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鉴于此,作者选择明代社会结构转型与文化变迁这一特殊时期,以士大夫这一社会阶层为个案,并通过士大夫阶层的观念与价值体系的转变历程,借此阐明中国社会近代化过程的渐进乃至复杂。
一、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
明代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其源起究竟是在何时?若广泛网罗明朝人的记载,基本可以证明成化、弘治年间是明代社会、文化发生重大转折的滥觞。
进而言之,在明代中期开始的这场文化变革中,思想文化渐趋活跃,按照董其昌的说法,当以王阳明、李梦阳作为开创性的人物。董其昌对明代学风的变迁,有一段颇具卓见的论述:
这种正德前后思想文化的变异,当然不是一个人的主观意向所能制约,而是时代变化的趋势所致,是一个时代的社会产物。但我们不能不承认王阳明、李梦阳在改变整个明代学风中所起的关键性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说,董其昌的论说堪称真知灼见。
(一)社会转型
自正德以后明代社会的转型,体现在各个方面,诸如经济结构的转向,政治结构及政治氛围的变化,“社会流动”的加速及其对等级制度的冲击等。
1.经济结构的转向
2.政治结构的变化
明代政治结构的变化,发轫于政治氛围的相对宽松以及言论的相对自由,随之而来者,则是社会组织的进步,民间力量借此广泛兴起。
当明初之时,政治钳制相当严密。由于明太祖朱元璋采取重典政策,导致当时官民对朝政无不噤若寒蝉。
这当然是就明末清初诸多思想大家而言,其实这些思想家激进思想的出现,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借着明代中期以后政治环境日趋宽松、言论相对自由而起。
一旦法网稍宽,其结局必是纪纲渐颓。在传统中国的政治环境中,尤其看重“纪纲”二字。正如宋儒朱熹所言,纲者,犹网之有纲,网非纲不张;纪者,犹丝之有纪,丝非纪不理。由此往外而加以推理,则家无纪纲,则父不父,子不子,家不可得而齐整;国无纪纲,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可得而治理;天下无纪纲,则中国非中国,夷狄非夷狄,天下不可得而太平。可见,纪纲二字是传统政治的核心内容。一旦纪纲颓废,那么就预示着政治失去了清明,甚至说国家在政治领域失去了控制。
显而易见,“清议”之说仅仅是对传统君臣关系的部分调整,以此达到君臣一体的境界。但是,假若“清议”沿着“公天下”或者“公好公恶”的含义发展下去,必然会形成对专制皇权的制约。顾炎武出自“庶人之议”的“直言”和以乡评形式出现的“清议”,以及黄宗羲学校议政的主张,无不与这一学说有着渊源关系,却又在理论上突破了这一学说的局限。
公众舆论的兴起,奠基于社会组织的广泛出现。与“国是”“清议”“公论”这种舆论的发展相适应,明代民间的社会组织开始有了长足的进步。其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书院讲学的崛起,进而渐具政治色彩;文人结社的勃盛,进而形成一种“结社社会”;以会馆为主要表现形式的民间团体的兴起,进而形成以同乡、行业为纽带的社会组织。
在明代,书院发展相当蓬勃。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明代的商人尤其是徽州、山西商人,大多都在从事书院的修建。明代书院内部的发展史证明,书院的变革主要发生在正德、嘉靖、隆庆时期,其变革的源头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思想家的影响,即陈献章、湛若水、王阳明。
明代社会组织的发达,大抵基于以下两大事实:一是基于书院讲学之上的讲学会的勃盛及以士子会课为特点的文社、文会的大量崛起;二是以同乡或同业为纽带的会馆的出现及其兴盛。
3.“社会流动”的加速及其对等级制度的冲击
4.晚明社会变迁大势
在承平之日,即使遇到灾荒,朝廷国库未虚,且兼上有“解仁”之君,下有“为德”之臣,百姓尚可苟延残喘,幸免一死。一旦干戈四兴,蒿莱盈目,兼以地方官吏“獭渔虎噬,肤髓均竭”,百姓无不流离失所。无奈之下,百姓中的强者则为寇、为兵,而弱者则只能为厮徒、为僧道。
(二)文化变迁
随社会转型而来者,则是文化发生不同程度的变迁,诸如思想文化的“活力”与“多样性”,儒家传统价值观念面临新的挑战,经世致用之学的流行,三教合流及儒、佛的世俗化,儒学的平民化与教育的通俗化,知识分子主动参与通俗文化与出版物的商业化,等等,无不是文化变迁的主要内容。
1.思想文化的“活力”与“多样性”
2.儒家传统价值观念面临新的挑战
3.经世致用之学的流行
从某种程度上说,晚明关心经世之学可以被理解为对官僚无能、朝廷政治受挫以及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的一种反应。而在晚明,盗匪与日益普遍的饥荒就是社会危机的两个最为典型的征兆。
如何经世?首先必须重新认识“道”与“器”,“尊德性”与“道问学”之间的关系。随之而来者,则使学风发生了重大转向:一是从重“道”轻“器”,转变为“道器”合一,甚或重“器”轻“道”;二是从偏于“尊德性”的一面,转向偏于“道问学”的另一面。
4.三教合流及儒、佛的世俗化
5.儒学的平民化与教育的通俗化
6.知识分子主动参与通俗文化与出版物的商业化
明代文化的活跃,在书籍出版文化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反映。在明代,“版行猥滥”显然已经成了很多读书人的共慨。如成化年间,明宪宗曾下令,对这种出版泛滥的状况加以整顿,但收效甚微,以致到了明末,出版泛滥的状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究明代出版物的泛滥,主要有下面三个原因。
其次,明代教育的通俗化,使民间识字率大大增加。为了迎合这些粗识文字者的需要,于是,通俗化读物随之增加,尤以各种日用类书为多。清人批评明人以类书为学问,尽管有失偏颇,却确实道出了明代一般读书人的实情。
二、士大夫、士大夫家族及其关系网络
作为传统知识精英的士大夫,究竟如何定义?为示明晰,还是应该从当时人的形象描摹入手,先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照理说来,做官应该算得上世间极认真的事,而做戏则是人间极虚幻之事,两者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可笑的是,明代的士大夫大多喜欢将做官与做戏两者牵涉在一起。对于在戏台上演出的戏子来说,他们歌哭笑骂、打诨插科,往往被人认作真事。其实,真实不在他们所扮演的古人,而是在于这些扮演古人的戏子,一一俱有父母妻儿,一一俱要养家活口,一一俱以哭笑打诨,养父母、活妻儿。这样的戏子,不能不说是真古人。而对那些官员而言,当他们顶冠束带,装模作样之际,确然自道是一真官,天下当然也并无一人怀疑他们是戏子。但从这些官员平日所作所为来看,无论是打恭看坐,欢容笑口,还是作色正容,凛然不可侵犯,无不都是借此养家活口,不过是做哭做笑的古人而已。这就是说,这些官员,拿定一戏场戏具,或戏本戏腔,甚至五脏六腑,也全为戏用,但自己还并不自觉是一个真戏子,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悲之事。
李贽基于自己心态,能对士大夫作如此刻画,堪称入木三分之言。然而,欲对明代士大夫有一个较为深入的了解,则必须进入到他们的精神世界之中。
由此可见,无论“绅士”,还是“乡绅”,显然并不能将所谓的“士大夫”阶层成员囊括殆尽。即使是以绅士为例,尽管已经包括了“绅”与“士”两个分层,但在“绅”方面,却缺少了在任官员。
为了更好地解答上述两个棘手问题,不妨先引用前人的一些讨论,并在此基础上对士大夫概念做出更为合适的定义。换言之,对士大夫的定义,理应从政治参与及其所拥有的权力、知识学问以及社会声望三个方面通盘加以考察。
事实确乎如此。士大夫的社会或文化特性,通常借由学问给以表现。换言之,尽管士大夫的学问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们的家庭背景,但作为社会尤其是地方精英的士大夫,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声望至少需要依赖于官职和学术成就。
最后,就社会声望而言,士大夫与一般民众不可同日而语。在传统儒家意识中,早已有“君子”“小人”之别,士大夫是掌握知识且温文尔雅的君子,而一般民众则是乡野粗鄙的小人。
通观明代士大夫群体的演变历程,无疑出现了以下三大分化,且与明代的朝政相终始。胪列如下:
第一,在士大夫阶层中,由于“士”阶层的渐趋贫困化,最终导致“士”与“仕”出现两极分化。
毫无疑问,科举是否成功,以及由此而来科名的高低,是士大夫生活境遇差异的根本原因。一个穷酸生员,一旦在科举上取得成功,并顺利进入仕途,就会从经济上得到彻底的改变。在明代社会中,士之贫是一种普遍现象,而仕宦者却很少有贫困的状况。尽管在阅读那些仕宦人的文集时,尚能读到一些他们自己说穷之文,但这不过是那些文人喜欢说穷乃至哭穷的习气在作怪,而并不是他们的生活真是处于一种窘境之中。
第二,就人格而言,士大夫群体中已有“道学家”与“文人”之间的分化。这可以“说法教主”李贽与“风流教主”钱谦益两人为例,加以具体阐释。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风流教主”,他就是钱谦益。钱谦益是一位文人,但他的活动却并不仅仅限于文学领域。他在学术上尤其是史学上最为反对李贽,甚至称其为“凿空”史学,但从他为明末清初文坛领袖的身份,再加之归庄所说的其人“颇渔于色”来看,称其为“风流教主”,当亦无愧。
(二)士大夫家族的形成及其地域特点
尽管明代的选官制度,尚有荫、捐纳两途,但士大夫家族的形成,大多借助于科举一途,进而形成了特殊的“世家”,即科举家族,其与魏晋至南北朝时期的“门阀”迥然有别。
1.士大夫家族的形成
到了明代,由于科举制度的实施,导致了社会流动的加快,于是对所谓“衣冠之族”这样一类的“故家”也有了新的认识。假如一个人多行不义,被乡里之人瞧不起,却又自夸家世,每每称自己是“衣冠之族”,那么,对这样的人当作如何评价?这就需要对“故家”“世家”“大家”等概念及其关系作适当的厘定。
2.士大夫家族的地域特点
明代的士大夫家族,一方面借助科名得以成立,另一方面却又各具地域特点。就明代士大夫家族的地域特点而论,大抵有如下两大特点:一是江南士大夫家族与西北士大夫家族之别,二是江南士大夫家族与江西士大夫家族之别。
这当然是就明代开国之初的实况而言。其实,随着科举制度逐渐推广,江南文风兴盛的优势很快得以体现,无论是进士的获中率,还是状元、会元等巍科的高中率,江南地区远远高于西北地区。于是也就形成了各具特点的士大夫家族特点。
(三)士大夫的关系网络
士大夫作为一个特殊的知识群体,在入仕之前,凭借文社“声气”以甄别流品;入仕之后,则以私交、情面,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概括言之,诸如地缘、姻缘、师生、同年、文社声气等,大抵构成了明代士大夫关系的主要网络。
三、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及其转向
若是以此为讨论的起点,那么,“明学”作为“宋学”的继承者,进而并称“宋明理学”,明代的士大夫理应属于隋唐以后新型的士大夫。与此同时,就明代士大夫过分追求“清议”,且具个性解放的特点来说,其精神世界则又是六朝士大夫的直接继承者。
(一)精神与精神史研究
明代士大夫以其丰富多彩的生活而确立了一种全新的形象。对这一形象的认知,固然需要从经济与社会地位入手加以剖析,但深入士大夫的精神生活则尤显必要。
1.精神新解
其二,从学理看精神的定义。从学理上说,所谓精神,就是人们的思想、意识、观念乃至思维模式。一个人的生活态度、精神追求,决定了其生活的基本样式。当然,就观念、意识而言,下面的诸多辨析无疑是必要的:一是个人观念、意识与群体观念、意识之别;二是“正统观念”与“意识形态”之别;三是群体观念、意识与正统观念及意识形态之关系。
2.精神史研究:研究方法的新趋向
(二)多样化的精神世界
明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不但丰富多彩,而且别具一格。然若仔细究之,明代的士大夫精神,更是渊源有自。追溯其较早的源头,则为直接先秦时期的孟子,稍后者则与魏晋风度、宋代苏轼之学大有传承关系。
1.士大夫精神之源流
以“玄学”为思想基础的魏晋名士风度,事实上已经成为明代士大夫效仿的样本。他们不但崇尚魏晋士人的生活样式,而且在对这种生活样式的文字描摹上,同样具有“晋人风味”。除此之外,诸如在生活上追求“标致”“有致”,乃至对“矫情”这种生活方式的崇尚,无不反映出他们是魏晋士人的直接继承者。
随着明代“苏学”(即苏轼之学)的兴盛,明代的士大夫精神又是苏轼之学的直接传承者。苏轼对明代士人的影响相当深远。明代士人,头上所戴,多喜“东坡巾”,家中所坐,喜为“东坡椅”,甚至口中所吃,亦无不以“东坡肉”为至味。
2.别具一格的士大夫精神
明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别具一格。为示说明,这可以从游乐生活、人格志趣、忙与闲的互动、借助清议而对朝政的批判精神、安身立命的人生态度以及人格上自我之拓展诸方面加以系统论述。
(三)求真务实:士大夫精神史内在转向之一
若欲对明代士大夫精神史的内在转向有一个更为形象的了解,那么不妨将视角转向当时的一些文学作品,尤其是寓言故事。先引述三则寓言故事。
自明代中期以后,士大夫在政治人格上开始追求一种“认真”或“实心”任事的精神。与此相应,在学术思想史的层面,当时兴盛一时的理学讲学活动开始面临挑战,原始儒家的经典开始复兴,进而形成一股以“务实”为精髓的“实学”之风。若对明代士大夫精神史演进的内在理路加以简单的疏理,不难发现下面的两大转向:其一,从“虚与”(即虚与委蛇)到“认真”的转向;其二,从“空虚”到“务实”的转向。“真实”与“虚假”的对立与冲突,大抵可以证明唯真才能实,假者终究只能流于虚。由是言之,明代士大夫精神史的内在转向,用稍微现代的话说,这是一种“求真务实”的时代精神;若用当时的话语,则是“求精责实”“秉公尚实”的时代精神思潮。
1.从“虚与”到“认真”
明代中期以后,士大夫群体中开始流行“认真”或“实心”任事的精神。这不仅仅是对孟子大丈夫人格的一种继承,其实更是对当时士大夫中所普遍盛行的“偷安苟沿”士风的一种反动。概括言之,大抵包括以下三种精神:一是“实心”任事,“合并为公”;二是“老实”“认真”的精神;三是“愚愚”“止止”精神。
(1)“实心”任事,“合并为公”
一代名相张居正凭借自己的政治地位,大力倡导“实心”任事之风,终成“实政”佳绩。他在解释《诗经》中“匪直也人秉心塞渊”句时,其中云:
(2)“老实”“认真”精神
(3)“愚愚”“止止”精神
所谓“愚愚”精神,戚继光自己作如下解释:
由上不难发现,戚继光将官场中人分为“上智”“下愚”“愚而又愚”三类,而自己却愿意做一个“愚而又愚者”,故自号“愚愚子”。
2.从“空虚”到“务实”
(1)虚实之辨
虚实之辨,李贽论之最详,下以其说作为讨论的起点。虚实之端,未易轻言。当然,并非虚实难言,而是一如李贽所言,“真虚”“真实”之间,很难判定。换言之,由于真伪不同,才导致虚实异用,并不能简单地视“虚”为非,“实”为是。
虚实之辨,其理论的层面大抵如是,但就明代精神史的趋向而言,则已形成一股由“虚”趋“实”之风。概括言之,有“实行”“实用”二端:
(2)名实之辨
(3)“秉公尚实”与“求精责实”
明代士大夫精神中之“务实”之风,其典型的表达,可用“秉公尚实”与“求精责实”二语括之。
(四)德才之辨:士大夫精神史内在转向之二
儒家传统,重德轻才。在《论语·宪问篇》中,孔子以良马为例,有如下论断:“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其意思说,君子之所以见称于世,不是因为有可用之才,而是因为有可贵之德。譬如马中有骥,其所以见称于世,不仅仅是因为有驰骤之力,而是因为有驯良之德。这是因为,马之任重致远,凭借的是马力,然即使马的力气何等之大,亦不免有蹄啮之失,难于控御,那么亦不过是凡品而已。人虽有才,但假如没有道德,那么不过是小人而已。就此而论,人不可徒恃其才而不修其德。至于对人的考察,既要论其才,又须考其德。
追溯中国思想史的源头,儒家传统讲究“内圣外王”。《大学》之“修身、齐家”之说,大抵属于“内圣”工夫,是一种“本体”;而“治国、平天下”则可归于“外王”,是一种“致用”。
1.德、才两分:从“小人多才”说起
考察明代士大夫的行为史,同样可以印证“小人多才”之说,并足证德与才确实已经两分。为示明晰,不妨选取严嵩、丰坊、钱谦益、阮大铖四个典型个案,就此问题加以深入的辨析。
就严嵩的行来说,后世的评判大抵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通加丑诋,认为其性格中本身具有“狷隘急睚眦”的一面,不免其后有导致残害忠良之举;另一类则多有恕词,对其人格作前后区分,且对其恶行加以父子之别。
在“小人多才”方面,丰坊堪称是一个特例。换言之,在众多有才的小人中,尽管其行为人所贬斥,却尚被人多所回护。即使其行为人所斥,人们亦多持不因人废言之论。这是德与才的两分。而丰坊则不同,尽管他很有才,但在很多的记录中,不但诋毁其行,并且对其学问亦颇不认同。
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黄宗羲在读《嘉靖实录》时,曾发现了一条记载,并对此发生了兴趣。记载如下:“(嘉靖)十七年六月,致仕扬州府通州同知丰坊,奏请上兴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正是从这条记载中,才导致黄宗羲鄙视丰坊的为人。原因很简单,丰坊的父亲丰熙在嘉靖初年这场“大礼议”的争论中,因为不得嘉靖皇帝之意而遭受廷杖之责。这就是史料记载所谓的丰坊晚节披猖,甚至在替其父丰熙所写的行状中,称丰熙谏大礼,非出本意,云云。负国而叛父,一至于此。丰坊既然在“大礼”问题的看法上能够背叛他的父亲,其行已是不孝如此,他又何论?
钱谦益不但在明末清初的文坛久负盛名,号称文坛宗主,且在政坛亦是一个闻人,名列东林君子之党。然就其行为来说,终因末后一着不慎,沦为无行小人。
2.重德轻才:士大夫精神的偏蔽
从儒学的源头来说,“内圣外王”之说是其根本,同样肯定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之学,尽管这种“外王”之学,需要本于“内圣”,是一种“王道”,而并非“霸道”。入宋以后,道学崛起,将“内圣”之学发挥到极致,进而导致对“外王”之学的忽视,出现过分“重德轻才”的偏蔽。
在传统社会中,士君子处世,贵有“特操”。所谓特操,既是符合儒家一般道德原则的操守,却又不失独立精神。为了一己之利,舍却操守去徇人,即使幸而有得,也会被世人鄙薄;若是不幸而不得,则不但被世人所鄙,就连自己也会后悔莫及。
3.重才轻德:士大夫精神的转向
在士大夫普遍应和重德轻才之论时,在明代的士大夫中,出现了一种重才轻德之论,这大抵说明士大夫精神开始出现一些转向。
按照宋代儒家学者的观念,德胜才可以称为“君子”,而才胜德则称为“小人”。若拿这种评判的标准,来论定明朝的人物,无疑会碰到一些麻烦。就拿从永乐一直到正统年间很负盛名的“三杨”来说,既有“三杨”之称,可见他们可以齐名,应该不分轩轾。但如果以宋儒的君子、小人观加以评判,杨士奇尚不脱君子之名,而从杨荣的所作所为来看,倒与“小人”相近。因为在明朝人当中,就不乏有人称杨士奇“正而不谲”,称杨荣“谲而不正”。
4.从“内圣外王”到“德才合一”
照理说来,每当国多事变之时,若非有才,自必很难应付。然揆诸中国的历史,显然存在着这样一种事实:那些有才之人,却往往少德,甚至无德,而有德者又往往无才。才、德兼备之人,很难寻找。于是,就存在着如何正确处理德与才之间关系的争论,亦即究竟应以德为主,还是以才为主。其实,在这两者之间,并非简单地加以取舍就可以解决问题,而是应该做一更为深层次的考察。就“才”而言,有美恶之分。即使是德,也有美恶之别,如懿德、凶德之类。此外,道与德均是虚位,故亦可为不美之称,并非如仁义之类,已经成为一种美德的定名。大德驭小德,大才驭小才。这无疑是一种普遍的常理。需要明白的是,无论是抑才而扬德,还是舍德而论才,都是一种片面的做法。才有大小之分,任有轻重之别。任天下之重责,显然不是一手一足即可成就功业,而是必须合天下之才以为才,才方能更加壮大、丰富。即使以“才”来说,也有君子之才与小人之才之别。小人与君子之别,不是在才能上,而是在心上。才当然也是小人所具备的东西,只有心术之正,才是君子所独自具有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