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受痛经折磨的刘思言在阿里健康大药房下单了一副桂枝茯苓胶囊,手机页面上的操作方便快捷,满减、包邮等减价措施也让网上零售的价格比线下店便宜不少。线上购药的优势给刘思言带来了满意的购物体验,而她这一单,只是线上药品交易大军的千万分之一。
互联经济席卷市场,药品上网也已箭在弦上。多年来,关于何时、如何开放线上购药的讨论层出不穷,终于在2021年迎来拉锯的终局。
多年来,互联网的阀门一直在“开”“合”之间来回试探。
漫长的试水过程自2000年起就拉开序幕。那年,我国开始在部分省市进行非处方药网络售药试点。自此,政策进入“放开”与“收紧”的反复摇摆中。
“处方药”是最大的摇摆点:由于处方药具有毒副作用,线下必须要由有开具处方权的执业医师或者执业助理开出处方,才能到医院药房或者药店购买。
是什么让“放开线上购药”政策在反复“迟疑”后还是做出决定?当其终于迎来全面开闸后,在改变着的又是什么?
头部电商都开始卖药了?
与政策的权衡同时发生的,是处方药市场一路高歌猛进。
根据京东健康2020年11月在港交所发布的招股书,线上医药市场正在快速扩张,线上零售药店的增长势头尤其旺盛。在细分市场中,处方药预计会成为未来所占份额最大的一类:预计至2026年,其将超过非处方药占比,2030年,其市场份额或将突破3000亿元。
这个巨大的市场又是如何构成的?
现阶段,我国处方药的售卖平台可分为三类:医疗服务网上平台、既有电商平台和线下实体医院。
“线上购药”政策的放宽主要针对入驻电商平台的药品零售商。近年来,几大互联网巨头纷纷加码医药电商领域:阿里健康领跑线上售药,京东健康赴港上市,苏宁易购申请“苏宁大药房”“苏宁健康”商标……药品产业登上电商快艇,衍生出了新的购药逻辑。
作为“消费者”的患者,电商平台正在卖什么?
进一步从药品种类细分,通过选取四种需求中淘宝销量较高的两类药品,并统计其卖家销售数发现,慢性病、急性感冒和其他类药物均为线上零售药店的“基本配置”,其余如优思明(避孕药)和金戈(男性功能药物)等特殊处方药也占了不小份额。
淘宝搜索“奋乃静”搜索结果
买家又在买什么?平台经济固有的优势加持线上药品售卖,患者无须去往医院挂号问诊即可取得药品。在被互联网赋予更多选择自由的同时,他们在购药时的角色也第一次如此接近“消费者”。
因大部分药品本身高度对症,药品之外往往产生出与配套服务有关的的患者需求。例如精神类药物的购买者着重提到了“回访”。
此外,慢性病药物患者由于具有延续性的用药需求,更多看重“长期服务”和“价格波动”;急性感冒患者强调“速度”;避孕药等药物的购买者则将“隐私保护”需求提至高位。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
新的机遇,往往伴生新的问题。
无数的个体体验皆呈现出冰山的某一角:“是否正品”“网络处方单、身份信息的真实性”“退货困难”“药品促销不合适”“效果不好”……逐渐拼凑出海平面下,线上药品售卖或许面临着更大的流程隐患。
记者根据市场内流通的主要处方药种类,在京东大药房和阿里健康平台分别下单了三种处方药,分别为精神类药物(左洛复盐酸舍曲林片)、抗生素(头孢克肟颗粒)以及慢性病常用药(酒石酸美托洛尔片[用于治疗高血压])。其中,精神类药物审核相对严格,下单支付后如果在24小时内不能提交处方单和病历证明,即视为订单取消,平台自动退款。
阿里键康大药房发送的退款短信
抗生素和慢性病常用药的购买则较为容易:支付之后只需提交实名信息,勾选疾病选项,平台将安排医生进行一对一网上问诊并开具处方单,之后由药房药师审核通过,就可以安排药品配送。
比起为了核实患者用药需求而开具处方单的目的,在线问诊过程更像是平台为完成规定动作,引导消费者走了个过场:只需要勾选页面自动给出的疾病选项,并勾选“确认曾在线下医院确诊”就可以轻松进入医生问诊界面进行问诊,期间无需任何证明。
其中,“京东大药房”的医生问诊界面更是不用任何手动操作,药店和患者双方的对话全程皆由系统自动回复,短短2分钟就开到了具有医生签印的电子处方单。
便利化的流程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安全购药审核的有效性。
2020年12月,微博用户“就叫杨未来”称,因长期复诊的医生停诊,便凭借医师开具的处方单网上买药。“今儿收到京东大药房这个执业药师温馨提示,有点瑟瑟发抖,感觉是生怕我死不了,所以加大药量早点送走我的既视感……”在他配的截图上,阿里药房药师提醒他“一次3粒,一日2次”,据他称,这已然超出了医院开具的剂量。
这位药师是谁?开具的处方是否可信?当记者试图核查时,却发现如同将手伸入了一个不透明的箱子,开方者没有真实姓名,没有药师编号,只顶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平台”。
谁在开方?
在消费者轻而易举拆开装着药品的快递盒子时,又是谁在那个更大的箱子里?
天眼查显示某公司经营情况
在地理维度,我国大陆在业或存续的网上药店所在地以东部沿海地区为主,广东省则是注册药店最多的地区。自2012~2017年国家逐步开放地区网上药店注册,各地注册药店数量都呈现较快速度的增长。
而这些遍地开花的线上药店,多数依托于电商平台的土壤。记者在天眼查以“线上药房”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并按照注册资本从大到小排序,选取了前10家销售处方药的药品零售企业,具体调查了其入驻电商平台的情况。
颁布资质是抗拒裹挟的方法之一。
简言之,《互联网药品交易服务资格证书》是入场的关键门票,C字号的证书证明了店家可以向个人消费者提供零售服务。
那么,已进场的药店经得起“检票”吗?
10所药房中,两项资格证书都齐全并在有效期内的只有2所药房,分别是“益丰大药房”和“健之佳大药房”,其余的8所都存在资格证书到期、缺失的情况。
除此之外,同一连锁药店不同的加盟商拥有的资质往往参差不齐。以海王星辰一家为例,其注册地在深圳的网店资质完整且在有效期内,注册地在武汉的网店其资质则已经过期。但截至目前,这10家药店皆在正常经营,未出现任何因资质不符而受到影响或暂停经营的迹象。
消费者又如何查看药店是否具有资质?
以十家药房在淘宝的店铺首页为例,资质是否呈现、在哪里呈现、呈现数量截然不同。甚至在海王星辰药店的首页,夺人眼球的页面设计中忽视了资质证明的呈现。
与线下“资格证书须在显眼位置”不同,电商“美化商品”、“吸引消费者”的一贯宣传思路则在无形中弱化了资质的重要性——当消费者被琳琅满目的商品页吸引时,药品安全所依托的种种资格却被塞进了盲区。
市场利润的诱惑与严格的资质发放产生巨大的落差,随着政策放开,一股脑涌入带来的混乱,正盘旋在线上药品销售行业上空。
据国家药品监督局数据,我国执业药师注册量已达到941978人,但在互联网上,直到在对话框中按下“发送”的那一刻,患者都不知道对面开具药方和诊断的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开具的剂量是否可信。
——当消费者的手伸入箱子时,是谁在为他们诊脉?
以淘宝为例,“包邮”、“满减”和“折扣”是如今线上药品的主要促销方式,而隐私配送和货到付款则是针对特殊需求推出的商品宣传手段。在15000条搜索结果中,有近十分之一的药品同时采取了“包邮”、“满减”和“折扣”三种促销方式。
部分商家还会通过“搭配减价”来推动购买——琳琅满目的“多盒优惠”的背后,是对处方药的泛滥销售。
淘宝上药品促销页面
原国家食药监总局执业药师资格认证中心常务顾问康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网售处方药的很多乱象都与药品脱离了医疗、把药品当商品有关。比如,处方药在网上搞满减促销、搭配销售、以买药品赠药品、买商品赠药品等方式向公众赠送处方药和甲类非处方药,都是眼里“有药无医”的体现。卖药成为一次性买卖,是将药品孤立地看待,而没有把药品当成医疗的组成部分。
NABP网站
处方药特殊性与电商逻辑的平衡,仍需在实践中不断探索。至少可以明确的是,药品安全是不容妥协的。
“但愿世间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这则百年前湖南中药店铺门前的对联,如今仍是医药行业的理想之歌。
数据说明
[6]刘军军&王高玲.(2019).国外网售处方药监管模式的经验及启示.中国药事(10),1187-1192.doi:10.16153/j.1002-7777.2019.1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