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学观点|宗教】索朗卓玛:域外学人先行理解下的“赋魅”与“祛魅”——从本土视野探藏传佛教神祇文化本色
【关键词】空行母;先行理解;他者文化
【作者简介】索朗卓玛,女,藏族,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北京大学博雅博士后、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哈佛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研究方向为藏传佛教研究、典章制度研究和跨文化研究等。
空行母,是一种女性神祇,藏文写作mkha’’groma,与其对应的梵文词为“dākinī”。照字面意义来看,“mkha’”表示天空;“’gro”表行走;“ma”是阴性词词尾,故名空行母。“空行母是藏传佛教神人同体之特殊身份的示现,在藏传佛教中具有广泛的指涉,她在不同层面蕴含着不同的深奥涵义,涵摄一切佛法精要。她可以是内在境界层次的,也可以是外在象征层面的。以女性的样貌示现,则是她最吸引人的特征,所代表的是一种最高境界的证悟智慧。因而,她兼具了法、报、化三身的特质。”此外,也可尊称藏传佛教女性修行者为空行母。然而,空行母在域外却被箍于女权主义和荣格灵魂观视野之下。为什么同一种空行母,西方学者却解读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空行母形象?为什么她们要用一些特别的符码方式来颠覆空行母原来的形象,然后再用一些特别的创作手法来为其重新建构各种新的不同的形象?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空行母本来的形象发生变异其原因在于空行母在域外遭遇了西方学者的“先行理解”。本文将从这一方面来考察和剖析空行母身负两重定义背后的原因。
一、域外学人视野下的空行母释义
(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空行母像)
空行母在东方,空行母研究在西方。空行母作为一个具有多元、甚深象征涵义的议题,它承载着太多的复杂隐喻,为西方学者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首先对于何谓空行母的问题,西方有诸多解说;其次,对于空行母形象若何的问题,西方有另类研究范式。
对于何谓空行母的问题,西方有诸多解说。HerbertV.Guenther认为“mkha’”指“空性”(藏文作stongpanyid;梵文作ūnyatā),“’gro”是指“证悟”(tounderstand),因此他认为空行母应被理解为“证悟空性的女性”。他还指出dākinī的阳性对等词“dāka”是证悟空行的男人。早期学者L.AustineWaddell和EvansWentz认为空行母是一种“复仇女神”(furies)和“女巫”(witch)。DavidTempleman在其IranianThemesinTibetanTantricCulture:TheDakini一文中则提出了空行母跟伊朗仙女(IranianPeri/pairika)有渊源关系的说法。据该文作者发现,Peri是一种伊朗前琐罗亚斯德教(pre-Zoroastrian)的女性神祇,早期的翻译文献诸如《列王纪》(Shāhnāma)都用“仙女”一词来指称Peri。关于“伊朗仙女”,作者在文中还援引了MaryBoyce对于“Peri”(pairika,仙女、妖精)的见解,并对Boyce的半仙半巫形象的伊朗仙女跟呈忿怒相空行母无论在外形上还是角色扮演上均有些相似的看法表示认同。
二、他者之镜:空行母的域外镜像
对于空行母形象若何的问题,西方有另类研究范式。
(一)女权主义视野下的空行母
《空中旅行者:性别、身份和藏传佛教》
(二)心理学视野下的空行母
由上述可见,空行母变成了各个学科的学者都可介入其中的一个“公共场所”,空行母俨然已成为西方学人的一种学术偏好,抑或学术情绪,尤其是西方女性学人对该议题的狂热程度似乎已经发展成了一种学术“情结”。乐此不疲地从多方面对其进行各种解读,似乎已经成了她们的一个责无旁贷的责任。西方学术视野下的诸多空行母学说导致出现了一个吊诡现象,即空行母同时身负两种截然相悖的定义。同一种空行母文化,在东西方语境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内涵。至此,该如何解读西方空行母学说成了该课题的一个题中应有之意。
三、西方空行母研究范式之解读
空行母议题,本为宗教议题,但现在它在西方学人的学术运作下,变成了一种各个学科的学者都可介入其中的“公共场所”。也许西方学者会坚持说,他们对空行母的前述研究范式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从新的含义上理解空行母。但是西方另类的空行母学说却引起了笔者的一个不断思考:到底空行母的形象真如西方学者所描述的那个样子,还是西方学者臆造出来的一个断语?前述有关空行母的所有叙事是否真的契合其最为本真的涵义,还是说那些看法只是西方学者们的一些掉弄名相抑或演绎符号之作?这些研究范式背后的动机何在?要弄明白这些问题,首先就要弄明白空行母在西方的身份与定位问题。
那么,这种对于他者文化所进行的不同解读究竟会产生怎样一种问题?对此,萨义德说过:
“真正的问题却在于,究竟能否对某个东西进行正确的表述,或者,是否任何以及所有的表述,因其是表述,都首先受表述者所使用的语言,其次受表述者所属的文化、机构和政治氛围的制约。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相信如此),那么,我们必须准备接受下面这一事实:一种表述本质上乃牵连、编制、嵌陷于大量其他事物之中的,唯独不与“真理”相联——而真理本身也不过是一种表述”。
由此可见,客观认识与研究他者文化并非易事。面对异国文化,很难做到像本土人那样对该国产生一种更贴近现实实际的理解和更为客观的认识。同时,面对任何问题人们都总是惯于在自身文化中寻求答案。这就是萨义德宣称的“先在文化”赋予人们的一种集体无意识。换言之,就是自身文化赋予人们的“先见观念”是无法抹去的,这种先见观念导致人们在面对异已他者时,总是按自身的某种文化来认识眼前的事务。西方学人对待空行母亦概莫能外,不管是西方女权主义者视野下的空行母,还是荣格灵魂论视野下的空行母,与其说这是他们对藏传佛教空行母的一种研究行为,毋宁说这其实是他们在“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他们对空行母的所有叙事,并非是想替东方人向世人证明空行母文化的存在,而是他们在空行母身上发现了他们可资利用的一种文化价值。他们发现,通过借助空行母,他们可以表达对自身社会的不满。就比如性别问题,该问题在西方一直热度不减,而空行母作为一个女性神祇,其女性身份问题便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西方学人这一方面的文化心理需求,成为了他们实践和发泄自己欲望的一个出口。由此看来,西方学人的空行母研究学说,其实都是其自身文化的一个体现。
由上可见,西方学者的空行母学说是有源头可寻的,即它是在学者与其自身文化的内部互动中演化而成的。可以说,空行母内容事关东方文化,但有关它的上述这些不同学说却都是西方的,这是一个发生在域外东方的学术问题。因此,对待西方的空行母研究学说,应把它们放在历史缘起的层面上去审视和思考诸多不同学说所以会在西方学人间产生一种不证自明的正当性的原因,才能有助于我们推进藏传佛教空行母研究的发展。
小结
总之,西方人对空行母所做出的研究确实会有助于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产生一种更为深刻的认识。特别是他们对我们自己熟视无睹的东西所做出的那番细致研究,足可帮助我们补充那些尚还阙如的部分和丰富我们的认识。但面对西方学者独霸东方文化(空行母)的话语权时,笔者内心更多的其实是对空行母文化的一种深思和隐忧。担忧西方的性别对立论一旦渗透到宗教世界会影响佛教教义的健康传播。同时也担心在西方文化语境中塑造起来的空行母形象,会变成一块历史底版,影响其他学人对空行母的认识和看法。因此,笔者认为,解读域外空行母学说的最理想的做法,就是将其置于空行母的原文化语境中对其进行检验和评判。或者建构一个与空行母自身要义相契合的、具有本土味道和普遍穿透力的空行母叙事理论框架。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认识空行母最为本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