穴,高烧不退。他已经是骨癌晚期,锯掉了一条腿,癌症已经转移到淋巴里,理论上生命期限也就几个月了。他说他家在云南山区,很穷,看不起病。疼得不行,不想活了,拆下自行车轮圈里的钢丝自己扎进去的。谁知道扎进去几天了人也不死,这两天又动摇了,不想死了,请我们帮他拿出来。
科室就他的病例开了个特别会,反复讨论拿出钢丝的可行性。很危险,这根钢丝贯穿不少大血管,拿得不好就死在手术台上。反正他理论上也就几个月的命了,不如就这样放着吧!况且他一个人在这里,连签字的家属都没有,没法给他开刀。
吊了水退了烧之后,我又跟他谈了谈。他说,他这一辈子,刚三十岁,就差不多到头了,从十几岁辍学种地打工开始,到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娃娃,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命没了。他不知道他的小孩和女人以后该怎么生活。他想死,就是怕给他们增加负担,家里已经没钱了,不值得为他这个废人再背债,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活着,看着小孩长大。他带着仅有的钱,来到这个大城市,刚下火车就满是羡慕。这里的房子多高啊,这里的人多有钱啊,这里的车多漂亮啊!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他连瞧病的钱都没有。
手术很顺利,但是护士长很头疼,每天络绎不绝的探视者排山倒海一般涌来。我硬着头皮去提意见,大家还算比较配合,但是惊人又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现了。探视的人很自觉地排成两队,手里提着慰问品,不慌不忙地聊着,等着,一个一个进病房,轻手轻脚地进去,蹑手蹑脚地出来。我很想让这位市委领导来听听这个脑插钢丝的农民的话。
12.这个手术我做
4月5日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内心的快意,没法用语言表达。我可以一点不羞愧地感受到,这一刻,我的确一点都没有同情心,只感到现世报这种事情还是有的。而且我可以判断,他这是二次出血,应该是上次的血块没有拿清。
13.除了医生,什么职业都不适合你
4月7日
早上大师兄开个大客户,是百年不遇的瘤霸霸。比瘤霸还大的瘤子,我们叫瘤霸霸。今天一天,组里就开这一台手术,搞不好一大早进去开出来到晚上。
开了颅腔等大师兄的当口,三组的小牛跑来说,今天打算接你们这个手术室开个刀。我赶紧劝他另聘他人,这台手术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结束。他跑出去一圈回来说,霉透了,每个手术间今天都客满,就你们了,不改了。
午餐室是信息交流地。小杜说,孤美人又犯错误了,被病人投诉。
孤美人是上海本地人,有着一种源于本土的居高临下的傲气。
14.堂兄一家人风尘仆仆来到大上海
4月8日
刚查完房出来。那个脑溢血的闹事病患现在一切都好,右半身不遂,说话不太灵光。比起死亡,现在的状况令他和家属很满意。他在口齿不清中要他爱人给我削苹果。我很不适应他们这样的转变。无论他们现在怎样感激愧疚,都已经不可能换回我的小蕾。
大师兄被老太的毅力彻底折服,私下里跟我们说,算了,老人家好歹也得有点业余生活,我们也勉为其难当回被追星族吧!
4月9日
家乡的一门远房亲戚辗转托母亲带话给我,我和这位堂兄的曾爷爷的曾爷爷也许是同一房,他父亲被县医院诊断出脊椎上长了个瘤,县医院要求他们去省城看病,省城建议他们来大上海看病。我直接跟他们说,如果想住进三甲著名专科医院的普通病房,这种突发急症就别指望了。排队等的话,如果赶得及,怎么也得半年一年的。不如花点钱住个病房稍微好些的自费医院,早点破财消灾。
15.二师兄负气而走
二师兄负气而走,丢给我一个白眼。我内心悲哀。一个人能够有勇气承担千夫所指,有勇气对父亲说咱治不起,有勇气面对后半生的内心煎熬,得多理智才能做到啊!
今天晚上最后一台手术不大,是一个脑积液引流手术,但这个小手术吸引了一个手术室里满满当当的人,无他,这是我们科第一次使用德国产的先进设备,仅仅一根引流管子,加了专利技术,价值三万八。躺在床上的男病人看起来其貌不扬,从肤色和体态判断,更接近于农民,而这条管子价格并不便宜。我在好奇他的身世背景。
4月12日
今天大师兄扔来一张片子让我看。一个巨大的良性肿瘤,在脑部深处。他说,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庸医害人。亏得这个瘤子是良性的,要是恶性的,这个病人早死了。
这个病人被当地医院诊断出肿瘤后,当地医院建议她不开刀,用光子刀治疗。医生说这台设备非常先进,治疗费用比手术也便宜。病人看了一年,花了三万左右,没有解决问题,来到我们医院。
我也很无奈。很多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都是医生的判断失误造成。病人会觉得医生无良,为赚钱而拖延她的治疗。可我知道,绝大多数医生是水平不够。这是个死循环结。一个二级甚至三级市如果不引进先进的医疗设备,他们的神外这个专业或者说许多科室就拱手放弃了。如果不放弃,你就得有决心花大价钱投入。投入了设备以后,就要用起来。很多病例的判断超出他们的水平,他们见得少,不知道什么病可以用这个仪器,什么病用不了,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而这个实践,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主任的至理名言:每一个名医的身后都背负着几条人命。
早上我去查房,41病床的病人不许我碰她,拒绝跟我讲话。因为她要组长亲自来检查。我跟她解释,组长不负责病房,病房由我负责,术后的愈合是我的责任,她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对我开出的每一剂药都要质疑。
16.情商跟工作有关系吗
4月15日
医务处陈主任要找孤美人谈话。投诉多得让主任都吃不消了。早上病人问孤美人,医生啊,什么时候住院,孤美人说不知道。再问,什么时候开刀,孤美人说不知道。再问,能快点吗?孤美人说不知道。病人投诉:一问三不知。
17.笑说两人的故事
老陈把原配一家都养起来了,包括原配的父母和原配的残疾弟弟。但老陈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在中年的时候偶遇一病患,国色天香,他收治进来,开了他平生为数不多的几个视网膜修补且没有掉回去的成功手术。两周之后,病人就离异了,做了他的情妇。他对两个女人安抚得当,不偏不倚,两个孩子照顾周到,里里外外都摆得平。
4月16日
我可以看出小芹未来的发展方向,要么在这种血腥的叙述中茁壮成长,吃嘛嘛香,变成个大胖子,从此退出演艺圈。要么就得厌食症了。
听她这么笑说两人的故事,我也觉得,这个姑娘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医生找护士,导演找女演员,飞行员找空姐,这种固定搭配就是因为有职业上的理解。其他组合,谁受得了这种职业的特异性啊!
18.今天院里我当家
4月19日
4月20日
今天科里送来个脑外伤的小孩,年纪与南南相仿,男孩,估计比较调皮,够挂在外墙上的风筝的时候从三楼掉下来。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脑电波了。抢救了两个钟头后只能跟家属说孩子没救了。这孩子与南南血型相配,各项指标极好,难得的肾源,我们赶紧通知大师兄,让他去跟家属求要那个肾脏。这是最合适的时机。大师兄在哭作一团的家属面前,极难张口。
吕医生劝大师兄带嫂子回家。吕医生自己不走,站在那个已经脑死的孩子身边看。我知道他依旧不死心。
19.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4月21日
4月27日
4月28日
没等大师兄辞职,有人已经先他而去了。吕医生辞职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两天二师兄也出事了。报纸上登出消息和照片,某大导演留宿女郎某某某,一看就是小芹姑娘。我们吃饭的时候围在一起,基本就在讨论这个事情,女护士尤其起劲。二师兄这两天脸色铁青。可我估计他如隔山打牛,空谷回声,基本没什么机会回应。因为大家都不会当他面说,他又不能逮谁跟谁说。
20.老板提了三点意见
4月29日
这个是没办法的事。社保局对一个住院医保病患的上限额度是2000块。10年前订的标准,10年后还是一样。这10年,房价都翻了四五翻了,猪肉都涨了七八倍了,医疗用品都提价N回了,医保标准不变,多收病人我们科多亏。我们组一个月收四个医保,多了亏不起。所以哪个病人本月被有幸选中,全看他疾病的耗钱程度。
第二,注意与家属的谈话技巧。以后不允许量化,什么95%成功,5%失败,不许讲。要把数字概念模糊化,大多数人和一小部分人。因为最近的官司有几起都是量化被抓的把柄。
第三,上级医疗机构要各大医院注意一个新动向,下放返城知青医闹问题。请各级医疗机构提高警惕。
21.电视台要做一档节目
5月6日
我们太不高瞻远瞩了。我们永远不适合做好莱坞编剧。难得策划一档如此精彩的节目,大家把自己都要感动了。脚本交给女记者,记者还没看完就泣不成声,说要拿去参加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评审。一个天生戏剧性的人物,就为这个纪录片而生,一辈子霉运到我们这里终于要扭转了,情满人间的温情剧。
结果就因为女主角选择错误,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霉的人,真是到哪都霉啊!我们怎么就忽视了这一点呢!
两周后的手术,都安排好了,跟老板也汇报过了,老板也是期待得很,全科上下都喜气洋洋的,都忙着争谁是这部奥斯卡即将获奖影片的男一号,谁都希望能在镜头里露半张脸。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昨天晚上她病情突然恶化了。当晚给拉到手术室就切了。
同志们哪,选取女主角成功与否,直接决定了命运的成败啊!我们那个沮丧的表情啊!电视台说,得重新来过,再选一人吧!
今天我们又开始选取病例。
选来选去,怎么都找不到比她更具有煽动性的人物了。而她注定是个悲情人物,我们彻底被她给害惨了。连天加夜班赶出的脚本,一页都没用。
我们勉强凑了个病患送上去。如果没有前面一个做比较,我觉得从道义上说,也还是蛮悲惨的。问题就是因为前面那个太惨,这个就没有新鲜感了。果然被电视台拒了。
我们跟女主持人商量:这种百年不遇的大灾不常有的,你不要把我们当中央电视台。我给你个五十年一遇的勉强凑合一下吧!
电视台兢兢业业地拒绝了我们的请求。因为胃口被吊高过后,一般的小菜是很难抚慰情感了。
我们上哪去给他们找故事啊!愁死了。
22.我们三个依旧一头雾水
5月7日
这档节目的编导晚上把我们三个约出来喝茶。磨叽磨叽透露个意思,说是为配合和谐社会和感动中国的需要,能不能联袂做场SHOW。说小了是为节目的效果,说大了,是为突出我们医患情感的亲密和弘扬我们的高大形象。
电视台现在的节目都是这样包装出来的啊!我们三个依旧一头雾水。
编导问我们有没有可能,当天再把这个病患拉到手术台上装模作样地开一刀。我们不是演员出身,这个对我们有难度。我们三个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终决定跟病患撒个小谎,跟她说做个修补术,小麻一下,把以前的刀口浅开三厘米,再缝两针,配点其他病患开颅的镜头,基本就不穿帮了。
三个人结下桃园之盟,谁说出去,谁天打五雷轰。这个盟约主要是针对老大的。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叛变分子,犹豫不决的样子真是讨厌。要做对整体环境有利的事,要做有益大众的事,小众利益被牺牲,这是正常的。
我的同学,某医院的小裴,最近辞职了。本科毕业八年,完全放弃,博士都要到手了,放弃,去做IT。不知道因为怎样的爱恨情仇和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没有事情推动我痛下决心离开这里呢?
5月10日
报纸上又出老二家媳妇的八卦了,这次搞得真假难辨,因为有当街激吻照了。俺不知道这照片他自己有没有看过,反正全科的人假装都跟新闻绝缘了。没人提。他过去有一阵子特别喜欢跟我们显摆娱乐圈的新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他亲身经历一样,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明星们,都与我们骤然亲近起来。
上一次,他闷声了好几天。这次很轻松,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自己不在意,倒弄得我们像贼了。
我现在觉得,这两人,挺悬了。
5月11日
老大说,今天院里书记找他谈话,又重申了一下现场直播的事。不过书记说,患者要有被告知权,不要偷偷摸摸做这样的事,本来挺美好的一件事,到最后要是被曝光了,又变成丑闻。
书记希望老大去跟病患做思想工作,告诉她身上担负着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重任,全国医患关系的和谐,自她起就开创新风尚了。
明天就是直播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即将上演一幕早已排练好且已谢幕的喜剧。
她这一句话臊得我们羞愧难当。我们几个大男人,因为一点名,一点光彩,让一个生病的女人来为我们搭台唱戏。
我的发现:主任只对陌生人笑,对熟悉的人,是没有笑脸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对我笑过。
我如果写悬疑片,肯定是个高手,因为我只在片尾揭示谜底。
我是那个告密者。
因为我内心摇摆不定,我不知道正确还是错误,我不知道万一这个被揭穿了,我是否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在我无法预料未来的时候,我将一切交给领导处理。
现在,我的痛苦非常剧烈,我是否要跟老大老二坦白我是那个告密者?我要是不说,以后领导要是说出去,我是否还能在这个组待下去?
5月14日
我决定不说。知道以后就再说知道以后的话。
电视台对我们的临阵无理由脱逃感到愤慨,难得给一次脸,自己还不要了。
头两天美小护跟我说,科里新来的一护士,厉害得不得了,去饭店点菜的时候大声催促服务员,菜老是不来,她要求退,服务员说,这就上了,退不了了。果然不几分钟就端上来,小姑娘骂骂咧咧走了。美小护说,她从卫生间出来经过厨房的门,看见服务员往那个急躁姑娘的菜里吐唾沫。
头两天科里的某教授说,他最恨警察,老是在过年过节前找茬抓他开罚单,等下回碰上哪个警察犯他手里,也不用怎么多害他,手术缝合完以后脱下手套在他伤口上那么一划,光感染高烧就够他喝一壶了。医生有一百万种方法让你死无对证,所以心存善念很重要。
其他的我就不说了,小商贩们平时学习不咋地,到作假牟利的时候,能把化学知识运用得让专家和他们的老师哭泣。以上这一切提醒我们,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任何时候对人报以宽容的心。
24.心悦诚服地接受批评
5月16日
去年一年省吃俭用共攒人民币5万元。加上父母鼎力相助的25万,我总共有30万的存款。依父母要求,要迅速在本城安家置业。以30万为首付款,我最大值可以买100万的房子。俺按父母对住房的要求以医院为中心划一个圈,围在圈里的房子,每平方米4万。我手头的钱够买7平方米,放大后,够买25平方米。
虽然我理智上知道,在上海买房子绝对是亏本。市中心一套房子450万左右,有时候150平方米都不到。但租出去也许只有1万,贷款却要还2万,20年,不加首付。但我必须得买。
我看出未来的趋势,钱越来越不值钱,我的钱要是放在银行,过二十年就是废纸。我宁可欠银行的钱,都不能让银行欠我的。十年前我觉得上海房子贵,现在我挣这么多,依旧觉得上海房子贵。房子这东西,就应该是你穷其一生追求的目标。
这个城市让我有紧张感,而且是个巨大的旋涡。你在边缘就会被吸进。你不可能按你自己的步调行走,你就得按这个城市的步调行进,否则你就被淘汰。
5月17日
老二今天看个病人,抓到片子就说,脑瘤复发了,并赞叹说,谁开的手术,这样漂亮!三级的癌症平均寿命也就两年,这个五年才复发,太好了!你应该还去找他!
25.我把纸条塞进他的口袋
5月20日
医院每年体检,都会查出几个癌症晚期。这次孤美人查出甲状腺癌,九个淋巴里有三个有了。我们知道以后都很震惊,她还那么年轻,小孩也小。
今天,老二跟我说,他成功地拒绝了一个难缠的病人。那个病人被我们科另一个组已经拒了,据说是个很难缠的主,一眼就能看出来以后要惹麻烦。我对兄长们如孙悟空般的火眼金睛感到敬佩万分,说实话,我实在是分辨不出,谁会有可能在未来的原告席上与我面对面。
我眼前是挥之不去的那个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和将一切都交付给我们的决心。
我要再做一次叛徒。
我骨子里有叛徒的天性。
5月25日
老太太正式入院。老大老二反对无效,组长坚决要收这个老太。我一个人捂嘴笑。
那个老太太的儿子,我觉得很好,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老二坚称他有恶人的潜质。早上组长查房的时候,他非常恭敬谦卑,话语里全是信任和依赖,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5月27日
小芹回来了,带回了一个重磅炸弹。她把写有自己绯闻的报纸丢在老二面前。老二不在意地跟她讲,他已经想通了,对这些娱乐圈炒作的把戏不予理睬。坚持自己喜欢的人就行了。
小芹说,这次是真的。她终于醒悟到,两个不是同行的人在一起生活,是没有长期共同语言的。她已经厌倦了一到餐桌上就听老二说脑袋打开红红白白,血溅二尺,猪肉绦虫盘三盘有一个人体那么长,她也不再有多少热情向老二诉说片场的故事。
老二为了保守他的秘密,最少被我们讹诈了五顿大餐。
现在看来,这笔钱白花了。
到底不愧是老二。小蕾的离去最少让我伤心五个月。而老二似乎第二天就不怎么伤感了。也许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只是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先张口表白。
26.直觉是准确的
6月3日
老大跟他解释,这种不是事故,是手术概率问题。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到两个,摊上谁只能是遗憾。医生在手术台上,谁都掐算不出谁会是那个漏的。我们也不想。
我现在才知道,老大们对病患的判断,直觉是准确的。他们怕的不是一万,而是万一。对于那些没有万一准备的人,他们不愿意触碰。这个娄子,当初是我捅的。
27.彻底栽在这老太手里
6月4日
6月9日
在组长的调解下,今天老太动第三次修补手术的刀。我不晓得我们的组长有多少日子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手术台了。今天一大清早为区区一个肠漏的修补术,他站在手术台上。他不站也得站,人是他收的。当然是在我的鼓动之下。我和老大、老二都站在旁边做助手。
手术台上很顺利的,那么小的手术,下来以后一天没任何反应,喊也喊不醒。拉去一CT,脑梗!俺们这个组,彻底栽在这老太手里。无一幸免。
28.小孩的爸爸满头大汗地赶到
6月15日
在医院急救室门前,我看见,嫂子紧紧攥住女孩子母亲的手,安慰着她,搂着她。那个女孩子的妈妈显然已经失去了主张。
他看着大家无言的悲哀,人如触电般惊立,只一瞬间,他的腿就软了,哧溜顺地倒下。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瞬间面色惨白。我见过的生离死别多了去了,我不晓得为什么对这个男人特别怜悯,可能是因为,我很害怕不久的将来,有一天,老大也是这样的情形。
我和老二赶紧上前,将他架起,老二带他去见小孩最后一面。
这时候,你跟他讲要他女儿的器官去拯救别的小孩,他脑子跟不上趟。思维完全混乱。
29.我们已经笑得不行了
6月29日
老二下午跟我说,去门诊的时候,看见一个大爷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男孩在住院登记的门口磨叽。不认识人,没有床位,没有任何办法,却不走,两个人看起来又老实又可怜,他于是又发了善心一次。我提醒他,这里的老太还没解决呢,你那边又滋事,已经说好过的,不认识的人不接。
7月2日
早上看到老二收的那个陕西男孩,一愣。非常清秀俊美的脸庞。再看看他爹,脸像被黄土高坡的泥浆冲刷过一样沟壑千条且粗糙。
我们已经笑得不行了。我差点没趴在地上。我们都速速跑去找老二,告诉他招了对活宝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