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博第一代讲解员齐吉祥:因人施讲,历史有趣(上)金台访谈录

齐吉祥,1940年出生,原中国历史博物馆群众工作部主任,中国国家博物馆第一代讲解员、终身研究馆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著有《中华文物大观》《中国文化史图鉴》《国宝的故事》《这个历史太有趣》等,曾主编《中国历代珍宝鉴赏辞典》等。从事讲解工作40余年,擅长以生动的语言,向不同背景的观众介绍中国历史、历代文物。

当时请到京韵大鼓名家良小楼,她主要给我们讲发音、吐字。她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她说要“吐字如珠”,每个字要发完整,不要吃字,不要连字,吐字如珠,这让我受用一生。给观众讲解就要注意这个问题,我的每个字要发完整,不能吃字,不能吞字。她还告诉我们每天要练嗓子,要练声,她给我们表演练声,我们也跟着学练声。中国历史博物馆旁边就是筒子河,所以我就到筒子河那边去练声,一开始是这么培养的。

齐吉祥:习近平总书记说:“一个博物院就是一所大学校。”从我的人生经历来说,我非常赞同总书记这句话。为什么呢?我进到博物馆以后就感觉到,一方面,有那么多专家学者,力量太雄厚了。另一方面那么多文物知识,那是个海洋。我觉得在这个大学校里面,我有非常好的学习机会。

上世纪70年代,有一年的一个周一,博物馆给两会开专场。我站在隋唐展区入口迎接两会代表。大约上午10点左右,有一位代表走了上来,我就迎上去给讲解:这是隋朝部分,公元581年,杨坚建立隋朝;公元589年,隋朝统一中国;以后隋朝开通大运河,开头讲这么几句。

接下来又指旁边,这是隋朝很著名的建筑,赵州石桥的模型,就给讲赵州石桥。隋唐部分讲了大概有半小时。有一个休息室,代表们可以进去喝水,休息一下,我陪他进去喝茶。这个时候我就问了一句,您贵姓?他说我是茅以升,我一听吓我一跳,我说您是茅以升?我还敢给您说赵州桥,我这不是关云长面前耍大刀吗?茅以升是桥梁专家,他笑了笑,他说不错,你讲的没有错误,我说我就会这几句,再多了我就不会了,您能不能给我深入地讲一讲?

茅以升给齐吉祥的学习资料(受访者供图)

齐吉祥:讲解工作有三个层面。一个层面是熟练背诵讲解稿;一个层面是生动地讲述给观众;更高的层面是因人施讲。我要看来的是什么观众,大学生,小学生,老年人,青年人,国内观众还是外宾,差别很大。要针对这个差别有针对性地进行讲解。怎么做到?首先我要在知识层面充实自己。所以我就要求自己弄清楚是什么、为什么。

这是彩陶,我就要懂它怎么做的,这个彩绘是怎么画上去的。画上去的颜料含氧化铁,画好后还要拿鹅卵石压一压,让它充分和胎体融合,然后放到窑火里烧。秦始皇陵兵马俑上面也有颜色,但都掉了,为什么?因为它的彩绘是兵马俑烧好以后再画上去的,不是在烧之前绘的,结合不那么牢固。讲北京大钟寺的铜钟,我们几个人就到大钟寺去参观。要讲好瓷器,我到北京大华陶瓷厂去参观。要讲好漆器,我到西单漆器工厂去参观怎么上漆,怎么雕刻。是什么、为什么,要在为什么上头下苦功。

此外,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特点,所以要调查观众。我每次给观众讲完以后,都要跟观众聊一聊,聊完以后,写一个卡片:我今天接待一个什么样的观众,我跟他怎么谈的。从这里边去体会、总结观众的特点。这是我1963年做的卡片,大家算算多少年过去了?

于是我就总结出了:是什么、为什么、给谁讲、讲什么、怎么讲。怎么讲上还有几个字:怎么讲观众能听懂?怎么讲观众喜欢听?怎么讲观众能记得住?下了这样的苦功,所以在博物馆界,我就闯了一条新路,这条新路叫因人施讲,得到了博物馆界同行的认可。

上世纪九十年代,齐吉祥给参加博物馆夏令营的学生们做讲座(受访者供图)

齐吉祥:有一次,有一个朋友让我给小学二年级一个班的同学讲文物知识。我怎么讲让他们能听懂?其中要讲秦朝的文官俑。我在讲到俑的时候说:“大家注意看,他的背后挎着一把刀”。大家想啊,我在屏幕上放出来,你只能看到是把刀,你能知道这刀的大小吗?你不可能知道。于是我就跟孩子们说:“同学们,武将带刀,文官怎么也带刀啊?”一个小朋友说,“要有刺客来了,防止刺客行刺。”我说这是一个意见,还有什么意见?

同学们发表了好多意见以后,我说:“对不起同学们,有一个很关键的内容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忘了告诉你们这刀有多大了。这刀就跟牙刷大小差不多。再重新想一想。”

“削苹果”,同学们几乎异口同声。我说不对,不是削苹果的。沉默片刻,一个小朋友说,“我知道,写字写错了,拿它刮字使的。”我很震惊,二年级的小朋友,能知道这个知识。我立刻说:“请全体同学给他鼓掌、点赞!”我带头鼓掌,大家都给他鼓掌。然后我说:“这个刀,就像同学说的一样,跟橡皮的作用是相同的。当时没有纸,把字写在竹简上,写错了要拿着刀把错字刮掉。所以同学们记住,这个刀有个专用的名字,叫书刀。如果咱们跨越时空,回到2000多年前,你们来上课,那就不是带橡皮了。你们每个人都得带这个刀上课来。”

所以讲解工作,不是一个“养小不养老,结婚就拉倒”,只适合年轻人干的工作。这只是看到工作的表面,是对这个工作的误解。做好讲解工作,需要很扎实的知识,包括社会知识、专业知识,还要有很好的语言功夫。

齐吉祥:从1912年设立国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算起,今年是中国国家博物馆创建110年。为迎接110年馆庆,有关领导、有关专家就想给总书记写封信,汇报我们的工作,我是其中一位专家代表。

习近平总书记在7月8日给我们写了回信。党的十八大后,总书记第一次来参观,就在博物馆里提出了“中国梦”。总书记的回信高屋建瓴,先谈博物馆的重要性。“博物馆是保护和传承人类文明的重要场所”,这是对博物馆功能定位。有的人说博物馆是知识的殿堂,有的人说博物馆是文明的宝库,这都是从不同的角度来谈博物馆的重要性。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一个是保护,一个是传承,这是两个最关键的环节。文物是不能再生的,文物毁一件少一件,所以博物馆要很好地保护和传承这些文物,才对得起人类,对得起后辈子孙。

习近平总书记在回信里,对文博工作者给予了肯定,强调“使命光荣,责任重大”。我在国家博物馆工作,在这地方去宣传中华文明,这一辈子值了。你在这个岗位工作,真的是责任重大,要配得起中国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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