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抱起阿朱的尸身,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地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土撒到阿朱脸上。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堆在她身上脸上。回转身来,走入厢房。——《天龙八部》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2.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倚天屠龙记》
《倚天屠龙记》前两章似乎游离于其余三十八章之外,或许是金大侠心里一直放不下郭襄这个奇女子,专门为她写下这寻寻觅觅的两章。
3.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张无忌道:“你身居虎狼之域,一切小心。”小昭点了点头,吩咐下属备船。谢逊、殷离、赵敏、周芷若等等一一过船。小昭将屠龙刀和倚天剑都交给了张无忌,凄然一笑,举手作别。张无忌不知说会什么话好,呆立片刻,跃入对船。只听得小昭所乘的大舰上号角声呜呜响起,两船一齐扬帆,渐离渐远。但见小昭悄立船头,怔怔地向张无忌的座船望着。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帆,犹带呜咽之声。——《倚天屠龙记》
从此天涯成陌路,东西永隔如参商。
4.这日清晨起来,只见岳灵珊的坟上茁发了几枚青草的嫩芽,令狐冲怔怔地瞧着这几枚草芽,心想:“小师妹坟上也生青草了。她在坟中,却又不知如何?”——《笑傲江湖》
当时看到这一段话的时候,虽为铁血男儿,也忍不住泪如泉涌。5.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地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声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飞狐外传》
6.白马带着她一步步地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地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白马啸西风》
“可是我偏不喜欢”!只有把吴钩望了、风云看遍,再触及这淡淡一句,方省情为何物。至痴、至傲,明明无可代替,却偏要硬生生放手,这岂是“伤感”二字可以解说?……一世伤怀、一世寂寞,写到头来,也不过是白马啸西风。
7.郭襄回过头来,见张君宝头上伤口兀自汩汩流血,于是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张君宝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谢,却见郭襄眼中泪光莹莹,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为什么伤心,道谢的言辞竟此便说不出口。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正是:“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神雕侠侣》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8.这一日子艳阳和暖,南风熏人,树头早花新着,春意渐浓。程英指着一株桃花,对黄蓉道:“师姊,北国春迟,这里桃花甫开,桃花岛上的那些桃树却已结实了罢!”她一面说,一面折了一枝桃花,拿着把玩,低吟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黄蓉见她娇脸凝脂,眉黛鬓青,宛然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儿颜色,想像她这些年来香闺寂寞,自是相思难遣,不禁暗暗为她难过。——《神雕侠侣》
这一段我认为是很伤感的。因为淡然,所以伤感才不知不觉地从你的皮肤中渗入五脏六腑,久久不能释怀。
知名历史学者傅国涌解读金庸武侠小说一纸风行的秘密——
武侠情结、清官情结与皇权情结
而中国长达几千年以来,都诚惶诚恐地生活在皇权之下。所有的文化,说穿了都是为皇帝服务的。为皇帝服务的文化也不能一直吹捧皇帝圣明,也要来一点调味品。这个调味品就形成了两大支流——清官文化和武侠文化。宋代有包拯,明代有海瑞,每一代我们老百姓都要崇拜几个清官;靠清官还不够,所以人们自然幻想那些武功盖世,能够除暴安良的大侠,武侠文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金庸可以说是中国武侠小说的集大成者。从清末以来,中国的武侠小说大致上有三个高峰:第一个高峰的出现以《三侠五义》、《包公案》等小说为标志。这个时期的小说中,清官与武侠是结合在一起的,很多侠客本身就是为清官卖命的,他们结合在一起又是为皇帝服务的。
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现了武侠小说的第二个高峰期。它出现的历史背景是军阀混战,天下大乱。这个时期,人们幻想着有武功盖世的人出来,所以就产生了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这么一代。写出了很多以技巧取胜的武侠小说。金庸受他们的影响非常大。
第三个武侠小说的高潮不是出现在中国内地。因为中国内地1949年以后,武侠小说也好,言情小说也好,都被作为有害的文学作品禁止了。这个高潮主要是在香港,余波涉及台湾。因为台湾这个时期对武侠小说控制也是很厉害的,直到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武侠小说才在台湾有所发展。所以他的大本营还是在香港,以金庸(包括梁羽生等)为主要代表。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已经没有清官和武侠的一种结合,也不仅仅是取悦于市民阶层的一种作品,金庸在里面注入了一些新的东西——包括他自己的人生体验。因为他经历过乱世,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他曾三次几乎面临被学校开除、没有地方读书的危机。中学两次,大学一次,都是因为他骨子里有一些反叛的性格。再加上他的弟弟和母亲都是因抗日战争缺医少药去世的,还有他的同学因日本人打细菌战得了麻风病,在衢州中学,他亲眼目睹他的同班同学——一个体育健将被送上一条木船,让他去等死。经历了这些生离死别的痛苦,包括家人,包括同学,包括抗战八年生活上极端的艰辛,那些战乱和几次失学的经历,他对那个时代的痛苦是有所体会的,身上有一些现代意识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加在了传统的武侠小说中,使他的武侠小说跟过去的有了一点点的不同。我们不要小看这一点点的不同,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同,使他的武侠小说成了风靡整个世界,让千千万万的华人都忘不了的东西。
但是我觉得这些还是表面现象,更深层的意义上,是因为我们汉文化圈对武侠文化、清官文化的一种近乎本能的追求。这个追求是跟皇权文化几千年笼罩整个历史、所有的人心分不开的。从深层文化结构来说,武侠文化之所以能够流行,让那么多人痴迷,现在打开电视,总有一半是跟武侠有关,这绝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所能解释的。在这些武侠作品当中,客观地说,金庸的作品达到了最高境界,所以他的流行应该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