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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前文有关联,如有遗忘可以结合第5、13、14、22、24、25、26、27章正文和21、22结尾彩蛋。

方一阳和叶竞是最早一批进入俱乐部的青训生,两个人最开始就住在一个宿舍里,在FG五人组队前他们的关系已经很亲近。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俱乐部突然...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俱乐部突然决定更换方案,贺峻霖也愿意为了队伍去打中路,这样叶竞就是当之无愧的打野位。

当天中午方一阳激动的吃不下饭,一直赖在叶竞身边叽叽喳喳:“我们以后也可以天天一起玩了!”

叶竞早已习惯方一阳这副模样,他都不需要表达什么,方一阳已经都替他开心完了,那天的午饭也是他为了堵方一阳那张嘴一点一点喂他吃完的。

叶竞本就话不多,像空降兵一样落在打野位给他的压力让他更加不爱说话,日常里不是在练习就是在和贺峻霖请教,很多次方一阳想找他玩得到的回复都是在忙。

虽然每次事后叶竞都会再回来找方一阳,但方一阳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淡了不少。

一次比赛失利后,方一阳看见了悄悄躲起来垂头丧气的叶竞。他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有点尴尬,可是无论怎么说大家都是队友,他有义务安慰自己的队友,于是他去找了叶竞,还未开口安慰就被叶竞伸手抱了个满怀。

“我是不是还不够格?”

叶竞失落的语气一下子让方一阳心疼了,他抬手抱住对方的腰,声音很轻:“你很厉害,这个赛季你是最年轻的打野,你是最有潜力的人。”

叶竞顶着压力打了一场又一场比赛,他深知自己的实力和队友们是不匹配的,他占着这么重要的位置却打不出好的成绩。

贺峻霖和莫执比他们年纪大,技术更是不用说,而严浩翔比他还小,却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射手,最让他挂心的是方一阳,好不容易他们成为了队友,可他觉得自己不配。

“我想和你并肩。”这是他最希望的事情。

方一阳突然对两人最近产生的尴尬氛围释怀了。

叶竞对他的忽视都不是有意,他只是不想给队伍拖后腿,所以一直在努力追赶,身为和他同期的选手,他们之间有差距,这会让叶竞产生自卑感,更何况他们还是好朋友。他只是想和自己成为实力相当可以并肩作战的队友而已,应该理解他才是。

方一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会的,我一直陪着你。”

这次之后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不过也好像不一样,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叶竞的实力一天天在提升,他们开始拿下一个又一个的冠军,春节假期前他们聚了一餐,那天晚上他喝多了,仍旧是叶竞带他回基地的。

方一阳喝多了话就多,黏在叶竞身上不肯让他走,“镜子,陪我睡觉!”

叶竞被迫躺在他床上,方一阳像八爪鱼一样在他身上趴着,一直碎碎念说终于要过年了可以休息了,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叶竞不想和醉鬼多说什么,掀开被子想让他赶紧睡觉,结果又被死死抱住了手臂,方一阳醉酒小脸都是红的,呆呆傻傻的开口:“你叫我小名,不然我不睡觉!”

叶竞自然是知道他的小名的,方一阳家里人都叫他阳阳,他以前听到过。而且他们平常一起玩的时候方一阳经常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他一次都没答应过。

“你听话,快睡觉。”

“我不!”方一阳撅起嘴来盯着他看:“你不叫我就不睡!”

和他争了几轮,叶竞最终败下阵来,对着醉醺醺的方一阳轻声喊了一声:“阳阳,睡觉了。”

方一阳突然安静下来了,乖乖钻进了被窝,然后又去抓叶竞的手,小声说:“陪我睡觉好不好?”

叶竞本来想今晚回去收拾行李的,他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回家,陪方一阳闹了这么久早就过了十二点,他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

方一阳睡觉还挺乖的,一个姿势就睡到第二天早上,刚睁开眼还有点头晕,酒劲有点没过去。

他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然后看见了叶竞。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但叶竞睡在这肯定不是主动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他缠的没办法了。

方一阳此刻十分嫌弃昨晚那个自己,内心暗骂一万遍,然后再心疼被他折磨到不行的叶竞一万遍。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一醒来就看见叶竞的睡颜确实给了他一些冲击,看着那张脸他又有些想夸夸昨晚的自己了。

叶竞是帅的他一直这么觉得,那双眼睛轻轻瞥一眼直播镜头就能把人迷死,当然他也不例外,一起双排的时候他时常被迷的找不着北。

盯着盯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些不正常,脸好像也有些热,一低头又发现叶竞手在他腰上,感觉更不对劲了。

叶竞一睁眼就看见一张红脸,看起来是在害羞。

方一阳确实是这样的,平常大大咧咧的没个形象,但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就害羞。

他没忍住轻笑了一下,很快又整理好表情。四目相对,方一阳磕磕巴巴的问他:“我...昨天晚上...乱说什么了吗?做了什么吗?我有点...不记得了...”

叶竞淡淡开口:“你让我叫你小名,让我陪你睡觉,还让我和你回家。”

别的方一阳不好奇,睡觉肯定是答应了,回家本就是乱说:“那你叫我小名了吗?”

叶竞:“没有。”

方一阳眼底闪过一抹失望,被他细心的捕捉。

叶竞从他房间回去就开始收拾行李,而方一阳则是因为早上出现的那些奇怪的感觉一直到下午叶竞要走时都没有出来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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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也让方一阳逐渐淡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于是十五天后他们再次相见,他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和叶竞相处一如既往。

自从严浩翔和贺峻霖因为浴巾事件上了热搜,方一阳就开始不自觉的减少了和严浩翔双排的次数,尤其是直播的时候,尽管他们是最应该打配合的射辅。

以前他也经常找叶竞双排,现在更是无时无刻的要和他一起,每次叶竞直播他就拖着椅子坐到他边上缠着他双排。

‘野王哥哥好帅,许愿有一个像Race一样的男朋友!’

‘Race有着小奶狗的年龄和小狼狗的表情,我有朝一日一定要睡到!’

‘dream一个FG两座冰山一起直播!Race和Nick!给我安排上!’

‘Race哥哥一笑我就怀孕。’

‘阳阳,话都让你说了,你替我们实现算了。’

读完最后这条,方一阳突然噤声了。他偷偷去瞄叶竞,看见他正低着头看手机,只能看见他俊朗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上一次醉酒后的感觉又出现了,方一阳觉出自己心跳有些不对劲,赶紧收回了视线,他无暇顾及弹幕上对自己的调侃,满脑子都是叶竞。

安静了好一会儿叶竞才开口说话:“好了,打游戏。”

双排时方一阳的瑶骑在叶竞的云中君头上,他心思完全不在游戏上,不一会儿就要偷看一下叶竞,内心的躁动怎么都平复不了。

“方一阳,你又走神。”

叶竞扭头,他偷看被发现了。方一阳赶紧动动手指操作:“我...我刚刚犯困了我现在不走神!”

叶竞深深的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那天是严浩翔和贺峻霖去拍双人照的日子,宿舍就他们三个人在,莫执一上午都在莫名其妙的激动,嘴里不停说着‘情侣照’,方一阳就多嘴问了一句:“人家拍照你在高兴什么?”

“唉,你不懂我的快乐。”

“不就是双人照吗?”

“这不是普通的双人照,你没拍过你不懂,下次咱俩拍一下你就知道了。”

方一阳稀里糊涂的,正打算开口,边上叶竞先说了话:“方一阳,你坐过来。”

“哦...”方一阳默默远离了莫执,挪到叶竞边上坐着。

莫执什么都没发现,还在执着刚刚的话,虽然他和方一阳不是情侣,但是兄弟照也可以拍啊,他甚至把叶竞拉进来:“镜子,我俩拍的时候你当摄影师。”

叶竞头都没抬一下:“不管。”

莫执:“嘿,你是不是嫌我俩不带你拍?没事咱们轮着来,我俩拍完我就和你拍。”

“不拍。”他看着方一阳问:“你要和他拍?”

本来是觉得无所谓的,但是叶竞皱着眉头的样子好凶,看起来好像要生气了,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摇摇头:“不拍。”

叶竞这才舒缓了表情:“嗯。”

方一阳在这一瞬间有一种错觉,总觉得刚刚叶竞的样子像在吃醋。这个认知不仅没让他觉得接受不了,反而有了新的期待,他小声问:“那你和我拍呢?”

毫不夸张的说,他听见这句话后内心的激动快要赶上拿冠军的时候,他是高兴的,因为叶竞没有拒绝他。

中午严浩翔和贺峻霖回来吃饭,由于贺峻霖中途走了导致这顿饭后面吃的也没那么顺利,本来方一阳还在和莫执抢红烧肉,后来也都不怎么伸筷子了,然后又看了严浩翔手机里的照片,这顿饭不怎么吃就饱了。

饭后方一阳打了两把游戏,觉得实在无聊想借贺峻霖的游戏机玩一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贺峻霖人,去敲房门也不在,最后在训练室里看见了他和严浩翔。

看见贺峻霖被严浩翔圈在桌边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就懂了为什么莫执会那么兴奋。

他默默的退出去帮他们关好门,一转身就撞上叶竞。

叶竞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又看了看训练室的门,问他:“你去训练室偷东西了?”

“没有!你要进去吗?你现在不能进去!”方一阳反应过激,反而引得叶竞好奇:“为什么?”

他本来就是要去训练室里拿东西的,之前电脑换了一块显示屏,他要去把之前的拿走出掉。

“因为....因为....”方一阳不知道怎么说好,如果只说因为队长和翔哥在里面的话肯定没有说服力,但是里面那个场景真的不适合进去,他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带着可怜巴巴的语气说:“因为我饿了...刚刚没吃饱...我还想吃红烧肉...”

叶竞就那么盯着他看,看到他都以为自己的谎话要被拆穿,然后就听见叶竞妥协的声音:“行,你去穿衣服,带你出去吃。”

撒一个谎就得圆好了,再者他确实想吃红烧肉。方一阳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房间穿衣服,出来挽上叶竞的胳膊:“我们走吧。”

叶竞带他去了一家家常菜馆,以前每次路过方一阳都会说想来这里吃,这回总算是吃上了。

餐盘都冒着热气,这家菜馆的空调制热效果不太好,进来一阵了都没能把外套脱掉,方一阳不太在意这些,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叶竞从桌上拿起玻璃杯,站起来往背后走,方一阳:“你去干嘛?”

“倒热水。”

方一阳停下动作视线追随着叶竞,看见他去饮水机旁接了两杯热水,然后又朝着自己走来。水杯塞进手里,温度一下传入指尖,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烫了起来。

一顿饭又吃的心思沉重。

回去的路上方一阳一直在想这件事,就是他对叶竞的心思不对劲,他居然对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兄弟起了这样的歪念头,简直太不道德了。

可是他抬头看看叶竞,又觉得这念头会有也可以原谅,毕竟叶竞真的很好看,而且对他也很好,动动心好像也不奇怪。

方一阳在‘我居然喜欢他’‘我怎么可以喜欢他’和‘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这三个问题的来回反复里回到了宿舍,刚进门就被贺峻霖叫走了。

自己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再看严浩翔和贺峻霖就更奇怪了,如果他们真的是情侣,那也挺合理的。而且严浩翔又主动做了饭,方一阳真心的认为,就算队长没那个意思,翔哥也绝对有。

*

赛前的那天晚上,方一阳在酒店的暂时训练室里睡着,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叶竞房间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会不会睡着了瞎说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听到叶竞否认他稍稍放了心。

他有些怕自己迷迷糊糊的就把心意说出来,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想在今晚决赛打完就和叶竞表白。

前几天出去玩时他就已经悄悄买好了礼物,打算赛后表白时送给叶竞,现在叶竞拿了FMVP,更值得一个礼物来庆祝了。

回到酒店后方一阳立马去敲了叶竞的房门,手里拎着袋子。叶竞很快来开门,看见是方一阳便让他进来坐着。

叶竞指着自己贴在耳边的手机,动了动唇作出一个口型:等我。

看来是想儿子了,估计他妈妈今晚也知道了比赛结果,应该很骄傲吧,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什么时候领女朋友回来?”

叶竞根本没想过这件事,他现在也还年轻,每次被问到他都会敷衍过去,这次也一样,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和家里说什么,直接一句:“过两天回家就领。”把人打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人的对话悉数落入方一阳耳朵里。在听见对面问的时候他还可以骗骗自己,可是叶竞的回答却让他没法继续掩耳盗铃。

叶竞从来没说过自己情感方面的事情,哪怕他们认识了这么久,他也没见叶竞因为感情有过什么问题,他一直以为是叶竞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所以其实叶竞一直都有女朋友的吗?

方一阳心脏紧缩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了,叶竞也从来没说过感情状况,他就以为是空白的。

方一阳回过神来,说话都不利索:“啊...那个什么...我就是来...来恭喜你一下。”

“恭喜你拿了五杀,拿下属于自己的个人奖。”方一阳把袋子拎过来递给叶竞:“你的礼物。”

叶竞在最低谷的时候就有方一阳陪伴,他知道自己取得这样的成绩方一阳有很大的功劳,毕竟他的目标就是和他并肩。

“谢谢礼物。”叶竞接过来:“也谢谢你。”

一直盘旋在嘴边的表白被咽了下去,方一阳想,如果叶竞真的有女朋友却一直不说,那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这时候直接问也不太好,纠结过后还是选择另一个问题:“你过两天...要回家吗?”

方一阳抿了抿嘴唇,又问:“你一个人回家吗?”

叶竞不是独生子,方一阳知道,听见这话叶竞第一反应是以为他在问自己的哥哥姐姐会不会也回去,刚刚说的带女朋友回家本来就是胡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此刻更是一点没想到,于是说:“不一定,我也不知道。”

方一阳默认为他是在考虑要不要这么早就带女朋友回家。表白的话彻底说不出口,他内心一滞开始泛起酸涩,好不容易要见光的暗恋彻底被埋没,叶竞到底不是他能得到的人。

他压制住眼底泛起的水光,很淡的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别的事了,我先回去了。”

叶竞没觉出什么不对,点点头放他走了。他走后叶竞拆开了袋子,里面是一款护眼仪。

方一阳回去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他在想和叶竞认识的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虽然叶竞一直对他很好,可是也从来没有越过界,而且很多时候叶竞也不爱和他说话,现在想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太烦了?

以前不知道叶竞有女朋友,现在知道总得拉开点距离了,哄女朋友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再给人家太麻烦也不道德,叶竞也不能分出心来应付他。

想着想着方一阳又在笑话自己了,叶竞明明是很正常的男生,有女朋友也是应该的,他凭什么就觉得人家会接受他一个男生的喜欢?人家就是拿自己当兄弟,傻子似的动什么心。

方一阳一整晚都失眠,白天补了一觉,下午醒来就叫上莫执一起去聚餐的地方了。

叶竞还等在房间,他以为方一阳会像以前一样来找自己一起去的,结果等到了一条短信,问他大家都到了怎么不见他人。

方一阳没有找他一起,甚至连条信息都不发。

叶竞心头浮上疑惑,到达餐厅时又看见方一阳坐在了贺峻霖和莫执中间,难以言喻的心情更盛。

方一阳全程都没有看他也没有和他交流,被迫恭喜自己的时候都一直低头看着桌子,酒杯也敷衍的磕磕桌面,这一系列的行为简直太过反常,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一直到最后方一阳提前离场,他肯定方一阳一定是有心事。

这理由叶竞是不相信的,但他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万一方一阳真的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他一直盘问也会惹人反感,所以他打算回基地后再慢慢去了解,先不逼太紧。

结果就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彻底被打入冷宫了。

方一阳变得一点也不爱黏他,直播的时候也拒绝和他双排,一见到他就跑,两个人除了吃饭和训练几乎不能同时出现。

叶竞一个头两个大,每天变着法子的制造机会想和方一阳说句话,偏偏中间还有个没眼力见的莫执,几句话就把他刚哄到手的方一阳给拐跑了。

他不止一次感叹自己是脾气好,要是换严浩翔早就和莫执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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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问他会不会也先结婚,他当时看着方一阳脑子里只有什么时候能把他哄好这一个想法,根本没地方想别的。

紧接着餐桌上方一阳说了那句知道周围的人谈恋爱,那一句话比任何人结婚都让叶竞更震惊,因为他根本想不到方一阳这么单纯的人居然能看得出严浩翔和贺峻霖在一起了。

下午叶竞单独找到了方一阳,毕竟严浩翔说过这个消息不要扩散,他怕方一阳要是不小心说出去了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最重要的是方一阳也可能会受牵连,他那么天真的人到时如果被骂了可能都不知道原因。

“一阳,就是餐桌上那件事....”

“我不会乱说的。”方一阳神色冷淡的看着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叶竞摇摇头,眼看方一阳又要离开,他伸手拽住了方一阳的胳膊:“我今天晚上要回趟家。”

方一阳表情终于变化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叶竞,轻声说:“买好票了吗?”

“买好了。”叶竞:“晚上九点的。”

方一阳垂下眼睛点点头,把手抽出来:“行,我回去休息了,晚上不送你了。”

叶竞心急却无计可施,他有想过找方一阳好好谈一谈,可方一阳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今天家里一直催他回家,买好机票后他还是放心不下方一阳,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直接把方一阳一起带回家去,因为他没法想象自己回家一趟再回来方一阳会不会对他更加冷淡。

晚上飞机起飞前他还是专门给方一阳发了短信告诉他,不过直到回到家都没收到回应。

其实他走的时候方一阳都在门里听见了,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出去看一眼。人家要和女朋友回家,他也不想凑这个热闹。

想起下午叶竞说的话他就一阵难受,不就是谈个恋爱吗,至于防贼似的防着别人,还专门来找他想封口,宝贝到不想给别人知道。

方一阳愣到铃声结束又再一次响起。

方一阳揪着被角在手里捏紧又放开:“我在睡觉。”

“今天这么早?”叶竞语气放松了一些:“那我...吵到你睡觉了吗?”

“没有,我没睡着。”

方一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听他的事情,等了几秒钟后听见他说:“我想你。”

三个字一出方一阳以为自己幻听了,如一潭死水的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什么?”

方一阳:“不行,手机没电。”

叶竞不再要求了,方一阳明显就是为了拒绝他,“行,早点休息。”

第二天白天莫执也被教练拽走了,方一阳彻底孤独了,他时不时就会去想现在叶竞在干什么。

吃午饭的时候在想叶竞会不会给女朋友夹菜,看电视的时候在想叶竞会不会陪女朋友看综艺,躺床上的时候会想叶竞会不会抱着女朋友一起睡午觉。

他一定不会对女朋友冷脸吧,也不会对她爱答不理,不知道叶竞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但应该是个好男友,对着兄弟都能这样,更别提对着女朋友了。

方一阳自己好像意识不到,叶竞只是对他一个人好而已。

爱而不得的感觉实在太折磨人,方一阳胡思乱想着虐了自己一整天,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太好了,晚饭没吃几口,不到十一点就又饿了。

严浩翔和贺峻霖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说是晚上不回来了,尹和也是早早就去房间里待着,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他一个人,做饭的阿姨早就回去了,他站在厨房里突然涌上一丝委屈,蹲在地上用胳膊抱住自己的双腿好一阵才平复了心情。

他从冰箱里拿了一袋面包和酸奶,坐到沙发上时突然想起了以前和叶竞一起吃过的口水鸡,可惜现在叶竞不在,以后他们也不会一起吃了。

方一阳心里难过又不知道怎么发泄,手机打开微博发了一条动态。

FG.OneSun:想吃口水鸡,随便抽一个人陪我吃,抽中的人我直接私信!

‘阳阳!看看妈妈!妈妈请你吃一百顿!’

‘我要开始买机票了!一定要抽到我!’

‘想网恋了是吧,满足你[亲亲]’

‘终于等到你了呜呜呜呜,阳阳宝贝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找你!’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阳阳只是和我生气了,我现在就买口水鸡哄他。’

回到那边应该已经有夜里一两点了,店长不想熬夜,叶竞又说可以加钱,语气十分祈求,最后加到了满意的价钱店长才同意。

方一阳发完微博就没再看了,他也不知道这一个人要怎么抽,只是一时冲动发了出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啃着面包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的灯一直没敢关,太黑了他会害怕,这种时候又有些想叶竞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付诸行动了。

“喂。”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又有些喘,方一阳一下浮想联翩,很羞耻的红了脸。

“没...没事,我打错了。”方一阳稳了稳呼吸:“我挂了。”

“别挂。”叶竞深呼吸了几下,说:“阳阳,来开门。”

方一阳被他这一声唤的错愕了,他从来没听见叶竞这样叫过他,以前不管自己怎么撒娇他都不肯。

方一阳:“开什么门....”

“宿舍,我在门口。”

叶竞浑身还带着冷气,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方一阳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毫无征兆的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叶竞进了屋关上门,把袋子递给方一阳:“我比她们快,私信我吧。”

方一阳接过那袋口水鸡,人还处于震惊中,“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叶竞:“你不想看见我?”

方一阳把袋子放到一边的鞋架上,眨眨眼睛抿着唇没说话。他当然想看见,可是这不是他想就可以的事情。

叶竞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失落,继续说:“我看到你的微博了,专门回来的。”

“为什么?”方一阳很是不解,为了给他买想吃的的东西专门赶回来,怎么可能让他不多想:“为什么回来找我?”

方一阳知道他说的是‘我想你’,可叶竞越是这样他越是委屈,又有女朋友还又要这样对他,让他该怎么办?

“那她呢?”方一阳看着叶竞问:“你回来了她去哪?”

他说的是叶竞的女朋友,可叶竞完全听不懂:“谁?”

方一阳撇了撇嘴,说话都带上了鼻音:“你说让我保密,也不用跟我都不承认吧?还是说,你专门买吃的给我又是为了封我的口不让我告诉别人?”

听着方一阳的话,叶竞突然有一种离谱的想法,他也顾不得答应严浩翔的事,上前一步握住了方一阳的肩膀,直接道:“不让你告诉什么?队长和翔哥在一起的事吗?”

方一阳闻言反应了三秒,倏地睁大了眼睛:“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叶竞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在哪了:“你不知道?那你上次说的是什么事?”

方一阳也发现自己好像悟错了意思,叶竞不让他说的和他想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他慢吞吞开口:“就是...你和你女朋友的事...”

叶竞有一种被人闷了一棍子的感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方一阳说出这句话后他觉得自己从大牢里走出来了。

他握住方一阳的肩膀靠近他,低头和他贴近,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我女朋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叶竞先是深深的无语了一下,随后是想说他一顿又舍不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问:“所以你就不理我了?”

方一阳觉得他这话问的很过分,一副置身之外的样子,当即就委屈的红了眼睛,一边急促的呼吸一边控诉:“那我要怎么办?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还要一直缠着你吗?我再怎么喜欢你也不可能去做破坏别人感情的事吧?”

听见那两个字叶竞并没有感到意外,就像当时知道严浩翔和贺峻霖谈恋爱一样淡定,因为他自己就抱有这样的心思。

他和方一阳认识太久了,感情什么时候变质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对方一阳是不一样的,特殊到不止是兄弟间的对待。

方一阳马上就要掉眼泪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说出喜欢两个字有什么不对的,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无论怎么说结局都是肯定的。

叶竞双手滑到他背后轻轻把他带进怀里,低下头搭在他肩膀上尽量柔着声音:“对不起,我错了。”

方一阳彻底忍不住情绪哭了出来,他想说你没错,是我不应该喜欢你,可他说不出口,喜欢叶竞这件事对他来说不是件错事,只是他们没有缘分而已。

叶竞仍在擦他哭花的小脸,说:“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方一阳吸了吸哭红的鼻子:“以后为什么没有?”

“你说呢。”叶竞再度靠近他,轻轻笑了一下:“阳阳。”

方一阳人生中第一次接吻就亲到了喜欢的人。

叶竞靠近时他就没想着拒绝,昏暗的玄关处他被叶竞搂住腰轻柔的咬上了嘴唇,身体一瞬间酥麻,整个人的感觉被他带着走,最后缓缓闭上眼睛乖乖的被亲。

叶竞的嘴唇很软,因为亲吻也变得很烫,方一阳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吻的深入,方一阳只有配合的份,亲到叶竞带着寒气的身体都热起来才稍稍分开。方一阳眼里带着水雾看他,叶竞抬手在他唇角轻轻抹了一下,轻声说:“下次带你回家,可以吗?”

方一阳还没缓过来,腿都软着,小声说:“太快了...”

“那我们慢慢来,等你想和我回家。”

吻又落下来,方一阳躲不掉。

那份被寒冷浸透的口水鸡也注定被遗忘。

当天晚上两个人很自然的睡到一个屋去了,因为方一阳很好拐走,叶竞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就把人带走了。

方一阳穿着他的睡衣躺在他床上,靠着叶竞的肩膀还是觉得这进展太快了,他平常很少来叶竞的房间,来一次居然就是一起睡觉了。

“镜子,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叶竞侧过身子躺下,指腹蹭了蹭他的下唇:“没亲够?”

“不是!”方一阳红着脸拍掉他的手:“你...你好好说...”

叶竞又把手改为摸他的脸,“我们在谈恋爱。”,他去亲方一阳的嘴唇:“是以后要见家长的关系。”

方一阳被亲了一顿又把脸躲进被子里,手抱在叶竞腰上闭着眼睛小声说:“快点睡觉,不给亲了。”

叶竞又亲了他的额头才抱着他睡觉。

第二天醒来看见尹和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叶竞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宿舍里其他三个人都不在。

知道了严浩翔和贺峻霖的关系,方一阳现在对他们十分好奇,问叶竞:“他们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叶竞看着纯洁无比的方一阳,有些发愁自己以后怎么才能做到和严浩翔一样的地步,他摸着方一阳的头说:“情侣出去开房,你说他们干什么?”

“睡觉。”方一阳回答的不掺一丝杂质。

叶竞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只是睡觉,下次带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方一阳只知道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懂男生之间也可以,所以他根本想都没想:“好。”

晚上严浩翔和贺峻霖在宿舍里公开了恋情,方一阳亲眼看见严浩翔亲了贺峻霖还是有点震惊,尽管他也已经接过吻。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叶竞拉着站起来走掉,看着相牵的手他急忙去看其他三个人,尤其是莫执,不过好在莫执正专注与另外两个人没注意到他们。

方一阳被他牵回房间,关上门又被压在门上亲,接吻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反抗,无论叶竞温不温柔他都乖乖受着。

他们才在一起一天,但叶竞承认自己看见严浩翔光明正大的亲贺峻霖时有点眼红了。

“镜子。”方一阳小手牵住他的,被亲红的唇瓣一开一合:“我们先别告诉他们这个事了吧。”

叶竞静静的看着他:“为什么?”

“队长和翔哥才公开,一次性两个...不太好吧?”方一阳主要是担心莫执的精神状态:“我们再等等好不好?”

叶竞:“队长和翔哥看得出来。”

方一阳:“那也先别告诉墨汁...对他不太好...”

一个队伍五个人,四个都两两成对,莫执孤身一人而且年纪不小,确实得受点打击,“行。”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在一起一天就公开也确实太快了。

“镜子,我今天晚上不在你这睡了。”

叶竞太阳穴突突的跳:“又为什么?”

“会被发现的。”

跟偷情似的。叶竞咬了咬牙,心道莫执你最好长点心眼早点自己发现。

俱乐部说派车来接,结果除了莫执以外的人全都说不用,俱乐部当然以大众选择为主,他们又看莫执太可怜,众筹了几十块钱让他打车回去了。

方一阳只知道跟着叶竞走,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去哪的,他只觉得他们越走越远,手被叶竞牵着,他问:“我们去哪,不回去吗?”

“嗯,住外面。”叶竞:“你不是好奇吗?”

“哦...那要提前预定吗?我们现在去还有空房吗?”

“会有的。”

现在还不算晚,叶竞先带方一阳去吃了晚饭,又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消食才带他去了一家提前看好的酒店。

酒店电梯里,方一阳还什么都意识不到,电梯门合上,他从里面看见自己和叶竞,身高差突然明显了起来,“你的腿为什么比我长?”

叶竞表情平淡:“天生的。”

方一阳也是脾气好,完全不在乎叶竞平常直男式的发言,撅了噘嘴说:“好羡慕。”

房间的户型还是带隔间的,不过这些对叶竞来说都不重要。

叶竞洗好出来便觉得方一阳表情不太对,他躺上床从背后抱住他和他一起看手机:“怎么了?”

叶竞看了看,忍着笑意:“吃醋了?”

方一阳瞪着眼睛,转个身搂住他的脖子,鲜少的主动献吻,他不会亲,像小兽似的在叶竞唇上啃咬。叶竞也不迎合他,就垂着眼睛看他亲。

亲不好方一阳也心急,叶竞不配合他就更急,轻哼着和叶竞撒娇:“你怎么不亲我?”

叶竞瞬间心情大好,笑了一下勾住他的腰,低头含住他的唇瓣吮吸,方一阳一挨亲就浑身发软,躺在床上更不必说,直接在他身下软成水,叶竞本来只是轻轻勾他的腰也变成了用力揽住,要把他融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方一阳一直在等着这个吻结束,结果亲着亲着不对劲了起来,他的浴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解开,露出细腻的皮肤,叶竞滚烫的手掌正在他身上拂过。

叶竞放过他的嘴唇向耳边滑去,听见他软着嗓音问:“还要亲吗?”

“要亲。”叶竞在他耳边舔舐,手向他身下摸去:“而且不止要亲。”

方一阳对叶竞很信赖,无论什么事情,哪怕此刻躺在床上他浑身遍布着异样的感觉也还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叶竞。

他被叶竞弄的浑身滚烫,慢慢也反应过来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第一次知道男生和男生之间也可以,以前他没听说过更没看到过。

一整晚他都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开始感觉很怪异,是从来没体验过的感觉,后来叶竞在他耳边一声声的叫他‘阳阳’,他再也控制不住的被卷入情潮。

第二天方一阳醒来一度起不来床,腰窝那出还有被掐青的印子,叶竞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完出来,先订了酒店里的早餐,然后才去床上抱方一阳。

方一阳从醒了到现在脸色就没正常过,一直泛着红,清醒了再去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羞耻的想找个洞钻进去。

叶竞面色如常,淡定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方一阳坐在他腿上戳戳他的脸:“我一会儿怎么回去...走不了路了...”

“我抱你。”叶竞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事,很专心的喂他吃早餐。

回去的路上方一阳怕被拍到,靠近基地时便要自己走,尽管走一步身下就疼一下,但他还是坚持着被叶竞搀扶进去。

一进门就撞上在门口徘徊的莫执,他手里拿着半根黄瓜,来回打量这两个人:“你们昨天晚上怎么也没回来?”

听到这个也字他们就知道严浩翔和贺峻霖应该也出去住了,方一阳小声问:“队长和翔哥...回来了吗?”

“没呢,他俩回不回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们去哪了?”莫执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叶竞,又看了看眼神躲闪的方一阳:“一阳,你嗓子怎么了?”

“没...没事啊...”方一阳笑了笑,他很庆幸昨天出去时穿的是高领外套,不然肯定要被发现的。

叶竞也找好了理由:“昨天晚上商业街那边搞派对,我带他去玩了,可能是玩的时候喊太高兴了。”

方一阳脸一阵红一阵白,点点头应和:“对...应该是这样。”

莫执:“所以你们在外面住了?”

叶竞坦诚道:“嗯。”

莫执:“你们睡一间吗?”

方一阳正准备说没有,叶竞又先开口:“嗯,怎么了?”

“没事。”莫执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睡一起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如果刚刚谁说了没有才是心虚。

‘咣——’

接吻的两人都被旁边的声音吓到,双唇分开扭过头去看,地上碎了一个杯子,而一片狼藉后面站着的是五官怔愣的莫执。

他瞪着眼睛看那两个人,抬手指了指:“你们在干什么?”

方一阳胳膊还挂在叶竞脖子上,和他对视一眼好像还试图辩解:“我们...我们就是...抱一下....”

莫执表情扭曲:“你们当我是瞎子!我刚刚都看到你们亲了!”

这下找补不回来了,千防万防也没想到事情暴露的这么突然,叶竞满脸冷淡的看着莫执,轻声开口:“你都看见了还问。”

“你们....靠!”莫执一手叉腰一手手扶在脑袋上消化这个事实,突然道:“难怪前两天队长一直劝我赶紧找个对象,原来你们...”哽了一会儿,最终又是一句:“靠!”

“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方一阳就知道莫执会受到惊吓,他在叶竞怀里歉意的看着莫执:“其实我们....”

“等会儿。”莫执打断他:“上次你们一起住外面...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方一阳想编个近点的日期,叶竞直接说:“比赛回来没多久。”

莫执:“队长公开的时候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嗯,刚在一起。”

“我说你们怎么不震惊!原来你们还以身试法了!”莫执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背叛感,痛心疾首:“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商业街搞活动,你们....靠!”

“镜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叶竞搂紧方一阳的腰:“又没犯法。”

方一阳看着莫执好像快要不行了,赶紧拍了拍叶竞的手:“你别说了...”

莫执看着这互动更心塞了,摆摆手说:“没有十顿饭我好不了。”

方一阳立马意会:“请你请你!”

莫执也不渴了,转身往训练室走:“那什么,杯子你俩收拾一下吧,我直播去了你们随便亲。”

“镜子...墨汁应该没事吧?”

方一阳看着莫执的背影小声问叶竞,被他捏着脸转过来看自己:“我还在这你就担心别人。”

“不是...我不是担心他...”方一阳双手在他胸前摆摆:“我是觉得他一把年纪...他受不了..唔。”

莫执叫他随便亲,他就真的一点不收敛。

坐在电脑前的莫执已经无心直播,一条弹幕也看不进去,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又开了个小号。

上一次不小心走漏了严浩翔和贺峻霖的风声之后他的小号就被人各种扒,真正的小号也混在其中,他已经没办法再用那个号。

‘姐妹们,我来了。’

END.

竞阳就到这里啦!我们竞阳也是很甜的小情侣捏!

虽然竞阳是完全存在于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两个人,但我还是很爱他们,也谢谢大家会喜爱竞阳!

彩蛋有严某人客串~看看竞阳的小彩蛋

后续有CN番外~

电竞坑!

人物设定为队内双c(中射)。

阅读须知:

1.本文无副cp,无队友出场。

2.彩蛋内容一般情况下不影响正文阅读。

3.对赛事和规则等一切与电竞有关的叙述均与现实有偏差。电竞只是背景,非专业竞圈了解不多请谅解。

4.注重情感与人物发展描写,关于赛事等内容不详细描写。

5.甜文。

为方便大家后续观看,战队详情如下:(一定看哦)

战队名称:FG(FatefulGame)

贺峻霖:FG队长中单FG.Nick

严浩翔:射手FG.Cash

方一阳:辅助FG.OneSun

叶竞:打野FG....

叶竞:打野FG.Race

莫执:上单FG.Ink

内容会大量包含直播体描写,不会枯燥可放心,一切为了剧情发展服务~

希望大家文明观文友好相处!

也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一篇电竞文~

感兴趣记得提前订阅本合集

11.11开启第一章~不见不散啦~

祺鑫

被鑫掰弯医生祺×把自己掰弯赛车手鑫

恋综+直掰弯

ooc严重

勿上升

“马哥,哥,你就是我亲哥,求求你帮我这个忙吧!”

市医院神经外科诊室,有一男子裹得严严实实朝坐在就医台的医生点头哈腰,谄媚之意从内而外散发出来。...

市医院神经外科诊室,有一男子裹得严严实实朝坐在就医台的医生点头哈腰,谄媚之意从内而外散发出来。

马嘉祺拿着手术病历本勾勾画画,漫不经心抬眸道:“张真源,你再这么大声吵我,真的会被隔壁精神科当成精神病抓起来的。”

张真源瑟缩了一下,把自己的一身行头脱了下去,露出了一张好看的脸。如果现在有人过来就诊,那么对他一定会感到眼熟,毕竟前两天拍的电视剧爆火,收获了一大批女友粉及妈粉。

“马哥,我答应人家了,一共就三个月,你就当去玩了,又不是非要让你找个女朋友。而且阿姨不也是一直在催吗,你去参加也能让她老人家少念叨一些。”张真源狗腿的跑到马嘉祺身边,拿刚才自己戴着的帽子做扇子给他扇风。

张真源要去一档恋爱综艺里当明星观察员,当时和导演一起喝酒的时候,导演问他有没有什么单身的素人朋友,他喝得有点多,直接把马嘉祺吹出去了。听得导演眼睛直放光,好说歹说让他去找马嘉祺,把人带到节目里当嘉宾。

他当时喝得醉呼呼的,等醒来才发现导演把合同都发给他了。

马嘉祺挑挑眉道:“为什么不去找严浩翔?这种和几个女生生活三个月的事他会不喜欢?”

“嗐,”张真源摆摆手道:“严浩翔海成那样,去了不是祸害人家小姑娘吗?而且,咳咳,而且——”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很小声,跟做贼似的道:“前两天我攒的局,他看上了一个在我局里混眼熟的小爱豆,还是个男的。这两天正追得紧呢,不过那小爱豆不吃这一套,严浩翔天天碰一鼻子灰。”

马嘉祺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自己桌子上的急救铃响了,然后手机也响了。

“马医生,有位病人挂了急诊,但王医生和李医生都不在,这个神外的手术您能做吗?”

马嘉祺眼珠动了一下,对急救铃道:“我马上去。”然后对张真源道:“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我先去做个手术。”

这话轻飘飘的,就像是我先吃个饭似的轻松。

张真源哪里敢不同意,连忙点头道:“马哥你先去吧,我今天没事,能在这里死等你,马哥——”他学着现在选秀放出来的团舞,两只手给他比了一个心,还wink道:“风里雨里,我在这里等你啊马哥!”

马嘉祺又瞟了他一眼,轻骂道:“德性。”

张真源在就医台无所事事的等着,但马嘉祺刚走就冲进来一个穿着红色帽衫的男人。

不对,叫男人不太合适,因为那张脸太好看了,就这样纯素颜都能吊打很多娱乐圈的男生。但叫男生也不太合适,毕竟他能感觉出来他和自己是年龄相仿的。

“医生,我朋友怎么样了?”那人抓着张真源的胳膊就问。

张真源连忙就想捂住脸,毕竟自己是公众人物,莫名其妙在医院待着传出去也不好听,怕营销号又捕风捉影天天瞎说。

“我不是——我不是医生——”张真源一边戴口罩一边道。

那人一张漂亮到过分的脸听到这话直接变了脸:“你坐在这儿你说你不是医生?!骗狗呢,我朋友呢,刚刚急诊送过来的那个——”

张真源眨眨眼睛,想起马嘉祺刚才给急诊病人做手术,连忙指着门外道:“做,做手术去了,你去手术区,看,看看。”

红帽衫听后舔了舔后槽牙,冲他比了一个中指道:“怂货。”

???

张真源:我招谁惹谁了?!

“对对,我现在在医院呢,我得把成辉那小子给揪回来,没病瞎看什么病啊。碰到个医生磕磕巴巴屁也说不出来,跟我说去手术区了,别是哪个庸医看他好骗,他没病也给他做个手术,那可真是完犊子了。”

丁程鑫一烦躁就想吃糖,去兜里掏糖的时候才想起来,他被成辉吓得直接穿着居家服就出来了,根本没带糖。整个人怒火中烧,十分想说优美的中国话。

他走到手术区,问护士台道:“您好,请问一下,有没有刚才急诊的病人来手术区的啊,我是病人家属。”

小护士点点头道:“刚才有一个,送神外做手术去了,你可以去三号手术室前等一下。”

“什么?!”丁程鑫现在才觉得有些吓人了,有些紧张道:“真送手术室去了啊?!”

他现在觉得彻底完犊子了,成辉没病装病还能送去做手术,庸医,大大的庸医!

小护士看到面前漂亮的男孩瞪大眼睛,以为是在担心家属,还母性泛滥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的,就是个小手术,一会儿就出来了。”

丁程鑫假笑一番,心说我真谢谢您了。

他到三号手术室前面等着,感觉这空旷白惨惨的地方真的不是人待得。他一边保佑成辉没事,一边又想揪着他耳朵臭骂他一顿。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等到手术室的灯从红变绿,那扇厚重的电子门也打开了。丁程鑫猛得站起身,他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推着一个病床就出来了。

“成辉,我靠,成辉你别吓我。”丁程鑫看着病床上脑袋被纱布包裹得完全的人,嘴上还插着氧气罩,面目全非,鬼都认不出来这是谁。

马嘉祺看着眼前比他稍低一点的男人直冲过来,漂亮的晃人,面上全是焦急,他头一次生出一丝安慰的心态,开口道:“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直接转普通病房就行了。”

他以为面前的人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表情不会再如刚才那么着急了,结果那人抬起一张脸,皱着眉对他骂道:“庸医!”

一直拿着医学专业全A毕业的马嘉祺先生挑了挑眉,对这个“称呼”有些新奇。

丁程鑫看眼前这个医生依旧面无表情,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道:“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他根本就没病,他是装的,你给他瞎做什么手术啊?!想挣钱想疯了吗?明天的比赛他这样儿还怎么参加?!要不你替他去?”

马嘉祺想着他刚看见这位病人的时候整个头部都是血,怎么都不像是眼前这位说的没病的样子。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道:“丁哥!”

眼前的红帽衫听到这叫声,皱着眉扭头看人,直接快步冲过去揪住那人耳朵:“成辉?!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在这儿——”

丁程鑫一瞬间神识清明,不由都瞪大了眼睛。他看看病床上的面无全非木乃伊,又看看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的成辉,再看看被自己骂成庸医的医生。

明白是自己搞了个大乌龙,不好意思的假笑两声道:“那个,嘿嘿,那个医生同志,真的不好意思,我,我,我——”

成辉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人家是神经科的,我挂的是精神科,丁哥你语文也忒差了吧——”

他被丁程鑫一记眼刀瞪得不敢说话,又乖乖闭嘴。

马嘉祺摘下医用口罩,瞟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磕磕巴巴道歉的红帽衫。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恶劣的心思道:“没关系,毕竟我是庸医,被骂两声也没什么关系。”

丁程鑫看着这张可以当电影明星的脸,一边赞叹挺帅的,一边又生气这人让自己吃瘪,但他自知理亏,便不再还嘴了。

但成辉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了,被丁程鑫揪着耳朵骂道:“成辉你个胆小鬼,碰上萧禹让你怕成这样,还来挂急诊,输了就输了,你这不敢比才丢人呢。”

成辉忍不住回嘴道:“丁哥你别说我啊,你前两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你答应参加那个《丘比特之箭》的恋爱综艺也没去啊,真的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丁程鑫快被气笑了,搓了搓手指道:“老子现在就去报名,你明天乖乖去参加比赛!”

成辉不相信,所以梗着脖子道:“你报名,我就去!”

丁程鑫三下五除二在手机上报了名之后,摇摇手机道:“你明天就是得了癌症,你也得给我去和萧禹去比赛!”

马嘉祺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红帽衫在这里张牙舞爪还挺有意思的,这片红让整个惨白的带着死气的医院都温暖了一些。但毕竟是在手术区,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要大声喧哗。”

丁程鑫皱着眉刚要骂回去就看到那张面无表情带着点禁欲的脸,知道是自己嗓门太大了,乖乖点头,缩缩脖子道:“对不起。”

马嘉祺觉得这人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会变脸。

丁程鑫道完歉就把成辉扯走了,成辉一脸生无可恋。谁能想到丁哥他这么猛啊,为了让他比赛竟然真的去参加那个综艺了?!

马嘉祺把病人送回病房就回到就诊室,张真源都快等睡着了。

张真源准备开始新一轮游说时,马嘉祺率先开口道:“你说的那个综艺叫什么名字?”

张真源连忙回答道:“叫《丘比特之箭》!马哥我和你说这个节目真是就是玩——”

“好了,我同意了。”马嘉祺打断张真源的话直接说道。

他想起自己在手术区里遇到的那个漂亮红帽衫,以及他们谈及的恋综名称。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他一开始就准备拒绝的张真源提出的的无理要求。

要是有那个红帽衫在,这个劳什子综艺应该不是特别无聊。

马嘉祺脑子里闪过一张十分生动漂亮的脸,眼睛里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嘘嘘说——

咱就是说掰弯就在无形之中~

翔霖

海王疯批总裁翔×高傲冷漠作家霖

“贺儿,出来玩啊。”

贺峻霖挑挑眉,把手机放成免提,边打字边道:“着急赶稿,不去。”...

贺峻霖挑挑眉,把手机放成免提,边打字边道:“着急赶稿,不去。”

“不要啊我亲爱的贺贺,丁哥要去参加劳什子恋综了,有什么协议说是不能被人拍到来这种地方。刘耀文儿出差,你就这么狠心抛下我一个人吗?”

“啧——”贺峻霖听到了对面的背景音是在酒吧,有些无奈道:“刘耀文知道你去酒吧,能把你腿给打断。”

“我又不乱来。”宋亚轩坐在卡座喝果汁,来搭讪的人越来越多,他有些烦,伸了一个懒腰就瞟到了一个男人。

高瘦,西装,冷白皮,大眼睛——

宋亚轩捞起手机发现还没挂断,连忙道:“贺儿,你的梦中情男欸!我看到他了,你真的不过来吗?”

贺峻霖打字的手一顿,喉结滚动。

“地址发我。”

等贺峻霖到了,他看到宋亚轩偷偷摸摸朝他招手。

“你好慢。”宋亚轩递给他一杯果汁,笑着道:“喏,你的梦中情男。”

贺峻霖顺着宋亚轩给他指的方向看去,坐在最中间的男人,嘴里叼了一根烟,西装里面的衬衫不知道被谁扯开了大半,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周围的人,男男女女,搔首弄姿的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笑,眼中全是坏痞。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睛很多情,看向谁,谁的心脏都忍不住乱跳几下。

“宋亚轩——”

“嗯?”

贺峻霖还盯着那个方向,很平静道:“刘耀文底下是不是有一家娱乐公司?我要进去。”

“哈?”宋亚轩觉得他转移话题太快,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身边的那些个人,全是有一些花边新闻的小明星。”贺峻霖眉头微皱,一瞬间又松开了。

“他那么喜欢小明星,那我就陪他玩玩。”

那人突然起身,拒绝了几个人飞来的香吻,好像是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贺峻霖把自己的外套脱掉,把里面的短袖故意拧得很皱巴。领口扯大,平直的锁骨和白嫩的皮肤露了大片。

他俯下身给宋亚轩看,像是研究学术一样问道:“够骚吗?”

宋亚轩直接被整懵了,但还是很认真的评价道:“你这是又纯又骚,你要是想——”

“够了——”贺峻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直奔着洗手间那个方向去,他还不忘和宋亚轩说道:“又纯又骚——”

“比我想象的效果要好。”

宋亚轩目瞪口呆,给丁程鑫发消息道:“贺峻霖要勾引男人去啦!!!”

那边倒是回得够快:“他不是有梦中情男吗?不要了?”

【宋芽:emmm——就是他的梦中情男】

【程:那替我祝他加油!】

宋亚轩又喝了几口压压惊。

只有他玩得不够刺激吗??!

贺峻霖不知道怎么搞得,脸红的要渗出血来,眯着眼直接扑倒人怀里。

严浩翔没想到只是一个上厕所的功夫,都有人能过来投怀送抱。他眼中全是玩味,看着怀里的人也没有动作,只是掐起他的下巴道:“小朋友,玩游戏也是有规矩的,像你这样——”

严浩翔话还没说完,看清了怀里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他很确定,刚才的轰趴中,这个人没有出现过。

“先生,帮帮我——”贺峻霖喘着粗气,眼角泛红,眼中有着氤氲的水气。

严浩翔觉得眼前的人真的是个尤物啊,他不动声色的轻搂住眼前人的腰。低头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道:“你被下药了?”

贺峻霖摇摇头又点点头,眼中全是无可奈何的惶然。

“我,我不知道,刚才有人给了我一杯酒……我喝完之后就——”

严浩翔的手已经伸进贺峻霖衬衫里,抚摸着他细腻的皮肉,继续问道:“做什么工作的?”

“个,个人练习生——过两天就要签公司了——”

严浩翔点点头,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盖到贺峻霖的头上,又暧昧的掐了一把贺峻霖的屁股,轻笑着道:“等我一下。”

他这样说着就从卫生间走了出去,贺峻霖刚才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披着严浩翔的衣服,很自然的往出走,甚至都不怕严浩翔发现他。他走回卡座,发现严浩翔还在和那群花枝招展的人拉拉扯扯的,嘴角勾出一个冷笑。

“你厉害啊,这才几分钟,连人家衣服都拐走了。”

贺峻霖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把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笑着道:“走吧。”

宋亚轩有些呆,歪着头问道:“走,走哪儿啊?”

“回家啊,难不成——”贺峻霖眼中全是狡黠的笑意:“难不成我还真等他啊。”

“你不是喜欢他吗?”宋亚轩有些好奇道。

贺峻霖愣了一瞬,打开自己的手机,屏保都是他当时看的花边新闻上狗仔拍到的半张脸的严浩翔。他手指轻点了几下,屏保换成了一片海。

“我是喜欢他啊——”

贺峻霖看着新屏保,突然感觉有些没劲,努力笑了两声道:“可是他现在不值得我喜欢了。”

“在北平倒春寒的日子里,来听一个被史书遗漏的爱情故事。”

01

从昆明到北平,全程三千五百公里,铁皮火车要晃晃悠悠地开上两天一夜,车上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狭窄的过道里有抽烟枪的,有嗑瓜子的,乱七八糟的气味窜得到处飘,实在很考验人的耐力。

费渡一米八几的身长,蜷在车厢蜗牛壳似的卧铺里睡了半夜,手脚和精神快要一齐麻木了。不停有过道里的站票乘客因为摇晃的车身撞开他的门,反复打断他轻浅的睡眠。费渡终于发现自己买空一个包厢的卧铺车票似乎并非是清净的最好方式,他打开车门把包厢外蹲在地上凑合着过夜的旅人们请进来,自己拎着手提箱和相机躲到了包厢外,从窗口向外看到一片雾蒙蒙的...

费渡一米八几的身长,蜷在车厢蜗牛壳似的卧铺里睡了半夜,手脚和精神快要一齐麻木了。不停有过道里的站票乘客因为摇晃的车身撞开他的门,反复打断他轻浅的睡眠。费渡终于发现自己买空一个包厢的卧铺车票似乎并非是清净的最好方式,他打开车门把包厢外蹲在地上凑合着过夜的旅人们请进来,自己拎着手提箱和相机躲到了包厢外,从窗口向外看到一片雾蒙蒙的天,在心里盘算还有几个时辰能到北平。

照理来说,北平是他的故乡,然而回想起上一次回北平,竟然也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他还在联大读书,父亲下海经商半途翻船死了,家大业大的烂摊子求着他回去拾掇,费渡也是这样颠簸了两天一夜,为祖辈的家业前后奔波半个年头,然后一去不复返地走了。

他想可能如非工作要求,他大概是一辈子也不想离开昆明的,那儿有些很难带走的东西。费渡坐在北平第三军区的接待室里,一边听着身边年轻的接待员向他吹赞第三军区的少将有多英雄,一边慢条斯理地咽着一杯口感欠佳的茶。

“冒昧请教你们首长尊姓大名。”费渡被接待员调动了兴致,颇有兴趣地摊开笔记本记了几行,想起自己曾经这样仰慕一个人的日子,惊觉已经恍如隔世。七年……或许更久,他也说不清。

“我们首长姓骆,大名……哈哈,我也没那个权限知道,”接待员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据说是前西南军区统帅的亲儿子,根正苗红的将门子弟呢!”

费渡闻言手上钢笔一顿,笔记本粗糙的纸张上霎时洇出一个巨大的墨圈。

门打开了。费渡手上钢笔飞速地划掉一个下意识写出的名字,“长官好”,他听到接待员跳跃的声音乍起又远去,几乎要从问候里飞出一个崇拜的感叹号,很想立刻抬头看看这位长官究竟何方神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坠住了眼角,怎么也抬不起头。

“久等了,是记者同志吧。”门合上了。一双军靴出现在他视野下区,随后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一只带着枪茧的手,“我是北平第三军区少将骆闻舟。劳您远行,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相当客气的官场话,费渡有点想笑,却只是混乱地在脸上抹了一下,抹出一副游刃有余无懈可击的笑脸,手上笔记本一合,抬起头的同时起身握住了对方伸出的手。

“您好,”他把自己的证件从胸前的挂牌上取下来递给他,露出上面他大三那年拍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他还穿着藏青色的联大校服长衫,镜框是那会儿还很时兴、而如今已经遍地都是的老款式,“解放军日报北平战区特派记者,费渡。”

而不知是因为方才的茶不够解渴,还是因为接待室的炉火烧得太足,费渡的手心是湿热的。像刚擦过眼泪。

-4

七年……或者更久,谁也记不清。

北平沦陷后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还勉强能算得上一个年轻人安稳学问的乌托邦。五个学院细分出二十三个专业,学生和老师都不多,校舍又相当分散,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因作息不同而未曾相知的人都太多,遑论建立起一段地理距离颇长的缘分。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费渡和骆闻舟却不打不相识了。

那是费渡留洋返校后代表文学院哲学心理系参加的第一场辩论赛,正方与他同位的辩手是法商学院法律学系大他一级的骆闻舟。时过境迁,辩论的主题究竟为何费渡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会儿骆闻舟是个十成十据理力争的野蛮人,就差把“我就是天理”这五个大字咄咄逼人地写在身上,整场辩论赛都聒噪得叫人耳朵疼。

他听人说骆闻舟的母亲在文学院任教。比赛后聚餐时一边借着推眼镜的手去挡自己观察骆闻舟的视线,一边腹诽究竟是哪位温文尔雅的英雄女教师能养出这样令人叹服的鬼见愁。

然后他看见骆闻舟的视线朝他这边飞过来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和他对上,就又匆匆移开了。

是有人问骆闻舟今天的最佳辩手叫什么名字。骆闻舟看了费渡一眼,想起路上他被一个同期的留学生叫住打招呼时的情景,遂学着那位留学生的口吻拿腔拿调地说:“费里德。洋气吧?北平费氏的少爷,刚从海外留学回来。”

他多少有点别扭。蝉联了四个学期的最佳辩手被方才留洋归来的师弟夺走,心里即便已经拜服,嘴上却依旧在硬撑:“辩论时那满嘴洋腔的,给我们北平的乡音都磨没了。”

骆闻舟口中这位北平费氏的少爷好巧端着一杯酒从他背后晃过去,用十分地道的洋腔纠正了他的发音:“是freedom,”而后又有意识地换回了一口北平味儿极重的普通话,“直译为自由,师兄的平翘舌还要多加练习才行哦。”

他把头转向骆闻舟身边那个提出问题的同学,友好地伸出手和对方相握:“我本名叫费渡,”他收回手用指尖在倾斜的酒杯杯口蘸取了一些酒液,在骆闻舟崭新的中山装左前胸口袋上写了个“渡”字,意有所指道,“这是我的名字,如果能被人用心记住,那会是我毕生的荣幸。”

酒液里的水分很快被正装良好的质地吸走,酒精的香气却挥发到骆闻舟鼻尖,叫他察觉出了一点微末的甘甜。

“他喝的什么酒?”骆闻舟当时注视着费渡飘然离去的背影,有点恍惚地问身旁的同学。

“好像是champagne……你要来一杯吗?”同学答。

骆闻舟鼻腔里心不在焉地“嗯”出一声,半晌回过神来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在同学无辜的后肩上十分没轻没重地掴了一巴掌,借题发挥地对着谁隔空喊话:“小兔崽子,我让你拽洋文!”

Freedom,自由,在那个年代还算是个相当少数而超前的概念,费渡人如其名,也因此看上去总比那时已经算得上十足离经叛道的年轻人们更叛逆一些。

他留了一头说长不长、可也绝对不短的头发,比那会儿一些干练清爽的女学生头发还长,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形状与雕花都相当夸张的眼镜。骆闻舟无数次看到他就有无数次想批评他的穿着打扮,费渡不以为然,无数次被骆闻舟批评就有无数次笑他“古板”。

他为人处世求一个自由洒脱,自由得过了头,甚至有点剑走偏锋。他至今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刻起开始对骆闻舟产生不可言说的微妙情愫的,盘根究底到辩论赛上第一次针锋相对的瞬间、宴席上隔着交错的觥筹险些撞上的一眼……情之所起无解,费渡悉心钻研哲学心理如此,也仍旧逃不出“医者难自医”的命运怪圈。

好在他虽过分自由,却也足够洒脱,飞快地从各种书籍或历史犄角旮旯的先例里接受了这种感情合理化存在的可能。于是他给骆闻舟捎去了一封表情达意的信,说是情书倒也不算直接,可字里行间又谈不上清白,裹在牛皮纸信封里,系上一个别出心裁的连理结,趁骆闻舟离开座位的时候夹在了他那本封皮通红的厚重法典里,内容仿引了那年文学院的沈教授在课上偶提过的他曾寄给爱妻的家信手笔,是“风大得很,我要傍近你”。

费渡躲在远处的座位里明目张胆地看,看到骆闻舟回到座位上翻开法典,看到牛皮纸信封从法典里掉出来,看到骆闻舟左顾右盼的眼神和将信将疑拆着绑带的手指,终于满意地看到他缓慢放松下来的眉毛,和飞速升起红霞的耳朵。

费渡手上书翻过一页。一低头,反光的镜片和勾在下巴上的发丝就训练有素地藏好他带笑的脸。

02

“今天风大得很。”饭菜端上来之前,骆闻舟觉得有点局促,只好把目光转向窗外,起了个相当没有水平的话头,“北平这些天正在倒春寒。”

费渡闻言看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着接过了他的话茬:“你是在暗示我和你坐近一些吗?是‘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此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骆闻舟闻言后一瞬间的僵硬。他只好状似不经意地从骆闻舟几乎要挺成棺材板的身上挪开视线,用一声咳嗽和半杯凉透的茶盖过了方才的尴尬。

七年了,以骆闻舟的作为和年纪看,应该早就成家了,他没有资格强求对方和自己一样孤单。而第一盘菜终于姗姗来迟地打破沉默,被侍员摆在他俩之间,骆闻舟先动了筷子,在费渡无声的注视里做了件十分多此一举的事——他用一个小碟挑出了菜里能见的姜片和所有炒熟的蒜块。

“好了。”他说,“没有你的忌口了,尝尝吧。”

费渡恍然回过神来,觉得嗓子有点干,伸手想拿茶杯,半途想起自己方才喝空了茶底,于是只好转而拿起筷子,朝他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能问你为什么做了记者吗?”骆闻舟替他添上一杯新茶,“我虽然猜到你不大乐意继承家业,却以为你起码会做点本专业相干的工作。比如开个心理诊所……然后娶妻生子,过点安生日子。”

“我?”费渡心里有鬼,一时听错了重点,接话时自顾自把那听上去相当岁月静好的生活跟自己撇清了关系:“我取向这么特殊……又何苦为难姑娘委身。”

骆闻舟手上茶盏一颤,倒进自己茶杯里的茶水好险没洒出来。

他很想立刻说点什么。可是远离诗书多年,他几乎成了个只会说大白话的真正的野蛮人,千言万语从他心头翻滚出来涌上喉头,却好像被一根软刺哽住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直到费渡把话题的矛头转向他:“我又不像你年轻有为,骆长官,想必你家中是有个贤良淑德的好妻的。”

古往今来如此,“婚姻生活”实在是筵席话题间最烫手的山芋。骆闻舟苦笑着扒开这块烫手山芋的皮:“要让你失望了,我也没有成家。”他说,学着费渡方才的语调,有意想调和一下氛围,“如你所知,我们都是特殊的人。”

-3

“你这不是胡闹吗?”骆闻舟步履如飞,几乎已经是在躲了。

“我是认真的,师兄,”费渡压着半个步子紧跟在他身后,“这是一种特殊但并不错误的取向,世界范围内同样的先例有很多。”

书和史上的先例是多是少,骆闻舟不得而知。他无从得知也不想得知,只知道单是费渡朝他投递的火把,就已经足够烧光一整个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和文明起始至今所有的故事。

费渡一双眼睛一旦笑起来就总是乱飞桃花。骆闻舟眉毛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终于受不了他滚烫的注视,转过脸去不搭理他了。

手上却把那枝山桃花抽走,胡乱夹在了法典的某一页。

费渡自由,洒脱,善于逢迎,脸皮有山厚,饶是骆闻舟自诩已经足够不要脸,如今也只敢保三争二。

法律学系人不多,老师和同学们都混了个十二分的脸熟,因此费渡这个形象上本就格外引人注目的编外人员就成了课堂上的头号话题对象。常有教授点他来回答问题,问他为何而来,又对授课内容有何见解,他每次只高深莫测地一笑,说自己仰慕法商学院某位学子风采,特来近水楼台。

听得骆闻舟在心里哭天抢地地喊他小祖宗求你收了神通,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如山地给他递纸条:红130,边沁。

——答案在红皮课本第一百三十页,是边沁的理论。

费渡低下眼睛扫一眼,把纸条握在手心,噙着笑游刃有余地答了。

形影不离的日子过了没多久,骆闻舟好容易才习惯随身携带一个费渡,费渡就不再来了。骆闻舟撑着脑袋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留意过,忍不住心想这孩子也太自由了,自作主张的来去都懒得同他这个当事人打一声招呼……而莫名其妙地,他竟还觉得有点失落。

直到费渡一脸大病初愈的恹然重新来他面前现眼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消失的这些天是得了流感在校舍里睡觉。骆闻舟伸手在费渡空荡荡的长裤裤管上摸了一把:“哦,那可真该你的,我早听说你们这期师弟妹里有个洋风气是只穿单裤。冻死你得了。”

他这样说着,手上却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缠上费渡的脖子,沉默半晌,又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在费渡耳边留下一句话,而后没等费渡反应,就捧着书匆匆地走了。

“师兄没名没分地带我来这里,可怪不得我要想入非非了。”费渡一路跟着他走,从联大的偏门溜出校园,经过几条狭长的小道,终于在一处已经关门歇业的景区外围停了脚。

费渡从他的表情里得到意料中的答案,嘴上就愈发没有遮拦:“一般的美人儿这样盯着我,我会认为他是在向我索吻……”

他话没说完。骆闻舟吻了他。

月亮无声,天人同心的明镜台也无声。昆虫昼伏夜出,振翅的响动也打草惊蛇一对革命意志不坚定的年轻恋人。

在那个直白谈情会叫人脸红的年代,骆闻舟的心几次三番地挣扎着向爱倒戈。

03

他俩饭后沿着一条狭长的小路往军区招待所旅社的方向走,小路两侧的枯枝被风刮得乱响,骆闻舟手里托着军帽走在费渡半步之前,有意无意地替他挡住了许多不会绕行的风。

这一顿午饭吃得他俩各自都有些心猿意马。骆闻舟自顾自往前走,费渡也自顾自走他的,甚至没注意到半步之前的骆闻舟何时停下了脚步,以至于一个没留神就迎头撞了上去,怀里抱着的老旧笔记本当场掉在地上散了架,落出夹在封皮里几张边缘泛黄却压得平整的故纸,和一张老旧的、因为背景里日头太大而有些过度曝光的合影。

骆闻舟蹲下身替他捡,不知道是因为风大太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手竟有些抖:“你还留着这些。”

“我念旧。”费渡把掉落的纸张和照片收回笔记本的夹层,坦然答,“你满共也就给过我这些,我怎么舍得丢。”

他话音里还和多年前一样带着柔软的刺。骆闻舟被戳得心头一酸,很想据理力争一点什么,又觉得他说的似乎没错,沉默半晌,像很多年前那场不打不相识的辩论赛一样错过了辩解的最佳时机,于是只好把话咽下去,收了声作罢。

错过实在是人世间一大苦楚。骆闻舟这样想着,和费渡各自扯着“错过”的一角沉默地往前走。明明不过百十来步、两句寒暄的路程,叫他俩硬生生走出了蹚雷池似的步步惊心,短暂的插曲仿佛唱了一生一样漫长。

“我也没舍得丢,”回到招待所,骆闻舟取来一个款式过了时的皮箱,箱面虽残破,却意外地很干净,像是会被人时不时拿出来悉心擦拭的,“哪怕你给过我很多。”

费渡沉默地站在原地,双脚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无论如何也挪不开半步。看着他如数家珍地翻出那些陈旧的牛皮纸信封,像被他亲手打开了回忆的阀门,栓塞了多年不敢提不肯忘的记忆像纸上那些诗的语句,缠着他当年亲手写信时摇晃的笔杆,又攀上他早就不堪重负的神经末梢,刺激得他有点晕眩。

那箱子里甚至有一本连封皮都不见了的法典。费渡莫名其妙地记起了那本书的名字,鬼使神差地伸手一翻,竟还在书页间找到了来自七年前春天里的那枝干瘪的山桃花。

“你既如此喜欢……”沉默半晌,费渡侧过脸,并不看骆闻舟,话外音却精准地钻进骆闻舟的耳朵,“不妨我改日再写给你?”

“那会儿好多都是抄的,”他笑,“大抵比不上我如今原创的真心。”

-2

在那段动荡的年岁里,有情人没有如今那样多寻欢作乐的方式,表情达意多靠书信,而费渡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隔三差五地给骆闻舟寄去没头没尾的书摘和情诗。

那时候的书店兜售各种书刊,若有心,还能从集市上找到不少风尘读物。费渡念文学院的基本功课之一是阅读,于是他在学问之余几乎读遍了能见能寻的所有,左摘一句右缝一文,每读完一本书,就拼凑出一首和书的主旨没什么关系、却字字有关骆闻舟的诗。

往往、往往,费渡会为了骆闻舟写出最美的情诗,衬得骆闻舟格外吝啬于示爱,是费渡写了十封八封,才偶尔能从信箱里见鬼似的翻出一封落款为“骆”的,苍劲有力的字一板一眼地写,费渡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看到某个人故作严肃的脸。

他寄压干的花枝给他,写“十日春寒淹雨雪,几番风信到梨花”。*

骆闻舟回“连日雨雪降温,请君切莫贪凉”。

他寄时令的糕点给他,说这是“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

骆闻舟吃完,却回“也忒黏牙,少吃为妙”。

他寄给他好容易寻得的近乎绝版的外国法学刊物,说“我猜你念了已久,特意给你找来”。

骆闻舟就惜字如金地回一句“多谢”。末了又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似的,在落款前添了一句“我念你更甚”。

他们后来又去过许多次情人镜。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我陪你实地调研、你陪我饭后消食,总之谁也不肯把自己心里那点儿隐秘的幻想宣之于口,即便这早已成了他俩之间公开的秘密,却仍旧乐意互相扯着“幌子”的一角,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守一份难能可贵的心照不宣。

他们并肩走街串巷,一并逃学熬着大夜登山。费渡买下他人生中第一台相机的那天,他们俩在山头火红的日出下合了一张影。

而那胶卷很久之后才洗出来。夹在费渡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骆闻舟还没见过,寰球只此一张。

04

那是一个连死灰都能复燃的年代。旧情,实在是一把再容易擦枪走火不过的干柴。

他们俩吻在一起。久别重逢,并不激烈,反而是小心翼翼的,像很多年前那个在情人镜前发乎情止乎礼的长夜。

费渡在纠缠的呼吸里艰难地说抱歉,说我方才错过了回答你问题的时机,说我现在想告诉你。他说我做记者是为了找你,说所有经由我报刊登的捷报战信也好、追念目列也罢,我都试图在其中找过你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在找到你的名字之前竟然先找到了你。

骆闻舟几乎要把费渡揉进怀里。他把脸埋在费渡肩头,数着自己疯狂的心跳像数着战时发号施令的鼓点:“嗯,你找到我了。”

眼眶里打转了七年的眼泪倏然掉落,骆闻舟捧着费渡的脸,想他太幸运失而复得,那年远走时在模糊的泪眼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爱人如今在他怀里,连颤动的眼睫都如此清晰。

-1

像和平、爱情与青春一样荒唐而迅疾,他们分别的时候也是这样匆匆。

华北地区战事告急,骆闻舟义无反顾地参了军。临走前和费渡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陪他去拍实习要用的证件照,相馆老板冲洗照片的时候骆闻舟找到他,偷偷添钱叫人多印了一张,藏进袖口带走了,坐在火车上沉默地握了一路,再见天日的时候,那张照片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像照片里年轻的脸上平白生出了无数岁月的纹路。

苍山负雪,故人长诀。他们分别那天昆明下了场多年难得一见的春雪,费渡躲在送行的人潮之外,注视着骆闻舟的父母与朋友光明正大地送他、拥他、叮嘱他,生平头一次觉出不安与惶恐,是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荒唐的感情有多么见不得天日。

于是连一句告别也没说,费渡转身逃也似地走了。

他原以为骆闻舟不会看到他。却没想骆闻舟的眼睛几乎在站台上遥远地锁了他一路,自始至终没等到他一个挥手,更别提妄想他亲口的一句告别。

那天早晨是雾蒙蒙的。骆闻舟朝着车窗外眼错不眨地看了许久,看到火车鸣笛腾起一片灰白色的蒸汽,看得眼睛都酸了,什么都没看清。

00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05

“后来我把那张偷印的照片缝在这儿,”骆闻舟牵着费渡的手抚上自己心口,“带上过战场……偶尔想起你当时在我胸口用香槟写字,就告诉自己哪怕死也要记住你的名字。”

费渡笑,伸手戳戳他的心口,试图去感知他里衣口袋里那张照片的形状,骆闻舟却摇头:“不在了。三年前被流弹燎到,照片烧了。”

流弹燎过的瞬间如在眼前。从军数载,骆闻舟身上添而又去过无数道伤痕,只有那一道无时无刻不在火烧火燎地叫嚣。像曾几何时那张照片竟已长进了他骨肉里,缝在他出生入死的血脉之上,以至于失去的时候也如此摧心折骨地疼。

“我以前总拿那张皱巴巴的照片想象你老了以后的样子。”骆闻舟苦笑着看向桌边费渡那张记者证上的年轻照片,“但后来我又自我安慰,说即便此生无缘见到老去的你,也庆幸有年轻的你保护过我,至少没让流弹燎穿我的皮肉。”

费渡笑问原来这张照片还能起到护身的功效吗?要不要把记者证上的照片撕下来送给你,以防你以后受了伤来我怀里掉眼泪,我可见不了血。

骆闻舟却没接他的玩笑话,认真地摇着头说想给他再拍一张新的。他再三斟酌着措辞,隐晦地把自己加进这份似乎有点操之过急的期许:“我们挑个好日子,穿得正式一点,去再拍一张合影好吗?权当故人重逢……聊作纪念。”

和七年前一样,不过这次费渡连演也懒了,他又一次戳穿骆闻舟漏洞百出的谎言,十分不留情面地逗他说:“那敢情好,合照要一式两份。”他意有所指,仰头在骆闻舟嘴唇上轻飘飘地一啄,“等北平战事告捷,我们再找一对红皮的小本子,盖个戳张贴。”

窗外风大得很,北平这些天正在倒春寒。

骆闻舟怀里拥着费渡,清楚地听见两种心跳,从各执一词到同频共振,花了七年那么长,或者一瞬这样短。

他想起那个料峭的春夜,想起那时候费渡总说他古板。骆闻舟捧着费渡的脸,把失而复得的眼泪和爱一齐倾倒进他唇齿间,跟他说那年情人镜前他献祭一样豁出去的吻几乎算得上是他刻板端正的人生里最疯狂的一项壮举。

费渡被他亲得直躲,心想自己久别重逢后竟反而不如骆闻舟会表达这样直白的想念,他只把半张脸埋在骆闻舟手心,用眼尾处稍长的眼睫缓慢而缱绻地扫过他的手掌。无声胜有言。

骆闻舟看着他,恍惚间觉得掌心被一只燕子的尾巴吻过了,侧耳又仿佛听见有声埋怨,说北平的春寒倒了太多年。

*《春寒》《上元竹枝词》《西南联大校歌》

后来:

虽然骆长官不爱过洋节,但我们依然要祝他和费渡同志西方情人节快乐~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更远的后来:

他俩的结婚照洗出来了~还是感谢“随时热恋照相馆”馆长treeeshere老师:

19

刘耀文从未向任何人询问过宋亚轩离开的具体原因。

只剩下他一个人麻木地早出晚归,全部精力放在课业上,又在困倦却不能入眠的凌晨和黑暗默默对峙。

这天他在抽屉里翻稿纸,一支笔骨碌碌滚出来。那瞬间就像有人拿把小锤子在他心上敲了一下。

还有电吗。他想。竟然出乎......

还有电吗。他想。竟然出乎意料地开了机,他鬼使神差地摁了播放,轻缓的钢琴声就流淌而出。

刘耀文也曾多次想说点什么,输入半天又回退,觉得怎样都不太对。

他神游天外,把盘子里的菜搅得乱七八糟。盯着辣椒又想,他好像咬破了宋亚轩的嘴唇。那么嫩的地方,是不是又好久才能好。终于再也坐不住,骑上车往C音去。

他骑的飞快,莫名有种不好预感,脑子里一阵空白,甚至闯了两个红灯。

他当然没有找到宋亚轩。宿舍没有人,隔壁同学摇头说因为他一个人住,本来就很少来往。院楼和琴房没有人,那些眼熟的同学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有人反问他,宋亚轩没来上课么,他们没有注意。

隐隐的恐慌迟到地袭来,炫目的正午太阳下他站在校园中央,耳朵嗡嗡地响。这地方没了宋亚轩,是这样陌生而与他毫无关联。成群的学生从他身旁走过,欢声笑语的,像隔离开两个世界。那瞬间他有种奇特感觉,仿佛看见宋亚轩也曾一个人站在这里,面无表情,看见这些年轻人来来去去,都与自己无关。

宋亚轩真的不见了。像彩色肥皂泡说碎就碎,一点余温都没留下。

刘耀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晃到酒吧街。他和宋亚轩多次一起来这里看演出,跟乐队的人一起玩。当时自己那么开心,因为玩得开被朋友喜爱而洋洋得意,有时甚至忘记带他出来交际的,是坐在一旁,静静对他微笑的宋亚轩。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没有“我”,从来都是“我们”。

“刘耀文?”

他回过头。Kim站在清吧门口,提着把吉他对他笑:“好久不见了。”

女生穿着条无袖连衣长裙,头发又挑染得蓝蓝绿绿,漂亮得很张扬。她大方地裸露着修长的手臂,左肘弯上纹着段精致的彩色藤蔓,一直向上延伸。

“怎么样,”Kim见他盯着那纹身,得意地秀了秀,“好看吧,找朋友做的,不要钱。”

“那疤痕”刘耀文勉强张了张口。

“完全看不出来了吧,我本来就想纹,我妈不喜欢,这下好了。”Kim拍拍他,

“我说了真不要紧,谁年轻时候不磕磕碰碰啊。”

“你是女生。”刘耀文见她大大咧咧,不禁失笑。

“什么意思,看不起女生啊。”

“不是,我是说”

“行啦,真没事。进来坐坐吗。”

“……嗯。”

两人在吧台落座,Kim给他叫了杯鸡尾酒,听闻宋亚轩不在学校了很吃惊,摸出手机给他看。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就收到宋亚轩的信息,为自己的任性道歉,还转了一笔钱过来。最后说真的很高兴能认识她。

“本来没必要说的,他挺勇敢的。钱我没要,这种事谁也想不到,怎么好怪他。虽然,”Kim抿了口酒,

“那天吧,我本来是想跟你表白的。他肯定猜到了。”

她看着刘耀文不自在的神情眯了眯眼:“都过去了,现在想想我也很任性,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非要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最后搞成这样,哈哈。但是我不后悔。你也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刘耀文摇摇头,苦涩道:“我怎么有立场怪你。”

Kim又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宋亚轩为什么突然走了,招呼都不打。刘耀文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含糊说自己跟他起了点冲突,宋亚轩怕是真的生气了。

Kim灵动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笑笑:“冲突吗,你怕是做什么伤了他的心吧。不要跟我说到现在,你还没感觉到他有多喜欢你。”

见男孩的表情彻底变了,“刘耀文,你又不傻,为什么假装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我觉得你真挺过分的。原来我只想着有戏还想争取一下。今天看你这个失了魂的样子,感觉我才是最蠢的。”

刘耀文走出清吧大门的时候,阳光还是很刺眼,他伸出手臂挡了挡。Kim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身上的伤好了就好了,不疼不痒。心里的创伤就没这么简单了。”

刘耀文僵立在C音门口,无言望着那校门,过往的一幕幕来回浮现。

他真的有那么无辜,对宋亚轩的情感毫无发觉么。小时候可以不懂,由着自己的喜好如何亲热都好,哪里会有十五六岁的一般同性,偷偷在阁楼里紧紧相拥,毫无缝隙地交换唾液,双腿交缠着沉沉睡去。

他以为他们心灵相通。宋亚轩太过温柔包容,接纳他的一切,又怕他自我怀疑陷入不安,将他所有见不得光的欲望蒙上层层封条。他享受着哥哥的妥帖,收下了所有好处,而当哥哥需要他的肯定时,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刘耀文为自己从那间酒店房间离开时,自认给台阶下的沾沾自喜感到莫大的羞愧。没了宋亚轩挡在前面,这羞愧在瞬间内便精准击中了他,超越了以往所有。他膝弯打颤,几乎站不住,全身泛起冰冷的麻意。

他曾发誓要保护哥哥,到头来却由着自己幼稚,一直被宋亚轩精心建造的堡垒守护在最里面,像交换了一个无声的协议。

而当宋亚轩伤痕累累地拉开大门,对他伸出手时。他却头也不抬,亲笔签下毁约书。

不知过了多久,四支乐曲敲完最后一个音符,刘耀文堪堪把自己从情绪中拔出来。而录音并没有结束,一阵杂音响动大概是录音笔被人拿了起来。

他突然动了动预感到什么,直直盯着这小小的东西,紧张地攥紧了手。

“耀文儿?”

久违了。刘耀文才发觉自己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瞬间被莫大的痛苦掐住了心脏。

“想你也不可能有耐心听完,”18岁的宋亚轩带着笑意,“成年快乐,永远快乐。”

“我一定会很想你。”那个声音静了片刻,又自顾自地说,“但我得去未来等你。”

他眼前浮现宋亚轩撑在钢琴盖上,圆圆的眼睛亮晶晶,托着腮陷入畅想,苦恼又幸福。

他以为这便是自己的审判了。

男孩纠结了半晌,这才吸了一口气,在无人到达的音频尽头,勇敢地对自己说。

“刘耀文。”他念着他的大名却不能更温柔,喃喃道。

“我好怕一个人。”

“耀文……我靠你怎么哭了?”

室友洗完澡回来,站在他旁边大惊失色。

刘耀文怔怔地去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茉莉情史

作者:夜来偷渡

原创剧情长篇

非典型世界第一初恋/drama

勿做无辜的享受者。

宋亚轩在刘耀文八岁时降临在他的世界。

那天暑热当头,刘耀文带着一群背心短裤的小崽子蹲在胡同口满身是汗地拍英雄卡。这是种当下流行的游戏。随你怎样扇风嘴吹,能将卡片翻个面儿的就算赢。

刘耀文年纪小,却能作为这群小崽子的头头,可不是靠蛮劲上的位。他机灵又会玩,把握方向巧劲双手一合,掀起的风就总刚好能让卡片老老实实转个身。因此他手里赢来厚厚一叠,看得其他小孩儿眼红又没法儿。

又轮到他,刘耀文活动一下身体,准备秀一个360度精...

又轮到他,刘耀文活动一下身体,准备秀一个360度精妙操作。啪的一拍,卡没翻过来,直接被轿车带起的风刮走了几米远。宋亚轩和他年轻的妈妈就从黑色轿车上从天而降。

小崽子们全都立正站到一边,张着嘴看这两个陌生人。

不怪他们一副傻样,不说干干净净彼时还留着娃娃头的宋亚轩,穿着身日本小孩那样的白衬衫背带短裤,乖乖的捏着两根书包带儿。单黄色连衣裙的漂亮女人就够他们看了。

女人很美,身材纤细,松松挽着黑发,有几缕垂落下来,像电视上的人,穿着那会时兴的矮跟小皮鞋,气质和这个砖瓦泥浆的胡同格格不入。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开始把后备箱的东西往外搬。

哦,敖叔叔。

刘耀文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还来不及细想,热情的张家小子已经凑过去拉小孩的手。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的脸瞬间大红,把他的手一划拉:“我不是妹妹,我是男的!”

刘耀文自觉小团体作为陌生人初识胡同的门面,脸全被张真源丢尽了。

这段笑话被胡同里的伙伴记了许久,直到初中,还有几个皮的路过宋亚轩会往他肩上一拍:“妹妹,上学去啊。”

老北京胡同里没有秘密。宋亚轩母子到来的消息在小孩们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传遍。刘耀文埋在饭碗里,听他妈和他爸骂隔壁敖家男人不是个东西。

做五金生意的敖家早前已不太平了大半月。女人歇斯底里,小孩啼哭。终于以她摔上院子铁门,提着小孩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结束。敖家还有个更小的,哭的要背过去,被父亲抱进屋也摔上了门。

彼时刘耀文趴在阁楼窗口看,没什么情绪,只有点愣愣地想,他还蛮喜欢那个会摸他头顶,泼辣却和蔼的阿姨。

没过几个月,敖家就迎来了新的女人。

刘耀文见过女人拿个红皮夹买早点的样子,心想那不是一双会收拾院子的手。

确实不是。宋烟烟是中央音乐协会的钢琴师,她那双手可金贵。也确实不用她收拾什么,敖家的生意仿佛一夜之间做大,建了城西的家具城,两层小楼也翻了修。宋烟烟爱花草,请了园艺师拔掉满院的辣椒蒜苗,种下枇杷树,保养出一小片茉莉园。

第一章

听着婉转悠扬的大提琴伴奏,严浩翔拨弄着餐盘里的牛排,并没有太大食欲。

他今天心情不差,没有食欲不是因为心情,是因为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西餐,小时候喜欢过,后来他辗转过几家欧洲豪门,的地界儿除了半生不熟的肉类就是淀粉,这些东西吃了几年,导致现在看见西餐就腻味。

没办法,Vanessa喜欢。

其实也不一定,严浩翔百无聊赖的想,他也不能肯定Vanessa到底喜不喜欢,可一般选相对高档的西餐厅比较保险,不容易出错。哪怕俩人都吃的不合口味...

其实也不一定,严浩翔百无聊赖的想,他也不能肯定Vanessa到底喜不喜欢,可一般选相对高档的西餐厅比较保险,不容易出错。哪怕俩人都吃的不合口味,俩人还都能和对方摆个谱儿,男方开瓶好酒,既能显得大方肯花钱,又能显得有品位,绅士,会享受。

他在进行他和Vanessa的第三次约会。

第三次。

这是一种很少出现的情况,他是职业球员,Vanessa是模特,他们进行了第三次约会,而他们还没有发生点什么。

这简直是圈内的天方夜谭。

可谁让Vanessa在这方面好像挺传统的——他也不知道是真的传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毕竟他们也不是说要正式交往——而对方又恰好特别合他的口味。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Vanessa,她留着染成棕色的短发,里面穿了条碎花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淡紫色的针织外套,打扮非常日系。

是不是日系严浩翔当然看不出来,这也是听Vanessa说的,这个女孩儿不是超模,是女性杂志的平模,个子也不算高一米六出点头,脸长得很可爱,笑起来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他真的蛮好这一口的。

他的在选择异性上的偏好常不能被他的鬼佬队友理解,这就是文化差异啊,严浩翔这么想着,叹了口气。

他蛮喜欢Vanessa的,可也不至于特别喜欢。虽然完全看不出来,可他其实做的一手好菜,这是他几年国外生涯磨练出来的实用技能,他今天其实完全可以把这个女孩儿带回家,给她做一桌菜。

不会发生他饭做的一般还要Vanessa违心赞赏这种事的,他做饭真的蛮不错,是高级厨师级别的不错。

可这个念头在邀请Vanessa之前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过。

他一点也没有把对方带回家的想法。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一直进行到现在都还挺顺利的,Vanessa似乎心情还不错,他们聊得还算开心,严浩翔没有提到他俱乐部和国家队的事情,他知道Vanessa对那些不感兴趣,于是他聊了聊在国外的见闻,听对方讲了一些他其实不是很了解但因为有比较丰富的前任经历所以还勉强能搭腔的时尚讯息,一顿晚餐就这样捱到尾声。

严浩翔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在询问过对方的意见之后定好了酒店,过会儿结了账就过去。

这是一种成熟的,风险相对较小的,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的关系模式。

他已经很习惯了,习惯到甚至感觉他对此的兴趣正在丧失。他其实是那种荷尔蒙过盛的类型,在很多事情上都容易显得并不那么冷静,这个赛季又是七八张黄牌进账,平均四场拿张牌,这绝对不是什么谦谦君子的数据。这样的个性直接导致此此时此刻,在上一秒他开始感觉无趣,在下一秒他就开始期待突发事件的降临。

什么都好,发生点有趣的意外吧。

大概他不仅是球场上的焦点,也是命运的骄子,上天轻而易举的就听到了他的诉求。

事情发生在严浩翔准备去结账的时候。Vanessa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去看是不是短信,结果发现是新闻推送,那一般不会是她会留心的内容,可她无意间瞥了一眼新闻标题,她打算关上屏幕的手顿住了。

严浩翔注意到她的异样,第一反应是对方的私事,这几年学会的教养告诉他忍住好奇不要问,假装没看到给对方留些空间就好。

Vanessa迟疑的叫住了他,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那一瞬间严浩翔心中产生的不好的预感,就听见对方轻声说。

“你……结婚了?”

蛤????

严浩翔还没从这极具冲击性的提问中反应过来,就听见了面前表情变得更加微妙的年轻女性的第二个问题。

“你……是gay?”

蛤????????????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有对人生某一个部分不满的时候,严浩翔从小到大就听到过各种类型的抱怨,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言论都会发自内心的同情,是的,他一点都不冷漠,也一点都不觉得这些内核围绕着欲求不满的念头矫情,因为他觉得他们是真的可怜。

嫌自己赚的少的真的赚的没他多,嫌自己长得难看的是真的比他难看,嫌自己人生没有意义的是真的人生没什么意义。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严浩翔对这个世界抱有的态度很客观。

他真的是上天的宠儿,他真的有难得一遇的职业天赋,他真的很有钱,他也真的长得很帅,没毛病。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到不可思议。

严浩翔,中国顶级职业足球运动员,天才前腰,12岁经选拔进入恒大青训,17岁拿到全国u17联赛冠军,同年转会拜仁青年队,18岁进入一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足球界的国人之光,虽然在拜仁一队做了两年替补,但每次上场表现都可圈可点,19岁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三枚欧冠进球,随队拿过德甲冠军,也拿过欧冠,19岁的时候被温格签下转会阿森纳,半个赛季之后就打上了主力的位置,发挥稳定,前场调动能力极强,对切尔西、曼联、曼城都制造过进球。可惜第二年球队重组,恒大又花天价把他签了回来,所有人都觉得他会继续留在五大联赛,回国的可能性很低,可他自己偏偏颇有回国踢球的意图,就这样回来了。他现在的俱乐部给他开出了数额惊人的周薪,他和他的球队年年打进亚冠决赛,甚至拿过一回世俱杯,商业价值方面他代言接到手软,代言费八位数往上开,鲜花掌声豪车美人,他什么都不缺。

最特别的是,他职业生涯这么多年,几乎一次大的伤病都没有,除了18岁那年在慕尼黑遭受过一次袭击——也是轻伤,基本上什么毛病也没有落下,很快就恢复了——之外。

此时,在去往停车场路上戴好口罩裹紧大衣的人生赢家严浩翔,在回忆完自己一帆风顺的前半生之后,痛苦的陷入了迷思。

Vanessa已经走了。

废话,当然已经走了。离开之前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一路戴帽子戴口罩,不幸中的万幸没什么人发现,坐电梯上了楼,敲了房间的门。

开门的并不是他的经纪人Kane,是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严浩翔一直对这个自己有着十分客观的认识,包括自己的外在条件,说实话,他那么高的商业价值中一半都来自于这张脸,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他对男性的长相又如广大直男群众一半没有那么敏感,可能有些觉得帅,有些觉得丑,但往往不会以此为第一评判标准,他对异性有很多评判准则,同性则少得多。

这个男的长的可真好看。他反常的想着。

“你没走错,Kane先生在洗手间。”灰衣服的男人打开门把严浩翔迎了进来,严浩翔正在迟疑着,这一天的不寻常令他警觉到了快要精神衰弱的地步,洗手间里就传来了Kane的声音。

“快他妈进来把门关上!”

是这儿没错。

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严浩翔往里走了两步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回温,连带着僵化的大脑也开始运转起来。

室内除了那个给他开门的男人之外没有别人,他开始觉得刚才那个人的长相有些熟悉,他开始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应该不是同行吧,看身量不像啊,狐朋狗友的狐朋狗友??那群瘪三里哪有长这么敞亮的……

“严先生?”严浩翔缓慢运作的思路被打断了,面前的男人伸出手将一杯茶递给他,是宾馆里准备的那种茶包,留一根线在外面尾部有纸片的那种,刚冲的茶包附在水面上摇摇晃晃的,严浩翔顺着杯子看过去,拿着杯子的那双手细瘦瓷白却骨节分明。

真好看,他在心里赞叹,连手都那么好看。

他抬手去接茶水,嘴上条件反射的说了句谢谢,对面的男人靠在桌子边上看着他,那眼神柔和又礼貌,不具备丝毫的侵略性和攻击性,像是在端详一位多年不见,关系不远不近的旧友。

严浩翔反倒感觉奇怪了起来,他手里这杯热茶像是阻碍了他的思绪,白色的雾气欢悦的腾升而起,笼罩了他眼前的世界。

没过多久,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Kane从里面走了出来,严浩翔发现他的经纪人的眼神在自己和那个靠着桌子的男人身上分别停留了一会儿,一种不好的预感——没错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在他的心头涌现。

“好了,严浩翔,来认识一下你的合法丈夫,新生代演员,贺峻霖。”Kane冷笑着下了最后的宣判。

“所以……我们,”严浩翔清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问到,“真的结过婚……?”

他被太多疑问塞满了大脑,他不认识这个人,就算是眼熟,也是因为在通过媒体渠道看到过这张脸而已,对这个人他真的没有丝毫的印象,他很努力的回想了,他有没有过这样的情人,几年前的某个意外造成的……

——印象全无。

在他一帆风顺的正常的人生里,从来,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男人,这根本是和他的性取向相悖的,他做着这个世界上要说第二直男没有什么敢说第一直男的职业,他成年后的情感经历丰富横跨各种类型,但清一色的都是异性……他根本就没有过和同性的情感经历!

“嗯,是的。”贺峻霖点了点头,“我很抱歉,但我也是才发现。”

严浩翔死死的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一丝什么线索。

什么都没有。

贺峻霖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说了抱歉,眼神里有一丝真诚的歉意,虽然其实严浩翔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除此之外,只剩下和善的,礼节性的笑意。

严浩翔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他很讨厌贺峻霖这幅不紧不慢,处变不惊的模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成竹在胸的样子,显得他现在的慌乱和失控很愚蠢。他一股邪火上来,试图在这场荒诞的对话中找回主动权,——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我们认识么?”严浩翔问道。

贺峻霖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转变,顿了一下道:“以前认识,后来……你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我们为什么要结婚?我为什么会失忆?”

严浩翔的语速很快,声音越来越大,连珠炮的问题甩到贺峻霖面前,语气也咄咄逼人起来。像是急迫的想要找到整件事的漏洞。

坐在一旁的Kane皱了皱眉,却并没有阻止。

贺峻霖却似乎并不在意严浩翔已经有些不善的语气,他保持着那个靠在桌子边上的姿势没有动,用之前的音量说。

“我们七年前认识,应该是在五年前登记的结婚,你和我都十九岁的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仿佛浮现了一抹笑意,严浩翔看不懂那个表情的意思,“在柏林,你是什么时候失忆的,我不清楚。”

贺峻霖端起自己手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脸颇小,比屏幕里曾经看到过的更小些,大概这是他上镜的原因,窄窄的下巴埋在毛衣的领子里,茶水蒸发的热气挡住了他的脸。

“应该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记得了,你也不记得了?”严浩翔抓住了他话里的含糊其辞,尖锐的质问他。

“我们当时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我不太记得前一天发生的事了。”贺峻霖迟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我们登记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所以我们是因为喝醉所以才……”

贺峻霖一怔,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突然笑起来,眯着眼睛,整个人像是散发着浓烈馥郁的香气。

“不是,在德国登记结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前前后后大概准备了半个月,不是一个冲动行为,我们结婚,是因为我们当时想结婚。”说着又笑了一下,“我们曾经是恋人。”

“不可能!”严浩翔猛地站了起来,他身材欣长,比贺峻霖多出半个头的高度,运动员的身份使他身形也比对方更宽一些,居高临下的看着穿高领毛衣的年轻男人。

“我是……”

严浩翔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现在感觉很不好,尴尬和复杂的心情包围着他,从头到尾他都对这整件事没有丝毫的掌控力,无论怎样他都很被动,不知如何自处。

“你是直男。我知道。”他接着严浩翔的话往下说,停了停,很轻的呼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吹手中的茶水还是有着别的意义,轻声道,“我也很意外。”

他说完这句话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严浩翔,他眼尾长,睫毛不太翘,垂着眼睑时看起来十分温柔,抬起眼帘用上目线看人时又颇为可怜似的。

严浩翔被他这样盯着心里一阵烦躁不安,他定了定神,说。“我还是不相信。”

贺峻霖听了他的话并不意外,没有接话,又低头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的样子。

一旁的Kane叹了口气。

“你相不相信一点都不重要,事实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众相信什么……”

“这他妈就是个误会!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我只要现在和他去办离婚……”

“不能离。”贺峻霖突然开口。

严浩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说什……”

“他说的对,不能离。”Kane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一个发狠把烟摔在了地上。嘴上却有重复了一遍,“不能离,起码不能马上离。”

严浩翔震惊的看着他们,仿佛没有办法理解整件事的逻辑关系,就听见Kane接着说,“公关那边我会帮你联系,他们最后会给对策,但你想好,肯定不会让你马上和他离婚。”

“你们***在说……我根本就……”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摄住了严浩翔的心脏,之后是反抗一切的愤怒感,他猛地抓住了贺峻霖的衣领,脑海中杂乱的声音叫嚣着都是他都是这个人的问题,这个人就这样闯入了他一路畅通的人生,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的被支配的感受,那些球场上建立起的优越感仿佛突然崩塌了。

Kane在一旁被严浩翔的举动吓了个半死,正要上来拦住他以免这位祖宗再做出什么后果无法挽回的事来,却看见贺峻霖轻轻的对他摇了摇头,于是他放下手来,戒备的看着几乎交叠在一起的两人。

贺峻霖放松了身体,任由严浩翔这样抓着他。

他轻声的叫着他面前愤怒的,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的名字。

“严浩翔。”

这是严浩翔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他第一次听见贺峻霖喊自己名字,那声音太清了,以至于他不放缓呼吸都几乎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如果不努力抓住的话,很快就会被风吹走了。

他脑子里诞生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严浩翔,你冷静一点,仔细想一想,你就能想的明白的。”

严浩翔只是比较情绪化一些,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不是真的不能理解,他开始思考,表情依旧不算友善,但手慢慢松开了衣领,垂在了身体两侧。

贺峻霖看着严浩翔,轻轻浅浅地笑了。

Kane奇怪的看着他们,他心里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年轻的演员从始至终都没有伸手去触摸他的球员,他却觉得驯兽师抚摸了的棕熊的脑袋,一下一下,轻柔又缓和,产生了一种驯服与被驯服的关系。

关于他们曾经是恋人这件事,Kane觉得自己竟然开始相信这个听起来很离奇的故事了。

校园|暗恋|直掰弯

勿上升真人

——

九月正午的阳光还亮得晃眼,A大的校园里一片祥和的噪杂,写着迎新两个字的校园大巴缓缓驶进,伞篷下的红大褂志愿者立马拿着院牌喇叭去搜寻新生,一切都有条不紊。

每每一到开学季,就变成了校园里最人满为患的时节,从食堂到澡堂,从超市到宿舍,无一不是新生稚嫩好奇的面孔和家长担忧不舍的目光,当然,其中也不乏拿着摄影机话筒四处采访的新闻系专业生以及摄影社团的同学。

而截止到现在,被讨论最多的一个话题是——一个一身黑高个子帅气逼人的新生学弟。

“停停停,所以你绕了一大圈,就是想告诉我今年我们学校来了个长得特...

“停停停,所以你绕了一大圈,就是想告诉我今年我们学校来了个长得特别帅的学弟?”贺峻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祁夏天的话。

祁夏天夸张的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后重新看向贺峻霖,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啧声道:“贺儿你是不知道,今天表白墙已经被刷屏了,十条有八条都是在求联系方式的。”

“哦——”贺峻霖拉长了尾音,又飞快调转了语气淡淡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需要他的联系方式。”

“这都多久的事了还拿出来说。”贺峻霖边说边站起身,祁夏天见状又是一副了然的模样故意坏笑着问道:“大帅哥,你要去哪儿?”

“蕊蕊约了我一起吃饭,怎么?你要一起?”贺峻霖也不隐瞒,朝祁夏天挑了挑眉直接道。

祁夏天想也没想,立马摆手拒绝:“可别,我才不去打扰你们金童玉女浪漫约会,您只要记得回来给我带打包一份食堂二楼的小面我就感天谢地了。”

待贺峻霖走远后,祁夏天才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拉着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邵霁风感叹道:“小风哥,你说这俩人这样也得有一两个学期了吧,怎么还没见着有什么在一起的趋势啊?”

邵霁风淡淡瞥他一眼,视线又落回书上道:“与其担心这么多,不如想想你自己。”紧接着他的视线又抬起落到祁夏天身上一语中的道:“妇女之友祁夏天,不照样是个单身汉。”

“……”

祁夏天语塞,祁夏天选择闭嘴。

邵霁风见状勾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所以让你去找导员问的事呢?”

祁夏天嘿嘿一笑,然后光速变脸道:“忘了。”

紧接着还没等邵霁风再开口,他就连忙继续找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大不了空床位就是来个学弟混寝一起住呗,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大家尴尬。”

通往宿舍楼的银杏小道上全是行李箱拖动的滚轮声,一眼望去,夹杂在热闹的人群间有一个稍显孤寂的身影,一身黑的行头,少得可怜的行李只用了肩上的一个黑色背包就完全装下。

他冷漠的挡了挡即将抵到他嘴边的话筒道:“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跟了一路被拒绝了一路的学姐脸面实在有点挂不住,几乎是咬着牙说:“学弟,别这么高冷,我们就随便采访问几句话而已。”

朝他们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男人皱了皱眉,学姐立马把话筒又递过去笑眯眯的开口道:“学弟请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强压下眉宇间的不耐飞快道:“严浩翔。”

严浩翔闭上眼,又睁开,黑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感情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道:“这位学姐,我要去找我的宿舍,可以让开了吗。”

现在明明是九月阳光正好的时节,学姐却依旧被他刚才冷冷的一眼直看得心底发凉,乃至还没反应过来,严浩翔就已经略过自己走进了宿舍楼。

都说住宿舍最怕遇到两种情况,一是不同专业院系混寝,二是不同年级混寝,这两种情况都会有或多或少不可避免的麻烦,可偏偏就是造化弄人一般的——严浩翔两种都占了。

他看着607门牌下挂着的“法学系”三个大字时皱了皱眉头,再旁边还写着有入住人员的基本信息,严浩翔的视线跟着看去。

邵霁风,607寝室长,法学系,大三。

祁夏天,607二号床,法学系,大三。

他刚要继续往下看,就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

“诶,是要搬进607的学弟吗?”

严浩翔收回视线朝说话的人看去,走在前面的一个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运动装,头上还戴了一根深蓝色的发带,他朝严浩翔挑了挑眉,笑得和善又真诚。

走在后面的一个连白衬衫都规规矩矩的扎进西装裤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一看就是好好先生温文尔雅的一类,和前面那位可谓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反差。

他们走到严浩翔跟前停下,走在前面那个朝他晃了晃钥匙笑道:“我们俩就是607的,先进去再说。”

宿舍是普遍常见的四人寝,上床下桌的配置,已经住满了三个床位,唯一剩下的一个是左边靠墙的空床铺,严浩翔扫了一眼就直接走了过去。

祁夏天脱下外套走过去站在一旁开口道:“我叫祁夏天,你以后叫我夏天就行。”说着他又朝邵霁风示意了一下继续说:“诺,这位就是607的寝室长邵霁风,叫他小风哥,有事找他就行。”

严浩翔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道:“严浩翔,经管系大一。”

话音刚落祁夏天瞬间瞪大了眼:“经管系的?怎么会安排你来和我们混寝?我们这仨人可都是法学系啊,学校怎么想的?”

邵霁风走过去拍了拍祁夏天的肩示意他闭嘴,又看向严浩翔说:“我们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也不是一个年级,但你别拘谨,大家都很好相处,有事你找我就行,还有一个室友不在,他来了再给你介绍。”

严浩翔东西少,收拾起来也快,祁夏天在一旁想帮忙都没得帮,他盯着严浩翔看了许久,才突然一拍脑袋开口道:“嘶——说起来,你这身行头和长相,不会就是今天席卷了表白墙名单的那个绝世大帅逼吧?”

严浩翔转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当然,祁夏天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定论,于是乎他自顾自摸着下巴感叹道:“不错不错,前有我们人间仙子贺儿,后又有一个如此气质脱俗的新生学弟,再加上我和小风哥,我们607不愧是全A大的颜值宿舍担当。”

“别贫了,先带浩翔去宿管那里登记。”邵霁风忍不住打断正在感叹的祁夏天道。

邵霁风还有别的事要做,于是带严浩翔去登记这一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祁夏天头上,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严浩翔实在是太无趣了,尽管他一路上已经非常努力的在活跃气氛,可奈何严浩翔仿佛只会用嗯和好来回答问题一样。

在看到严浩翔登记完年龄一栏时祁夏天给自己打了个气,微笑着又抛出了话题开玩笑道:“你还挺小,我以为最多小两岁,没想到比我们宿舍最小的都还小了三岁,才满十八呢居然。”

笔尖顿了顿,严浩翔填完了最后一项,祁夏天讪笑着刚要闭嘴,就听到严浩翔难得开口道:“我读书早。”

“这样啊!难怪!”祁夏天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在得了回应后话又如同滔滔江水,开始连绵不绝。从一楼到六楼几步路的距离,如果不是严浩翔耐着最后的性子,恐怕他就要把严浩翔的前十七八年人生都给问过一遍了。

严浩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的话,然后推开宿舍门,和开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另一道声音——“夏天,你的面给你放桌上了。”

“谢谢贺儿!对了,贺儿,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室友,经管系的大一新生,就是我中午给你说的那个大帅逼,严浩翔。”

严浩翔直愣愣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祁夏天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只朝他自顾自介绍道:“这就是刚才我说的我们宿舍本来最小的那个,A大的人间仙子贺峻霖,他睡你旁边这个床。”

“贺……”严浩翔喃喃着开口,话到嘴边之际又立马改口轻轻道:“学长……”

祁夏天顿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听到严浩翔的声音——在颤抖。

贺峻霖礼貌的站起身朝他伸出手笑道:“学弟你好啊,以后就是室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就在剩下三个人的注视下,严浩翔探出手,可就在快要握住贺峻霖手的一瞬间他猛的把手又收回去藏在身后。

贺峻霖有点尴尬的抿了抿唇,祁夏天刚准备要打圆场,严浩翔就已经开始紧张的解释道:“学、学长,我没洗手,有点脏……”

贺峻霖也不勉强,只收回手朝他笑了笑道:“其实没关系的。”

严浩翔垂下眸子,小声道:“有关系的……”

祁夏天挪着步子到邵霁风身边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这学弟怎么看见贺儿像看见啥了似的。”

邵霁风自然也察觉到了严浩翔面对贺峻霖时的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所以他也只能抬手示意了一下道:“既然607隔了一年才真正全员到齐,作为室长,我今天请大家吃个饭庆祝一下,快都收拾收拾。”

“什么嘛,我才让贺儿带的面!”祁夏天边抱怨边开始换衣服。

严浩翔也怔愣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前,贺峻霖在他旁边的床位,下面桌子中间只有一个连用的柜子作为阻断,也就是意味着他平常只要用余光淡淡一瞥就能看到贺峻霖。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严浩翔就忍不住抬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左胸膛上,本该规律平静的地方,现在跳得好快……

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提醒着严浩翔——这是贺峻霖。

他真的又见到贺峻霖了。

排名不分先后顺序,看得快乐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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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合集前三个故事啦!后面的故事等待自己去慢慢探索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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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着方向盘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是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严浩翔一脚下去,把油门踩到了底。

他享受速度带来的心悸,血液奔涌,好像要冲破这层薄而无力的肉皮。人在落寞的时候,格外依赖那短暂的,爆发的多巴胺。少年意气的夜里,他也曾如此,感受血脉的喷张,凛冽的风贴着脸颊呼啸而过。

但今天,似乎不同于快感上头时大脑的一片空白。他的脑子,从没这么清醒过。

苏州的河,那人笑着说,密密麻麻的小屋像极了蚂蚁窝。

好像人灵魂离窍前的瞬间,严浩翔自认为人生当中最重要的那几年,如上世纪黑白无声的默片,咔哒咔哒,一帧...

好像人灵魂离窍前的瞬间,严浩翔自认为人生当中最重要的那几年,如上世纪黑白无声的默片,咔哒咔哒,一帧帧闪过。

他不懂当年那人的心血来潮,一意孤行。他哭着也笑了,身驰骋于九霄以外,却怎么也走不出梨花巷。

起初,梦里会梦到。再后来,就梦不到了。

只是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天寒些膝盖骨隐隐作着痛,一呼一吸感受血液在翻涌,感受到自己仍在怒放的生命,就会想到有人纵身而跃的烂尾楼,想到高耸的城墙,想到潮湿阴暗的巷口杂乱无章的电线盘踞在歪歪的电线杆上。

哪里都是那人的影子。

没劲透了。

过去太久了。

久到严浩翔已经快记不得贺峻霖长什么样子了,久到就快忘记要抓住自己一直期望着的那一丝希冀。

他终于全然地明了了。

重回重庆,脚掌与这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皮严丝合缝地相贴时,严浩翔还是觉得飘飘然。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那里,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姐姐说马家的小少爷来接。年底姐姐就会同大少爷完婚。她说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提前热络热络倒是好事。

丹凤眼,一双有着犀利目光的眼。严浩翔走向了这双眼。

马嘉祺是个艺术家。他诠释不为世人所认可的伟大的爱。于是在相识的第二个年头里,马嘉祺旁敲侧击地打探的第十八次,严浩翔张贴了没有联系方式的寻人启事——他失去的那一部分的自己。

马嘉祺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只是个故事,何必纠结。”

马嘉祺呵呵笑着说也是,要是所有的故事都非得有个完满的结局,也就不完满了。

刻骨铭心的遗憾,才美丽无比。

“或许你只是少一个理由。”冷不丁的一句,让严浩翔怔了一怔。

“老妈丢了老爸去世前送她的戒指,却不肯找。她说老爸在天有灵,她也左右不了那戒指的意志。”马嘉祺抿了口茶。

严浩翔接住话儿:“嗯,封建迷信不可取。”

马嘉祺翻了个白眼:“无神论主,那你还在等什么?”

博大的中华文化里,筷子要成双才得以施展。严浩翔手里攥着一根,另一根,他的确没信心找得到。

若是贺峻霖不想,这一切就没意义了。

他把身份证掰成两半,他却用劫来的两万块打了个飞的一举把他送回重庆,然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每个月的那两天,严浩翔就伫立在偌大的机场,逐渐机械地过滤着来往的人儿,迷失了方向。

他拿不准,也就不纠结了。

严浩翔疯也似的奔回了老宅,他人生的前十七个年头交代的地方。

为了遗忘而将回忆封存的地方。

严浩翔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那只破烂的不行的老年机———一头扎进了悠悠苏州梦的废物。

蓝绿色的屏幕闪了又闪。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也走不出梨花巷。”

十月份的天开始转凉,白昼渐短,黑夜渐长。男生抓了抓睡的乱糟糟的头发,准备从藤椅上起身。门把手九十度转动,风铃随着秋日里的落叶晃了又晃,男生大声嚷着:“下班了,下班了,有事儿明天再......”

门外的人大踏步走了进来,直直地立在男生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硬的卡片,干脆利落地折了对半,按在那人的掌心。

“带我走。”

男生笑着,指尖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良久才道一声:“好。”

[图片]

被屏得七零八落,没办法补

原创剧情长篇。

20岁那年春日,宋亚轩登上飞往德国的航班。

宋亚轩透过机舱的舷窗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城市,远方的高楼被落日余晖包容地吞咽下去,平淡得像白日不曾有任何故事发生。

他跟着妈妈从南方来到这里那天,从未想过青春会从爱一个人开始。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没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了。”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严浩翔摇摇头。

“少了多少现金?”

“两万多吧,都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你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没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二)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证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了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两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桥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不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钱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是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手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三)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着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在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我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转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一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得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小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一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不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脏,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气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过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吗?”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去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以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做饭的地方吗?”

“有啊,在我家。”

“啊?”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个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四)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做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来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不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后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比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天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己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多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天就能把一个完整的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的严浩翔看了一会儿,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严浩翔摇了摇头。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你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五)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年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严浩翔也没什么痛的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补习功课。他太认真,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号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坐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了灯的街道摸到家门。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开关“啪塔啪塔”试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膝盖闷声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响,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的黑影愣了一下,张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灯啊?”

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这是什么?”

“牙刷。”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缩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回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转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啥?”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柜的手电。冷白色的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楼,严浩翔借着天井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数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拍拍手上的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去。”

贺峻霖嘴里说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贺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钱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家门口,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家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闻会不会就全知道了。”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块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谢了啊。”

“我说谢谢你。”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六)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一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孩儿带点去学校吃了。”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就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得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了,一开始不痛,后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个城市了。”

“那我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右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开车的啊?右拐还抢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去追。贺峻霖被突然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儿吹得散成一团,严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得脸疼。贺峻霖艰难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不好,头一回,拍了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一中。”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是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你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啊?没有。”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机给了他一个“大爷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可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伤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严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给学生送饭。”

“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一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学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也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严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交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的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么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又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红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香。”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哦,翔哥再见!”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都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的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回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肉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迈巴赫是谁?”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湿。”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严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以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风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着,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都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了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肉分给我吗?”

“会,新大洲也会。”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七)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严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里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头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气,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时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样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把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把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机,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少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饭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儿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你写你的作业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一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一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好。”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严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了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因为你比我大啊。”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当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有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出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他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大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你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从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他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他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是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快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自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的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又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个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你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让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工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后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质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是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贼,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沉默了。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闹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张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了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母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你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着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点。”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电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我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么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楼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好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八)

只要四个字,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那去哪里?”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苏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压,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签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女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两千块钱。”

“那是正常手续费。”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着严浩翔坏笑。

“那你还收留逃犯?”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的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吗?”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了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着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着,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子,“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级逃犯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有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了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自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的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严浩翔怔了。

为什么是我。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也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样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个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剥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四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之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养。”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就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嗯,拜拜。”

“拜拜。”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手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吗?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九)

同居的日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觉,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手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大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会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天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贺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的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凑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上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了,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靠怎么这么贵。”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后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在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价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过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的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气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去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颠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楼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后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霉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么奇怪。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话,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里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的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间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你踢到次卧去睡。”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走,“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到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到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严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打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认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不是跟蚂蚁洞一样?”

“有点像。”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快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一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要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花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十)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子,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手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到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带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还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己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间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我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贺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我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到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花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花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了。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个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火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了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熏吗?”严浩翔问。

“熏。”

“你不怕火吗?”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弃,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你姐怕火啊?”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静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然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你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都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严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五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傻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于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我给你吧。”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我把身份证掰了。”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厅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的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三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开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烟。”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单。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个。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口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车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犹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嗯?为什么?”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我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里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十一)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贺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到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的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凌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辙,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望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开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几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块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面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边,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出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久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来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不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冰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了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还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不说话了。

“什么手机?”

严浩翔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多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他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个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十二)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产也没什么影响。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语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是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儿当家吗?”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我发现我们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开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家教,孩子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双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回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着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年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在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神经病。”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你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笔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分点肉,你会给吗?”

“你有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给,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那真不巧,我会给。”

“接下来去干嘛?”贺峻霖问。

“去买房。”严浩翔答。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没缓过来,“买什么房?”

严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十三)

贺峻霖做过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你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大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出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走,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纠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后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的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湖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里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风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你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么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不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贺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的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就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都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没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睛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都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是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去,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贺峻霖摇摇头。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从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样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还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十四)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工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家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在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就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生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出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条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子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天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在十里之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都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在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同。”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像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的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了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给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认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一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上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小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十五)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在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一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名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我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望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个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柜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他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里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我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的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帮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得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行,谢谢。”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纹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过。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四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到。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你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的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地”的呢。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知道错了吗?”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美。”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买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黄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务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脑壳儿有毛病哦……”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子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他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是把我送出去了啊。”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十六)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怀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盖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没有烤肠。”

“那你是都吃了。”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我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不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就留下那么一个定情信物,他还给还回来了。”

“你也别这么说,你也看到了,他还是挺难过的。”张真源咬了口鸡腿,啧啧地夸好吃。贺峻霖看了眼张真源,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张真源饭盒里。

张真源一脸不可思议,“给我吃的?”

贺峻霖点了点头,“嗯,谢礼。剩下二两碧螺春我明天拿给你。”

“唉其实你真不用这样。”张真源说,“他走了你真的开心吗?”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干嘛还给你送礼?”贺峻霖怼道,“我嫌我钱多没地方花吗?”

张真源长久没说话,午休的办公室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隔了好久,张真源弱弱来了一句,“不像。”

贺峻霖气得眼直,张真源眼见着贺峻霖头上冒热气,救命般地把古驰包拿了出来,扔贺峻霖手里。

“你看看,里面有他给你留的东西。”

贺峻霖拉开包,拉链卡在一半,他把包倒过来解拉链,包里的东西唰唰全掉了出来。

二十几张机票落了一地。

张真源放下筷子,蹲到地上捡。

“你看看,二十四张机票,上海到重庆。从今天算起,每半个月一张。”张真源把机票放到贺峻霖手里,“他帮你订了一整年的机票。——他是想让你过去找他。”

贺峻霖愣住了。

厚厚一沓卡纸,放在手心里,重得他都无法握紧。拉链卡住的地方,贺峻霖扯出一张纸。皱皱巴巴,几个不好看的字。

——“别玩了,回家吧。”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秋天,贺峻霖窝在狭窄的店铺里玩手机。门推开的时候带进一阵风,贺峻霖一抬头,就好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身正气的小少爷,再简陋的店面,再低劣的敲诈都没有办法让他弯腰。他用小电驴带着他的时候,他就像座雕塑一样僵硬地坐在后面。他带他穿过他迷过路的巷子,路过差点被摁进去的水井,走过被拐的时候拼死抱着的电线杆,和被锁在里头一夜的公共厕所。

最后他带他去了他被偷光梦想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对遗留在屋子里的十五岁的自己说,好了,你该走了,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点点头,带着一身伤走下了床。少年带着透明的身体,慢慢走向那个棱角分明的小少爷。

最后,两个人化为一体,而纠缠着贺峻霖那么多年的执念,也终于与世界和解。

贺峻霖捏着纸条,手指上的油渍把严浩翔的字洇得模糊。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像个没摔过跤的孩子一样,撒个泼撒个娇,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就能躲别人怀里哭一场。

但是贺峻霖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会哭,也知道在某辆驶出苏城的出租车上,大概有一个人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THE END
1.这本书,让你笑面“疯”职场!医生精神病柳叶刀患者隐私他是精神科医生,也是喜剧演员,同时从事两个抑郁高发的职业,“我”却依旧选择做一个热血笨蛋:化致郁为治愈,病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也不知道谁更疯》是英国精神科医生本吉·沃特豪斯的“精神之旅”。它不只是一本故事集,更3rx.gzkai-shan.com是关于精神病的各种迷思、伦理思考,对科室现实难题的讨论,以及https://www.163.com/dy/article/JJMQ799F0556AOL6.html
2.神经外科医生的自述独白日记(抱歉,我动了你的脑子)书评神经外科医生的自述独白日记 “一位半路医生的成长自述,一位事关生死的黑色幽默” ·:《抱歉,我动了你的脑子》 ·:弗兰克·维托斯克 ·: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 ·:弗兰克·维托斯克1955年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原本是一位钢铁厂工人,后进入 匹兹堡大学医学院接受神经外科住院医师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657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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