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特里赫特,一个欧罗巴英雄好汉桃园结义的地方。厌倦了一千年来分崩离析的欧洲故事之后,1991年冬,一群欧罗巴好事之徒,终于冰释前嫌,来到这个欧陆腹地小城,歃血为盟,签订《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最终促成了欧盟之诞生。
三月的马城,春寒料峭,除了电视里偶尔传来几声希腊半岛上因为债务危机发生的不和谐外,这里更多的是在享受一种古老而匀净的生活。我们几个身形矮小的东方面孔,裹在厚厚的羽绒服中,每当这个季节便从遥远的亚洲慕名而来,似乎这已成为一种惯例。
当然,我们不是来重温那个桃园结义的欧罗巴故事,(我们有自己的三国演义),而是为着这个小城一年一度的古董艺术博览会(TEFAF)。
古老的马城是热情的,沿途见到我们的人,简短地聊上几句后,都迫不及待地用手指从地上划到半空中,划出一条直线,同时发出“嗞”的拖长音,当然,他们响亮的元音是在恭维我们暴得大名的经济发展速度。
每遇到这样的情形,开始我们总是略为尴尬,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指的是GDP,而非幸福指数,但久而久之,我们也不妨一阵子小规模的暗自得意。
不过,在马城的三日,我们总归没有忘记此行目的:在历史、古董、艺术、金钱、文化认同、情感割舍、甚至文明传承等诸多因素交织而成的东西面前,我们想看一看,欧罗巴人是如何干活的!
“老欧洲”的节日
马城3月中旬至下旬,全城12万人似乎都在为此而忙碌。据说,每年为期10天的TEFAF博览会要用掉17.5万只玫瑰与郁金香,吃掉6000多只牡蛎,干掉2700箱的香槟,而来宾将超过7万人次。
TEFAF是一届艺博会,更是一个欧洲的节日。3月12日,首个VIP开放日,你会发现,那些平素深藏在多瑙河沿途城堡中的王公贵族,或出没于地中海游轮上的豪门后裔,都不约而同地来了。
古老而精妙的马斯特里赫特位于荷兰南部,离比利时和德国咫尺之遥,交通四通八达,距巴黎三小时的路程,距阿姆斯特丹两小时,距布鲁塞尔一个半小时,距科隆仅一小时。
这是一个距离各部分欧洲恰好的地方。那些王宫贵族名门后裔们或驾着豪车穿过多瑙河,来到马斯河,两三个小时的兜风之旅,然后直抵马城;或者,稍远一点的干脆坐着私人飞机从天而降,VIP开放日当天,马斯特里赫特小小的亚琛机场犹如候鸟聚集,仅这一天就降落了82架私人飞机。
TEFAF有23年的历史,至今已是欧洲乃至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博览会。它的不可取代之处,便是这种文化。同为著名古董收藏家的、本届TEFAF执行主席本?简森就说,“我们重要的财富,就是有一批稳定而重要的客户,他们是TEFAF的精髓所在。”
简森所说的“稳定而重要的客户”,无疑就是这些行为优雅,而骨子里却又略带保守气质的欧罗巴老精英们,他们从政坛、商界,或权力的巅峰位置、或财富经营的第一线上退下来,隐居于书房、花园,或古老的历史书籍中,他们相信传统所凝固下来的力量不可改变,相信有一个世界仍活在记忆之中,仍存在一枚蒙尘而精美的维多利亚汤勺中,如《圣经》所言,如最初的诞生与血统的流传……
“文明大仓库”
这么说不无恰当,TEFAF15000多平方米的展厅就是人类文明的“大仓库”。它涵盖了油画、水彩、素描、版画、雕塑、家具、精品古董、善本手稿、珠宝饰品、纺织、陶瓷、玻璃、银器、设计等诸多形式与类别。
而今年更特别的是,新增加了纸本展区,从楼下展区到二楼的TEFAFONPAPER,你仿佛走进了超市,它们排列得如此之拥挤,你伸手所触,无不是早期或近期绘画大师的作品、现代素描、限量版印刷品、摄影照片、手稿抄本、日本浮世绘,以及古籍文献。
在VIP开放日,混杂在整齐而统一的“老欧洲”群体中时,我们几个东方面孔敏锐地体验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地理大发现以来,“欧洲中心论”所支撑起来的世界,在今天的TEFAF上似乎仍然运转得很好。
在偌大的展厅,转悠了半天,我们仅发现有关中国的几件东西,一件关于陈逸飞的画作,剩下的依然是老祖宗留下的那几样司空见惯的瓷盘或陶罐,或者满面蒙尘的来自印度的大唐佛像。
当然,我这样说,无意于一个民粹主义跑到欧洲去犯贱。我的意思是,这也许恰到好处!在各类文明或艺术的竞技平台上,这很可能就是我们的真实写照,它并不会因为在马斯特里赫特街上人们用喜剧的姿态描述我们一飞冲天的经济而发生某些改变,也不会因为国内的当代艺术明星F4登上《法兰克福汇报》而出现某些实质性变局。
也许,在如今看来,这个“文明大仓库”已经被“整理”得很好,尽管因为经济危机,它的价格标签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但它依然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依然是一座包涵着丰富文明形态的教室。
15000多平方米的展览现场让人眼花缭乱,我几次都迷失在纵横交错的展厅之中,与在大英博物馆或卢浮宫要隔着玻璃才能一睹真容的那种尴尬相比,在这里,你接触一幅伦勃朗名画的方式要亲近得多,它就挂在你眼前不到10公分的地方,当然没有那讨厌的防护玻璃,你还可以拿起旁边带铜手柄的放大镜,凑上去细挑17世纪荷兰风景画的瑕疵。因为此刻,你就是买家,就是继承它的候选者,就是它在历史的茫茫烟云中要找寻的主人。
在TEFAF,这也许是最常见的也是最典型的一幕。虽然身体已经微弓,但他稀少的头发似乎每一根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浅灰色或深蓝色的眼珠,透出衰老的光芒,却温和而优雅,仿佛一本历经几个世纪的地理史书,他们身着庄重的深色礼服,拄着拐杖,或挽着伴侣,在一幅中世纪的圣像画前,驻足,细细观看,然后说点什么,或什么都不说,只是平静的呼吸一口气,再来到另一件橡木制作的巴洛克壁橱前,再驻足,或用放大镜仔细阅读它的每一道手工花边。
这件壁橱最终勾起了他对自己家族的记忆,他需要把这件古董买回去,然后,他会不紧不慢地开始跟古董商讨论起它所盛行的那个时代的历史故事以及最后的成交价格。
对于他们而言,历史从来就没中断过。它就像这些古董、文物或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样,只是在不同的人手中流转,或像一条河流一样影响所到之处。
TEFAF之道
对于大多数参观者而言,这是一个奇迹。那就是TEFAF花费了什么手段才把这个星球上不同时期的文明碎片集中在一起的呢?
整整一天半,全部展厅的263家古董商或画廊看得我太阳穴隐隐作痛。“太丰富了,简直如同一席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我的一个同伴最终也招架不住了。
而所有进入TEFAF的展售品都必须经过严格的遴选。在这方面,TEFAF在全球的古董艺术博览会中有口皆碑。
TEFAF组织者就想要确保销售最好的艺术品和古董。于是他们采取了严格审查的方法,由155名国际专家所组成的25个专业委员会,对参加展览的每一件艺术品进行检查,评估它们的质量、真实性和出处。
在TEFAF正式开幕前的布置期间,这25个专业委员会就对即将在展出的古董艺术品进行严格的检验。一位曾参与前期工作的当地朋友告诉我,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就有三件古董艺术品,被专业委员会认为存有疑问(其中一件古董由于残缺而被过度修复),而被移除TEFAF展览。
当然,TEFAF作为一个高规格的艺术博览会以及该行业的领先者,除此之外,它也还有很多自律措施。如另一项早在2000年就开始的保护买家的创新活动,那就是TEFAF同时也提供失窃艺术品登记(ALR)服务,并作为全球首个提供该项服务的艺博会。ALR服务机构总部位于伦敦,有着世界上最权威的失窃艺术品和古董数据库。
在TEFAF上出售的艺术品,首先得经过ALR数据库的检查,以确定它们从未有过在某个历史阶段遭遇失窃的经历,也就是说要在TEFAF上交易,首先必须验明正身。
由此建立起来的良好信誉,反过来也成全了TEFAF的盛名。据统计,2009年,来TEFAF的客人中,有18%的人购买了古董艺术品。从组委会那里听到这个数字时,某种程度上,我觉得它几乎可与陕西南路淮海路口的百盛商场媲美了。
保守的内涵
看上去,TEFAF似乎有一种与古老欧洲相得益彰的保守气质。从它创立至今,23届走来,古董或早期大师的艺术品似乎在这里获得了无限巩固的地盘,它们总是每一届上神采奕奕的主角,即使金融危机灾难当头的时候也是如此。
是的,当人们谈论TEFAF具有一种保守气质时,我想,这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修辞艺术。就像我总有一种错觉,TEFAF从头到尾都潜伏着一种过时的“欧洲中心主义”,或叫着“欧洲精英主义”。但在某些时候,我的眼睛又开始纠正我的这种错觉,在TEFAF展出的三万件古董艺术品中,的确点缀着一些牡丹缠枝的元青花瓷盘,或者几件肥胖的汉代赤土陶马,它们活灵活现地证明了远古中国的开创性文明。同样,在本届TEFAF上,北京的艺门画廊作为来自大陆的TEFAF展销商也首次登堂入室,成为多元文化艺术中的一元。
TEFAF塞进我脑袋中的东西也太多了。而最后我还得提及一个报告。你知道,古董艺术品总是与“奢侈品”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在金融危机之前,很大程度上,它们是共谋的一对,是财富或文化的双重象征,并在消费市场上齐头并进;但在金融危机之后,它们似乎分别站在了跷跷板的一端。一个名叫ClareMcAandrew的爱尔兰女人由此开创了一门新学科——艺术经济学,她在TEFAF深情并茂地阐释了古董艺术品与奢侈品在跷跷板的新游戏中的变化。
McAandrew神秘的告诉我们:这一次,维多利亚小汤勺以及鲁本斯他们占据了上风,而豪华邮轮或在地中海沿岸的别墅暂时落败下风。也可以说,是TEFAF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