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原型“破老汉”的后代绘图/罗雪村
陕北人文游全体团员在知青窑洞前合影摄影/本报记者谢燕辰
窑洞前的激情朗读(图中有七位朗读者的个人签名)绘图/赵蘅
特邀嘉宾李子壮绘图/赵蘅
热情“导游”马力绘图/罗雪村
陕北人文游行程表
10月26日
乘坐20点12分的Z43次列车,一行44人在睡梦中直奔目的地延安。途中,火车因保定至石家庄的信号故障停驶数小时,但因夜间,众人于卧铺上安卧,似也不觉如何。
10月27日
火车晚点3个多小时到达延安站,热情的马力老师早已与两辆大巴车的司机等候在站外。延安上空蓝天明媚,让人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期待。
晚间回到延安城内品尝陕北风味菜,入住悦家酒店。
10月28日
天气略阴,微寒,团员们纷纷羽绒服上身。一早,马力老师带大家到延安大桥头拍照留念,背景是著名的宝塔山。之后参观王家坪和延安革命纪念馆,众人在各处领袖旧居及会址前流连。中午一顿地道的羊肉泡馍暖胃驱寒。
午后驱车来到桥儿沟鲁艺,大家在恢弘的大教堂、阔大的露天教室、布置独特的展厅中纷纷留影。赵蘅、罗雪村两位绘画前辈更是笔不停歇。
接近黄昏时,一行人登上宝塔山,一睹宝塔风采,饱览延安城景观。当晚在本土味道用餐,恰逢杨晓光、卢凯阿、何惠三位团员生日,共同庆生,喜乐无穷。
10月29日
一早就从延安城出发,驱车前往史铁生插队过的延川县关家庄。天公作美,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在清平湾,在史铁生住过的窑洞前,七位群友动情朗读《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片断,特邀嘉宾、与史铁生同一个窑洞居住的北京老知青李子壮一个多小时激情讲述,复原那个年代艰辛而奇特的知青生活,背景是罗雪村老师特为此次活动绘制的史铁生肖像。群友们聚拢在窑洞前,上了一场别致的文学课。
中午,在村队部吃老乡自制的炸油糕和热乎乎的饸饹面。下午参访郭家庄的路遥故居。一天的文学旅程收获满满。当晚入住延川宾馆。
10月30日
今天考验脚力,因为要游览会峰寨,遥看乾坤湾。传说会峰寨是当年土匪的盘踞点,易守难攻,如今修整一新。乾坤湾是黄河最壮丽的转弯处,大自然的壮阔在此展现无余。天空如洗,陕北高原上梯田遍布,时时点缀彩林,美不胜收。马力老师不时唱起“酸曲儿”助兴,粗哑的嗓音别具风味。
黄昏时分,在伏羲村黄河滩头看夕阳,捡石头,陶醉在太阳下山的美妙时刻。晚上入住程家大院,在“地主财主家”饱餐盛宴,唱民歌老歌助兴。
10月31日
一早参观千年古窑洞后,我们直奔壶口瀑布!今天阴雨绵绵,大巴车一路行驶在雾中,车速不能快。路遇极美的苹果园。中午在老知青旧居饭馆简餐,到达壶口瀑布时,它正兀自澎湃,激起几丈高的水花,大家在雄浑壮阔中情绪沸腾。
平息着心绪,晚6点半,到达南泥湾著名小店埋头吃上一碗著名的草菇面,一路辛苦操劳的马力老师到各桌唱酸曲儿。晚8点30分,到达延安火车站,依依惜别。22点34分的Z44次列车、22点52分的T42次列车,依序带我们离开延安。
11月1日
上午8点22分和9点10分,分别抵达北京西站。
本报记者/王勉“天造草昧”,正是清平湾的遥远之处
炎冰(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对我这代人来说,史铁生的“清平湾”,张承志的“北方的河”,或者食指的“四点零八分的北京”,都不是容易进入的体验。以至于十多年前,自己已是中文系学生,当代文学课程上那位帅气而深情的中年男性教授,用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读起《我与地坛》的时候,脑子里还颇有点疑惑。好是好,但是真好到万古不灭么?毕竟那一代作家太喜欢写伤痕,写特殊年代,苦难中不免有炫耀,多了些男性中心的絮叨(时下所谓“油腻中年”)。学业不精如我,错误地把史铁生也归入他们一队。
所以,当说起要去陕北,一开始未免犹豫。作为江南人,我畏惧缺水的土地,畏惧扫荡原上的朔风,尤其害怕密不透风的窑洞。然而事实上,也并没有住窑洞这么好的节目。在走了两天历史遗迹和博物馆之后,口腹之欲固然得到满足,心里却还有不甘:难道这一趟陕北文学之旅,真的要把高潮留给壶口瀑布?那真跟报旅游团差不多了。
直到我站在了清平湾的窑洞前。
这里似乎还是六七十年代的老样子,先看到坡下面的废窑,是一个破烂的牛圈,一头黄牛,一头白牛,几只鸡。忽然想到,这是否即是史铁生笔下的“蒙古牛”和“华北牛”?倔强肯干与忍辱疲惫,也是人性两面。往上走不了几步,便被一种奇妙的清香陶醉了,颇有几分江南香樟树的味道。几番询问,才知道这是遍地烂枣发酵所致。史铁生、孙立哲他们住过的窑洞前,残枣在风中摇摇欲坠,天意外地蓝,枣树也变得格外高起来。太阳温暖着这少水的厚土,土地所生,则是满地干瘦的灌木、酸枣和曼陀罗。酸枣枝杈多刺,刺破了城里人高贵的羽绒服,那刺啦一声,让人快意。
就在这一番枣醉中,仪式开始了。穿着斑斓羽绒服的几位女士,使土色的窑洞变得亮丽,她们在接力读《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的开头几段。我时不时听一耳朵,不觉走到高处,看下面已成细流的清平川。左侧一座桥,说是新建的;再左面一条公路,也是新的。为此还劈开了原本相连的五个废窑,剩下三个孤独的窑洞站在路的另一端,成了川与路相夹的一个土岛。下面有一块说明来由的“史铁生纪念碑”。右边,皮肤多褶的老人赶来一群牛,还是黄的、白的,不知谁是彪悍的蒙古种,谁是偏安的汉家儿。对面的山已成梯田,说起来还是近年有力者投大钱改造的,田间堆着麦垛,隐隐还能看见几个打石油的钻机。在这一番当下才有的簇新景致中,我居然开始理解起清平湾的永恒,也第一次领会到那“遥远”有多远。
所谓“遥远的清平湾”,或许并不是离我们有多远,甚至也未必指写作当时在北京的史铁生回想那“特殊年代”的距离。你若看他文字,真正动人之处并不在一时一地的特殊,而是普遍的永恒:
——“火红的太阳把牛和人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山坡上,扶犁的后面跟着撒粪的,撒粪的后头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头是打土坷垃的,一行人慢慢地、有节奏地向前移动,随着那悠长的吆牛声。吆牛声有时疲惫、凄婉;有时又欢快、诙谐,引动一片笑声。那情景几乎使我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哪个世纪,默默地想着人类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人类好像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这段话让人想起晚清时候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开篇:“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这感动过青年鲁迅的句子,或许清华附中的史铁生也读过吧。“天造草昧”,正是清平湾的遥远之处,远到人文初祖、刀耕火种的年代。
此时仪式已经结束,下一个节目是去大队部吃饸饹面。什么?“大队部”?人民公社废除三十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生产大队?然而,照顾过史铁生的关家庄人,还是管村委会叫“大队部”。
啊啊,这数十年不变的言语,这万古不灭的清平湾。11月13日写于丰台花乡
第三天,我们去关家庄——史铁生笔下“遥远的清平湾”和他住过的窑洞。
无垠的蓝天下,清澈的空气有点凉,关家庄宁静得像个梦境。公路上几乎没有人,窑洞的到达比记忆中来得突然。
“1969年1月17日到清平湾,这日子记得清楚,永远不会忘。”那是史铁生与清华附中初64-3班十二位同学辗转来到关家庄插队的日子。他们刚到,陕北就连下了三天大雪。
“山上雪化了的时候,我们自己去砍柴。提上小镢,背上书包,牵上栓儿家的"黑黑",上山去。我们想得挺好,砍一阵柴看一会儿书,书包里背着《国家与革命》、《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等。
“雪化了,风和泥土都湿润润的,山野间有了清新的生气。清平河开始解冻,早晨的太阳照在疏松的冰层上。这季节的河水也清冽,哗哗啦啦如同奏乐,轻缓而安然,像它的名字。我们牵着"黑黑"在大山上跑,喊。
“蓝天,黄土,地远天高。云彩的影子在山地上起伏赛跑,几座山峁忽地暗了,几座山峁聚然又辉煌灿烂。那时候你觉得,或许在这儿呆一辈子也凑合吧?”
这是史铁生写在《插队的日子》里的句子,记录着当年十七八岁的他们,初遇这方水土时所有的好感。
然而,史铁生只在关家庄呆了三年不到。1984年,他曾有过一次故地重游,坐着轮椅。
“现在这窑前可真冷清。窑已作了仓库。那群吵吵嚷嚷的少年都到哪儿去了?好像根本不曾来过……所能清楚的只一件事:他们都远离了清平湾,但他们无论在这星球的什么地方,都终生忘不了这窑洞、这山川、这天空、这土地和人……”
1984年,距他离开已经13年。1971年9月17日,没等到知青们自己的窑洞盖成,铁生就第二次犯病,不得不离开他的清平湾。
铁生的书
李子壮老师是史铁生清华附中的校友及陕北同窑插友,初到陕北只有15岁,是史铁生前期作品中数个人物的原型,此番被我们请来,在当日窑洞前讲述铁生的故事:
“铁生一直在喂牛。喂牛有一个什么好处呢?日夜颠倒,独立行走,无人监督。喂牛是只看结果的。凡是独立自主的时候,人的能力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另外,他可以看书。把牛赶到沟里边,牛还不吃庄稼,然后他自己沟口一卧,看书。他看书比较慢,但看得认真。印象里他当时兜里揣一本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十讲》,比较薄。小说他没看多少,讲"封资修"的玩意看得也不比我多。”
李子壮记得同窑洞的曹博那会儿带了三本《辞源》来,岔口的知青更夸张,带来完整一套莎士比亚全集。每天知青们吃完饭看书,老百姓们很费解,“就看这帮娃成天还熬灯油看书,不知道想做什嘛咧?你读书有什么用啊,你读书不还到这儿来了吗?你读书读得跟我一样了,你还读什么咧?老百姓很现实啊。”
关于灯油就有好多故事。一开始是用煤油灯,但煤油是要拿钱来买的,后来有插友同学当了公社柴油机手,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后,他们就使上柴油了。但柴油不如煤油干净,所以从此这帮人到早上都是俩黑鼻孔。
李子壮记得聂家坪,“跟我一届清华孩子特别多的那个地方,他们发明了一种提高亮度的办法,就把煤油灯罩上面安一个纸卷,就跟拔火罐一样,但是太费油。那批人家里多是教授副教授。那是所有知青插队的村里头,出国的、当教授的、当大学校长的,出这种人最多的一个村。因为那时候都是初一,从平面几何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学,并且有本事的,拿的不是前边学生的教科书,而是法国人编的那么厚一本平面几何,翻译过来的。我看过开始那第一页,"两个体的接触部分称之为面",我怎么看看不懂,这太复杂了。后来我去问我爸爸,我爸跟我说了一句话"这书是培养数学家的,你还是找回课本去吧"。”
铁生的木刻刀
史铁生、李子壮的同窑插友中另一个著名人物是“赤脚医生”典范孙立哲。而孙立哲在各种场合一再说,同住一个窑洞的史铁生是最先向他传授医疗技术的引路人,是关家庄知青中第一个赤脚医生。
史铁生是家中独子,本可以留京不去插队。他自小有腰腿疼的病根儿,下乡前悄悄在街道上了一期“红医工”学习班,掌握了注射和针灸技术,准备犯了病自己给自己扎针止疼。进村以后,史铁生手把手教孙立哲扎针灸,把“红医工”老师教授的知识和自己的心得都悉数传给立哲。立哲对着针灸穴位图谱日夜琢磨,在自己的身上测量穴位,进针练手,一时着了迷。
团支部书记兼队长张国祥的婆姨生孩子坐月子,一侧乳房发炎,越肿越大,比对侧的乳房大出一倍,皮肤胀得晶亮,疼得整夜整夜睡不了觉。铁生打发立哲去看。立哲用的也是最原始的方法:把削铅笔的旧刮胡刀片放在水里煮开消毒,在肿胀的乳房皮肤上划开一个大口子,接出来大半碗脓血,然后用消炎药、热敷治愈了“奶疼”。晚上立哲回窑洞绘声绘色给史铁生讲,把铁生唬得半天没合上嘴,连说你小子从来没治过就敢动刀子,胆子也太大了,治坏了怎么办?不懂装懂脸皮真厚。立哲回答说,要脸没用,脸又不值钱。接着,大言不惭放出一句狂言:“今天咱就是外科主任。”
2009年,铁生曾作打油诗给立哲加油:“奇人怪症癫僧,同窗发小亲朋。古道热肠绝境,阿弥陀佛,命悬一线回生。”采写/本报记者吴菲
知青文学的大胸襟与平常心刘起林(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我常常在想,为何知青文学轰动一时,落潮之后却再无重大起色?为何知青多达1800万、涉及家庭几千万,知青文学却罕有能经受多角度考辨与质疑的经典性文本?或者反过来说,为何知青文学的众多风潮性作品都已光彩暗淡,史铁生一篇《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却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最近参加“青睐”陕北人文游,我心中又涌起了这些曾反复思量的疑问。
“清平湾”故事的发生地关家庄,史铁生居住过的窑洞早已废弃,窑洞前的地坪上乱草丛生,掩藏着鸡鸭屎和四周树上落下的枣泥。我们在窑洞门窗上挂好史铁生的画像,几位早有准备的女同胞,动情地朗诵起《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特邀前来的史铁生“同窑”知青李子壮,又妙趣横生地讲述了他们当初的种种经历。大家举起手机狂拍,现场充满探寻与重温的氛围。
随后是自由的寻访。知青窑洞前不远处已修建了一条公路,公路边赫然竖立着黄琉璃瓦檐顶、白瓷砖墙面的大告示“陕西省扶贫开发重点村”,以及立于2016年6月的“史铁生纪念碑”。几个老太太在靠墙晒太阳,对我们的拍照感到不好意思,因为“没有换上好衣裳”。“全国赤脚医生标兵”孙立哲医疗站的一长溜房子还留存在那里,一副虽然败落、却曾经阔绰的模样。孙立哲的旧居已经重建,室外也竖了一块碑。他当年的房东大娘康儿妈还健在,见我们涌进她的窑洞,便忙乱地将炕上晾晒的红枣塞到我们的手里。在村里“红白喜事理事会”的大敞棚里,我们兴高采烈地吃着饸饹面与油糕当午饭,村民将先来者刚放下的碗筷在脸盆一寸深的水里很快地转两圈、划两下,就随手交给了后来的客人,随意而自然。
总的说来,如今的“清平湾”,村里村外仍是一派中国农村常见的景象,既有小说中淳朴场面的重现,也有知青生活痕迹业已散落的迹象;四野那黄土高原灰蒙蒙、光秃秃的荒凉依旧,村里却时有老树新芽般的发展气象。
于是,从“延安北京知青博物馆”获得的种种信息,在我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来。当年延安地区共接收了28000多北京知青。围绕这两万多人,曾有过种种煞费苦心的安排:吴旗县和子长县因为条件较差,1969年就没有安排北京知青落户;接收了知青的12个县129个公社,北京市还特地支援了电影放映机200台、收音机1000台;因为知青“6两一个的玉米馍,一顿能吃4个”,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国家曾把延安知青的供给标准提高到每月原粮45斤”。那个年代的全国大多数农村和农民,实际上并未达到这种生活水准。而且,在延安的北京知青群体中,相继被提拔为村支书、生产队长、会计等基层干部的竟多达2600多人。所有这不曾在知青文学中具体呈现的历史事实,让我更深切地体会到了李子壮说老百姓称知青为“公家儿”的含义。最终,在这28000多人中,除了亡故和留在陕北的400多人,其余的全部返回了原住地。还是在这28000多人中,后来出现了众多卓有成就的各行业精英。由此可见,就知青们的整个人生发展而言,插队时期“野蛮生长”的这段经历并非毫无裨益。
围绕知青人生和他们生活的那块土地,显示出如此辽阔的格局、如此丰富而反差巨大的侧面、如此庞杂的经验,众多的知青文学作品却甚少全面表现,缺乏一种“跨群体”的眼界、立场和胸襟。
与之相反,在关家庄插队的史铁生因为放牛时淋雨生大病,最终导致了双腿瘫痪。他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里,却将浓墨重彩给予了“清平湾”、也就是关家庄这导致他终身残疾和病痛的土地,一唱三叹地抚摸着它的深厚、淳朴、贫困与苍凉。《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的辛酸与温情、体贴与悲悯所显示的,实际上是作家思想境界的开阔与高远、精神品质的善良与人道,正是这境界与品质转化而成的艺术魅力,长久地、深深地打动着人心。
“青睐”陕北人文游所接触到的这一切,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观点。在我看来,知青文学的前途是在于“思潮性写作”之外,只有不再汲汲于自身悲欢,建构起一种基于善良与人道的平常之心,知青文学才有可能克服高亢中的苍白、悲怆中的狭隘和慷慨激昂中的自我中心,进入历史与人生的全局性境界,从而创作出大格局、大胸襟、与一代知青所付出的代价相匹配的史诗性大作品。
清平湾不遥远,世界不平凡赵蘅(画家、作家)
生于江南的我,却对北方的风物情有独钟,由来已久。所以当北青报编辑一个约请,我会不带犹豫地欣然答应。九十年代曾有过带几个学画的孩子去黄河畔的经历,那里叫碛口。老乡说对岸就是陕北,当年鬼子没能打过去。我们搭船过去,在对岸只逗留了半小时,遇上一个住在岸边爱笑的小女孩,回北京后儿子用一截木头雕塑了一件作品,取名叫《黄河女儿》。可那次过黄河回山西差点遇难,船老大木船刚过河中央,发动机皮带断了,船掀起半边呈倒立,浪头顿时击碎了捧在我手心一块特意收藏的黄河土。那是陕北干裂板结的土。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直到今年金色的秋天到来。我有幸第一次参加如此庞大的人文寻访团,其热度在动身早几天就开始升温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是其中最年长的、唯一的四零后。一个月前的腰疾,被大家关心,上下车有人候在车下搀扶。路遥的墓碑在延安大学高高的山坡上,同游都劝我别上去了,我说去致敬我敬佩的作家,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去。前后不过六天,温暖的友情始终萦绕着我。
我们一行人从延安转到延川,从前辈故居到已故作家史铁生、路遥的窑洞,漫长的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还有知青历史,那些可歌可泣的英烈,那些不堪回首的磨难,如洞穴一样原始简陋的旧址,战火中破碎的旗帜,鲁艺听课的条凳,煤油灯、千层鞋底和一本本发黄的读本,青春倔强的脸膛无论在哪个时期,都那么可爱,一次次点燃了埋藏在我们心中的火焰。
10月29日上午,纪念史铁生的仪式开始。小女伴们一字排开朗诵《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这天阳光绚烂,她们身着的各色棉服格外耀眼,和身后悲情作家住过的黄土破窑洞形成鲜明的反差。听着一段接着一段一老一少在黄土高坡放牛的故事,我的画笔在纸上刷刷地从右到左跟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缅怀、崇敬,包含同时代人共鸣的苦涩,塞满胸膛。
关家庄住着破老汉的儿子,雪村透露给我,我兴奋极了,吃罢饸饹面就去画他。枯树般的皱纹不忍多添,一时分不清眼前的老农究竟是破老汉,还是小字辈的他。
当年给史铁生他们做过饭的大娘还健在,一头白发坐在当街上对我们笑呵呵。也许此刻她的思绪跳回了那个疯狂且贫穷的年代,那时她还年轻,有力气,给这些北京来的娃娃们做好每一顿虽不能饱腹却带有乡村清香的饭。
饱览壮美如画乾坤湾的次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我只身去画黄河。路不熟,走了好久才能俯瞰弯曲朦胧的河面。拉料的大卡车在我身后疾驶而过,雨水打湿了我的本子,圆珠笔和彩铅混搭,让画面出现意外的效果。
这天上午我们见到了壶口瀑布,叹为观止的宏大气魄,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的山河,我们的土地啊,在此刻,任何的大话,任何亢奋之举,都不算矫情。
而临别前记录下的奔流不息也成了我此行最后的手记。
开往南泥湾一路雨雾。沿途正是摘苹果的时节,每每看到车窗外果园中在泥水里更显色彩斑斓的苹果,我都要惊喜地叫起来。大家要求停车,纷纷下车品尝,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随意擦擦就啃。
还有很多感想,要说的话太多了。足踏于地,爱得深沉,无论苦还是甜,都是养育我的母亲。清平湾不遥远,世界不平凡,我将继续以两支拙笔报效她。这是我此次陕北行的最大收获!
完稿于11月7日,雾霾被风吹走的日子
马力和小酸曲儿杨晓光(媒体人)
马力是陕北人,退休老公安,当年也是知青,是到关家庄的回乡知青。为了一份对史铁生的缅怀情义,志愿担当此次青睐人文寻访活动的导游、地陪,一路操心。他不但全程陪同,还是民歌老师。马力一路上常说的是:吃嘛,吃好嘛。他领着我们吃了好多好多陕北的好吃的。在大饭店,在街头小馆,在农家乐,在关家庄的村委会,在知青窑洞前的驻车点,我们应接不暇地吃了上顿想下顿。
马力嘴上的功夫是另一种,唱陕北民歌小调,他称之为:酸曲儿。茶余饭后或者爬到山顶太阳当空,大家就会嚷:马力老师,唱一个嘛。马力就拉开了烟酒嗓儿——
三十里明山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哥哥看妹妹,半个月跑了个十五呀回,把哥哥跑成个罗呀么罗圈圈腿。石板上栽葱扎不下个根,玻璃上亲嘴急死个人,不来这次看不上个人,什么人留下人想人。过了回黄河没喝上口水,交了回朋友没亲上妹妹的嘴,擀了块双人毡(陕北的土炕上要铺粗毛毡)没和妹妹睡,哥哥走了妹妹怕后悔。今晚上妹妹就陪哥哥一搭里睡,睡到半夜咱们两个亲上一个嘴,你说咱们的日子有多美。
“马老师,为什么玻璃上亲嘴呀?”“只能拿着照片亲呀!”
“马老师,为什么叫个酸曲吗?”“受苦人唱的呗。你看那一道道山梁,见个面容易说不上个话,只能干吗?招一招手呗,心里想又够不上,所以才有: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咱们见面容易那个拉话话的难吗。”
马力一边唱,一边讲解,还用手比划着。蓝天白云下的山峁峁屹梁梁上,泥土味的歌从泥土味的嗓子里出来,苦苦的歌,悠悠地长……有资深文青团友说:一听马老师唱,我就想哭。
这首“小黄歌”马力唱过好几个版本,大家依然爱听,每次到了“罗圈圈腿”大家都会笑。可是,这个歌到了我们嘴里,立马从洋芋擦擦变成了削土豆皮,完全不是一回事。即便我们吃了那么多顿的饸饹和麻汤饭。
马力的小酸曲有时候简直就是一出小戏——
走过你的垴畔(垴畔,窑顶的坡)瞭见你家的院,看见妹妹的头顶看不见妹妹的脸(因为站在窑顶上),大路不走我小路上来(因为姑娘的妈妈不同意,只能偷偷去),正向不走我反向向来。——开场(交待矛盾)
东泾吃水我西泾上挑,就为看妹妹我绕了一个大巴湾,乾坤湾里担了一回水,枉为辛苦哥哥白呀么白跑腿(绕了一大圈还没看成妹妹)。——转折(想办法突破矛盾)
咱们两个好你妈无可挑(无可挑,不同意),白天哥哥不敢把妹妹找,到了晚上妹妹你别害羞,咱们两个尽情地玩个好。——倾诉
想你想你实想你,三天里哥哥没吃一粒米,前半夜想你吹不歇个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转个身。——结尾(咏叹)
200多个字,画面感十足,有人物有地点有故事有曲折有细节还有心理活动,恋爱的人儿经历的种种甜蜜和折磨,呼之欲出,极其生动。
陕北情歌,就像陕北人的剪纸、鞋垫、门帘,浓烈、敞亮。
马力说,听陕北民歌,一定不能忘了那是在一道道的山一条条的沟里长起来的,那些大山大沟里的受苦(陕北话,干力气活叫受苦)人为了解闷儿唱的。无边无际的山梁,无遮无拦的太阳,地里的活儿很累,做牛做马没个头,唱一唱,心里就舒坦了。
酸曲儿曾经在很多年里是不能公开唱的,现在倒是成了陕北人的热衷,城里的年轻人好多也喜欢唱。马力说他唱的不好,有机会能听听乡下的农民唱,才好呢。
一首诗的诞生只为窑洞前的一堂文学课席君秋(诗人、北京作协会员)
初次来陕北,看到黄河,看到黄土高坡上陕北人民居住的窑洞,天蓝蓝草泛黄山野花盛放。今天的陕北、今天的延安美得让你眷恋让你激情落泪。
离出发日期越来越近,准备行囊时脑子里总映现出陕北各种场景,是电影又不是,真真的是一首诗的胚胎。
在史铁生住过的窑洞前,我和我的室友一起朗诵了这首为文学寻访活动创作的主题诗歌,之后在听回放录音时我发现,在朗诵到“在你住的窑洞门前/举起碰过杯的酒盏/等你先喝”时,中间总会有停顿的痕迹。因为我一读到这里泪水就盈满眼眶,那情那景与人在眼前晃动,文字和作家史铁生跃然在黄土坡上的窑洞门前,还有壮实的牛群跟在后面沐浴在夕阳金黄的波光里。我在诗中无法表达的情感全部隐藏在泪水里面了。因为敬畏因为感喟更因为嵌进记忆深处的,铁生和他的文字和他的知青生活场景,又一次触碰了我的灵魂。
在陕北洗蓝的天空下上一堂生动特别的文学课,有别于我参加过的采风、笔会。铁生老师,我听到了你的心跳,感觉你就在现场。你在听我写的诗,在听由七位喜爱你作品的读者朗读你的成名作《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片段。和你同住一个窑洞的李子壮老师回忆知青生活的点滴趣事你也听到了吧?
暮秋渐尽,昨天,我又去地坛找寻你的身影。在园子里驻足凝神辨识细小的声音,重复走你经过的每一条小路,感觉你的气息离我很近。
此次青睐陕北人文寻访活动承蒙延川县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在此特别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