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娜:奥尔贡之女,瓦莱尔的恋人。77
瓦莱尔:玛丽亚娜的恋人。43
克莱昂特:奥尔贡之妻舅(内弟)。50
答尔丢夫:伪君子。65
劳朗:答尔丢夫的仆人。无词
桃丽娜:玛丽亚娜的侍女。116
郑直先生:执达官/承发吏15
侍卫官:宫廷侍卫官一人。3
弗里波特:佩内尔夫人的侍女。无词
内容简介
《伪君子》围绕父亲专制包办女儿婚姻的冲突展开剧情。冲突起因,奥尔恭想让答尔丢夫变成自己“家里的人”。方法是把女儿玛丽亚娜嫁给他。为此,就强迫爱女解除跟瓦莱尔的原订婚约;一对未婚情侣求助于桃丽娜,侍女出谋划策,让其去找女方的哥哥和后妈帮忙;埃米尔请答尔丢夫面谈,劝他别从中阻挠一对青年的婚事,不料骗子竟乘机向她表白爱情;该事被躲在套间里偷听的达米斯撞见,他立即在奥尔恭面前告发;父亲以为是儿子造谣,一怒之下将其赶出家门,取消了他的财产继承权,并马上去办了法律手续,将全部家产赠给答尔丢夫,而且宣布当天晚上就让女儿与骗子订婚;埃米尔设计让骗子当场出丑,才使丈夫清醒过来。伪装一撕破,答尔丢夫露出了狰狞面目:法院依据奥尔恭赠送财产的契约,通知原主,天亮前全部搬走;接着骗子以奥尔恭私藏国事,犯秘件为凭告了御状,带领侍卫官前来捕人。多亏国王“察微知隐”,使恶人受惩,好人获恕。结尾是奥尔恭感谢皇恩浩荡,决心完善女儿和瓦莱尔的婚事。
地点
巴黎——奥尔贡家里。
第一幕第一场
〔佩内尔夫人和她的女仆弗里波特,埃米尔,玛丽亚娜,桃丽娜,达米斯,克莱昂特。
佩内尔夫人:咱们走,弗里波特,咱们走吧!让我躲开他们!
埃米尔:您这么个走法,我们简直跟不上您了。
佩内尔夫人:留步,我的少奶奶,留步吧,别远送啦。这对我都是用不着的客套。
埃米尔:这是我们对您应有的礼节呀。不过,娘,您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呢?
佩内尔夫人:因为我看不惯这里的派头,你们一点不想讨我的喜欢。是的,我是心里不痛快才走出你们的家门。我教训的话,你们一句也没听,这儿的人什么顾忌也没有,每个人都大声嚷嚷,不折不扣是个叫花子窝。
桃丽娜:如果……
佩内尔夫人:朋友,你是一个侍女,有点儿太爱说话,而且一点规矩也不懂;不管什么事你都要插进去表示你的意见。
达米斯:不过……
佩内尔夫人:你啊,我的孩子,对你可以有三个字的评语:糊涂虫;是我,你的祖母对你说的这句话;我早对我的儿子,你的父亲说过一百遍了,说你完全是一副坏小子的模样,照这样下去,他就等着受罪吧。
玛丽亚娜:我以为……佩内尔夫人:天啊,你是他的妹妹,你假装不爱多说多道,好像多么温柔,多么老实,可是人们说得好,坏不过不流的死水,你背后做的那些事儿真叫我恨得牙根痒痒。
埃米尔:可是我的娘……
佩内尔夫人:我的少奶奶,不怕你见怪,你的一切行为也不见得高明;你本该在他们面前树一个好榜样,他们已故的母亲在这点上就比你强得多。你太好花钱,你的穿着打扮简直跟一位公主一样,这种生活方式真叫我看了难过。仅仅为讨丈夫的喜欢,我的少奶奶,是用不着这样装饰打扮的。
克莱昂特:不过,夫人,仔细想来……
佩内尔夫人:提起你,好舅爷,我很看重您,爱您,敬您;不过如果我是我儿子的话,一定请您别再登我们的家门。您不停地宣讲一些关于生活的格言,但那些格言是正人君子根本不应该遵循的。我对您,说话未免太直率了一点;不过我的脾气就是这样,我心里想的事,我就得说出来。
达米斯:您那位答尔丢夫先生当然很高明……
达米斯:什么!难道我就任凭这个一味说短道长的教会假虔徒在我们这里作威作福吗?不得到此公的允许,我们便任何消遣也不能有了?
桃丽娜:倘使定要听他的话,信从他的格言,那么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成了罪恶了;因为这位热心的批评家,他是样样都要检查的。
佩内尔夫人:凡是经他检查过的事都做得很好。他希望引导你们走向天堂的大路;我儿子本该设法让你们喜爱他。
达米斯:不,祖母;父亲也罢,别人也罢,无论谁都不能强迫我跟他和好:我若说出两样的话来,便是心口不一,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着生气;我早预料到一个结局,就是我非和这个坏蛋大闹一场不可。
桃丽娜:当然这是一桩叫人看了气愤不平的事,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忽然当起主人来:一个穷光蛋,来的时候连双鞋子都没有,全身的衣裳顶多值到六十个铜子,现在居然忘了本来面目,居然对什么都要阻挠一下,居然以主人自居起来!
佩内尔夫人:喂,求求上帝吧!倘使凡事都按着他虔诚的意志来办理,那么一切就好得多了。
桃丽娜:那么在您看来,他简直是一位圣徒了:其实,请您相信我的话,他的行为只是一味地假仁假义。
佩内尔夫人:你看,又血口喷人了不是!
桃丽娜:没有一个妥当的保证人出来替他担保,他和他那个劳朗,我瞧着都一样地不能放心。
佩内尔夫人:他的仆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担保主人是个道德君子。你们所以恨他,讨厌他,无非因为他把你们的真情实况都照直说了出来。其实他心里愤恨的是你们所造的罪孽,他所关心的只是上天的利益。
桃丽娜:好吧,不过为什么,尤其是这些日子,他简直不许任何人和我们来往了呢?正正经经的朋友前来拜访,有什么得罪上天的地方,何至于大吵大闹,让我们大家都头痛呢?趁现在没有外人,要不要我仔细说说?……(指埃米尔)我想,真的,他是爱上太太了。
佩内尔夫人:住口!说话之前,你先要仔细想一想。讨厌这些拜访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与你们来往的那些人实在吵得太凶,一辆辆的马车接二连三地停在大门口,还有那么多的仆从乱嘈嘈地聚集在一起,实在吵得四邻不安。我很愿意相信骨子里任事也没有;不过到底是有人说了闲话,这可是要不得的。
克莱昂特:喂!夫人,您想阻挡别人说闲话吗?倘使因为旁人议论我们的那些蠢话,我们就和我们最好的朋友们断绝来往,那可真是人生中一桩太不幸的事了。并且纵使我们这样做了,您以为就能让大家都不说话了吗?流言蜚语就是城墙也挡不住的。我们不必留意那些愚蠢的诽谤,我们只须努力过我们纯洁的生活,闲话让他们尽量去说好了。
桃丽娜:我们的邻居达芙奈和她年轻的丈夫:这两位莫非就是说我们坏话的人?自己的行为最惹人耻笑的人永远是头一个说别人坏话的人。别人的恋爱还不过刚刚露出一点苗头,他们立刻一把抓住再不放松,赶紧得意洋洋地把这新闻传布开去,还要按照他们的意思改头换面,硬叫人相信真是那么回事。他们把自己的颜色涂在别人的行为上,然后希望仗着这套把戏,使自己的行为在社会上不再遭到反对。他们妄想使自己的行为与别人的好行为有一点相似之处,便可使自己的阴险龌龊变成纯洁无瑕,或者把自己受了公众指摘所感到的精神痛苦分出一些让别人去领受。
佩内尔夫人:你这番议论与正题毫不相干。大家都知道奥朗特过的是一种模范生活:她的全副精神都贯注在上帝身上;可是有人告诉过我,她也很不赞成这里有这么多的客人来来往往。
桃丽娜:这个榜样可真值得赞扬,这位太太可真算是个大好人!不错,她过的是一种严肃的生活;但是她对上帝的那种虔诚是她那个岁数逼出来的,大家知道她所以这样安分守己并不是出于本心,当她还能够吸引男人来献殷勤的时候,她也曾尽量享受能享受的种种好处;但是眼看她那双眼睛的光彩日渐暗淡,她才想起摆脱繁华世界,繁华世界也正想摆脱她。她那时才想到蒙上一层灿烂的高尚道德的帷幕来掩饰她人老珠黄的弱点。这些都是过时的美人们的狡猾伎俩;眼看情人们渐渐散去,在她们原是很难受的事。在这人人见弃的情形下,她们凄凉惶惑的心,除了安分守己做上帝的信女以外,实在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法子。这种严峻冷酷的善良妇人是样样都要检查,任何事都不肯饶人的。不管谁的生活,她们都要高声斥责,可并不是由于爱人以德,而是嫉妒心在那里作祟,她们限于年龄不能再享受的乐趣竟由另外一个妇人在享受,这是她们不能忍受的事情。
〔〖注释〗①据《圣经·旧约》传说,挪亚的子孙欲建通天之塔,上帝弄乱他们的语言,使之语言不通,塔未建成。此塔名巴别塔,佩内尔夫人将巴别误为巴比伦。〖注释结束〗〕
第一幕第二场
〔克莱昂特,桃丽娜。克莱昂特:我真不愿意送她出去,怕她又跟我斗嘴,这位老太太……
桃丽娜:可惜她没听见您这样称呼她,不然,她必定管您叫老头儿,并且说她还没到被人称作老太太的岁数!
克莱昂特:你看她没来由地对我们发这么大的火!把她那位答尔丢夫却捧得高高地顶在头上。
〔〖注释〗①假痣,当时妇女将黑色圆形的小块缎子,贴在脸上假充美人痣。②西班牙教士所著之书。〖注释结束〗〕
第一幕第三场
〔埃米尔,玛丽亚娜,达米斯,克莱昂特,桃丽娜。
埃米尔:(向克莱昂特)你真运气,没出来听她在门口对我们讲的那篇话。不过我看见我丈夫回来了;他还没看见我,我到楼上去等他吧!
克莱昂特: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可也不能多等,仅仅是为对他道个“早安”。
达米斯:关于我妹妹的婚事,请您和他稍微谈一谈。我疑心答尔丢夫在反对这门亲事,在那里指使我父亲从中作梗;并且您知道我对于这事是如何的关心……我妹妹和瓦莱尔是十分相爱的,且不必说,这位好友瓦莱尔的妹妹,您知道,又是我所热爱的人;倘使……
桃丽娜:他进来了。
第一幕第四场
〔奥尔贡,克莱昂特,桃丽娜。
奥尔贡:喂!老弟,您好?
克莱昂特:我正要走,您回来了,我很高兴。现在乡间的花还没有大开吧!
奥尔贡:桃丽娜!(向克莱昂特)老弟,请等一等。让我先稍稍打听一下家里的事,免得我心焦,您看可以吗?(向桃丽娜)这两天一切都顺当吗?现在大家都干什么呢?大家都平安?
桃丽娜::太太前天发了烧,一直烧到天黑,头也痛,想不到地那么痛。
奥尔贡:答尔丢夫呢?
桃丽娜:答尔丢夫吗?他的身体别提多好啦。又肥又胖,红光满面,嘴唇红得都发紫啦。
奥尔贡:可怜的人!
桃丽娜:到了晚上,太太心里一阵恶心,吃饭的时候任什么也吃不下,头痛还是那么厉害!
桃丽娜:他是一个人吃的晚饭,坐在太太对面,很虔诚地吃了两只竹鸡,外带半只剁成肉泥的羊腿。
桃丽娜:整整一夜,太太连眼皮都没闭一会儿;热度太高,她简直睡不着,我们只好在旁边陪着她,一直熬到大天亮。
桃丽娜:一种甜蜜的睡意紧缠着他,一离饭桌,他就回了卧室;猛地一下子躺在暖暖和和的床里,安安稳稳地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桃丽娜:后来,太太被我们劝服了,答应放血;病情立刻缓解下来。
桃丽娜:他老是那么勇气十足,不住地磨炼他的灵魂来抵抗痛苦;为了补偿我们太太放血的损失,他在吃早饭的时候喝了四大口葡萄酒。
桃丽娜:总而言之,现在他们两位身体都安好,我这就上去,预先报告太太您对她病后这份关心。
第一幕第五场
〔奥尔贡,克莱昂特。
克莱昂特:姐夫,她这是当着您面在讥笑您;我可不是存心招您生气,不过老实说,她也讥笑得很对。我们何曾听说过有您这样古怪的脾气?难道一个人会有这样大的魔力,竟然使您为了他,把一切事情都丢开不管?把他接到家里,救了他的穷困之后,您还要……
奥尔贡:快住口吧!我的老弟,您不知道您所说的人是怎样一个人哩。
克莱昂特:就算我不知道他,既是您要这么说;不过为了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奥尔贡:老弟,您知道了之后,您也一定高兴跟他交朋友;并且您的欣悦陶醉会永无止境。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唉,总之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一个严格遵守教义,崇尚精神享受,把全世界看成粪土一般的这样一个人。对了,自从和他谈话以后,我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他教导我对任何东西也不要爱恋;他使我的心灵从种种情爱里摆脱出来;我现在可以看着我的兄弟、子女、母亲、妻子一个个死去,我也不会有动于衷了。
克莱昂特:姐夫,这是人的感情吗!
奥尔贡:哎!倘若您知道我是怎样遇见他的,您也会像我这样爱他。每天他都到教堂来,和颜悦色地紧挨着我,双膝着地跪在我前面;他向天祷告时那种虔诚的样子引得整个教堂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一会儿长叹,一会儿闭目沉思,时时刻刻毕恭毕敬地用嘴吻着地,每次当我走出教堂,他必抢着走在我的前面,为的是到门口把圣水递给我。他的仆人一切举动都模仿着主人,我就是从他那里打听到答尔丢夫的窘况和为人。有时我送点钱给他用,他每次都很客气地退还我一部分。“太多了,”他说,“一半已经太多,我实在不配您这样怜恤我。”有时我一定不肯收回,他便当着我的面把钱散布给穷人;后来,上天教我把他接到我家里,从那时起,我们这里一切都显得兴旺起来。我看得很清楚,他对我家一切都要加以督责,为了维护我的名誉,就是对于我的太太,他也异常关心;谁跟她做一个媚眼,他都要告诉我,他所表现的那股醋劲比我本人还大六倍。您绝不会相信他对上天的虔诚已升高到什么程度:一点点小事他都要自责,认为罪孽深重,甚至什么事没有他也会感到难受;他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有一天他祷告的时候捉住了一个跳蚤,事后还一直埋怨自己不该生那么大的气竟把它捏死。
克莱昂特:唉!我看,姐夫,您是疯了,您说这番话是跟我开玩笑吧?您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这一大套糊涂话……
奥尔贡:老弟,您这番话颇有自由思想家的味道:您的心灵多少已沾上了这种污点。我劝告过您不止十次,您早晚要惹出一桩不幸的事来。
克莱昂特:你们那类人全是这么个说法;你们愿意人人都和你们一样瞎了眼,遇到眼睛稍微明亮一点的人就说他们是自由思想家;不崇拜那些无谓的虚伪做作,就算是不敬圣物不信上帝。算了吧,你们那些话一点也吓不倒我: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并且上帝很能了解我的心,我是决不受你们那些伪君子愚弄的。世上有的是假虔徒,正如有的是假勇士一样。我们知道在光荣路上,真勇士不见得就是那些嚷叫得最凶的人,而我们应该步步效仿的那些真正的善良信徒也不是那些皱眉蹙额,鬼脸装得十足的人。真的,您就不辨别一下什么叫做伪善,什么叫做虔诚吗?您就不加区别地对待这两种不同的东西,对假面具与真面孔一样地尊敬?对矫揉造作与真诚一样地重视?把外表与实际混为一谈?对于真人与幻影,真币与伪币一样地看待?大多数人生来缺少平常心,他们从来不能保持正常合理的良知,在他们的头脑里,理智的范围太狭隘了,一举一动他们总要超乎寻常;往往最高尚的东西到了他们手里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因为他们老想把它过分地夸大,他们老是过分地异想天开。这些话,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我的姐夫。
奥尔贡:是的,您,您无疑是人人尊敬的一位博学之士,世界上的全部学识都汇聚在您一人身上,您是惟一的贤者,惟一的饱学之士,您是神明降世,当代的加图①。跟您一比,人人都是糊涂虫。
〔〖注释〗①加图,公元前三世纪罗马政治家,以正直无私、公正严明著称。〖注释结束〗〕
奥尔贡:我亲爱的舅老爷,您说完了没有?
克莱昂特:说完了。
奥尔贡:(作势走开)那么,再见吧!
克莱昂特:请赏我个面子,先别走,姐夫,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刚才的话姑且撂在一边。您没有忘记瓦莱尔已得到您的许诺做您的女婿吧?
奥尔贡:是的。
克莱昂特:关于这个美满的姻缘,您已经选妥了日期。
奥尔贡:没错。
克莱昂特:那么您为什么又把结婚的日子往下推迟呢?
奥尔贡:说不上为什么。
克莱昂特:莫非您心里又有了别的念头?
奥尔贡:也许。
克莱昂特:您要反悔?
奥尔贡:我并没这样说。
克莱昂特:我想不出有任何事故可以阻拦您实践您的诺言。
奥尔贡:这也得看情形。
克莱昂特:为说一句话,用得着这样耍花腔吗?瓦莱尔就是为这事要我来见您的。
奥尔贡:谢谢上帝!
克莱昂特:不过怎样回复他呢?
奥尔贡:您爱怎样回复就怎样回复他。
克莱昂特:不过也得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啊。您的意见究竟怎样?
奥尔贡:上帝叫我怎样,我就怎样做。
克莱昂特:说正经的,瓦莱尔已经得到您的许诺;到底算数不算数?
奥尔贡:再会吧!
克莱昂特:(自语)我很担心他的婚事要有变化,我应该把一切情形都去告诉他。
第二幕第一场
〔奥尔贡,玛丽亚娜。
奥尔贡:玛丽亚娜!
玛丽亚娜:爸爸,什么事?
奥尔贡:走过来;我有话要私下跟你说。
玛丽亚娜:(向奥尔贡,奥尔贡注视旁边的一间书房)您找什么?奥尔贡:我看看有没有人在里面听我们说话,因为躲藏在这个小屋子里偷听是再合适没有的了。好,现在我们可以放心说话了。玛丽亚娜,我一向深知你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所以我一向是喜爱你的。
玛丽亚娜:父亲这样爱我,我感激万分。
奥尔贡:这话说得很好,我的孩子,但是你应该一心一意设法随和我的心意,不要辜负了我的慈爱。
玛丽亚娜:这正是我视为无上光荣的事。
奥尔贡:好极了。你看答尔丢夫,我们的贵客,这个人怎么样?
玛丽亚娜:叫谁看?叫我看?
奥尔贡:是叫你看。我要看看你怎样回答我。
玛丽亚娜:哎哟!我,也无非是您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吧。
第二幕第二场
〔奥尔贡,玛丽亚娜,桃丽娜。
〔桃丽娜慢慢走到奥尔贡身后,奥尔贡没看见。
奥尔贡:你这话说得很得体……那么,我的孩子,我要你对我说这样的话,说他全身上下都有一种高尚的才德在发着光芒,已大大感动了你的心,如果我做父亲的选中了他,让他做你的丈夫,你是乐于接受的。怎么啦?
〔玛丽亚娜吃惊地后退。
玛丽亚娜:什么?
奥尔贡:怎么回事?
玛丽亚娜:您说的是什么?
奥尔贡:怎么啦?
玛丽亚娜:我莫非听错了?
奥尔贡:怎么听错了?
玛丽亚娜:您要我说有一个人已经感动了我的心,如果您做父亲的选中了他,让他做我的丈夫我是乐于接受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奥尔贡:就是答尔丢夫。
玛丽亚娜:我起誓,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我的父亲。为什么让我说这样荒唐的话?
奥尔贡:但是我愿意这句话成为事实;我已经替你决定下来,这就够了。
玛丽亚娜:什么?爸爸,您竟要……
奥尔贡:是的,我的孩子,我指望靠了这门亲事让答尔丢夫成为我们家的人。一定要他做你的丈夫,我已决定下来。并且对于你的志愿……(看见桃丽娜)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未免太好管闲事了,丫头,你竟这样来偷听我们说话!
桃丽娜:真的,我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儿来的;是别人瞎猜胡想,想出来的呢,还是随便地流传出来的。关于这门亲事的新闻已有人对我讲过,我可根本没把它当回事。
奥尔贡:怎么!这件事就这样地不能令人相信吗?
桃丽娜:是那么不能令人相信,先生,甚至由您亲口说出来,我也不信。
奥尔贡:我有法子叫你相信。
桃丽娜:是的,是的,您这是给我们讲一个笑话呢。
奥尔贡:我讲的恰恰是不久人们就可以看见的事实。
桃丽娜:说着玩罢了!奥尔贡:我的孩子,我所说的决不是儿戏。
桃丽娜:算了吧,您不要信您父亲的话;他开玩笑呢。
奥尔贡:我告诉你……
桃丽娜:不,您那叫白说,我们是不会相信的。
奥尔贡:我可要生气了……
桃丽娜:那么就相信吧,活该您倒霉就是了。怎么,先生,您这样似乎很精明的人,脸上还长着这么多的胡子,您会糊涂到……?
奥尔贡:听我说!你在我面前这样轻狂随便,我实在不大喜欢;我告诉你,丫头……
桃丽娜:咱们说尽管说,可别动肝火,先生。您玩出这样的把戏不是拿人取笑吗?那个假虔徒并没看中您的姑娘,他惦记的是别的事情。再说这门亲事对您又有什么好处?拿您这样的产业为什么单挑这么一个穷光蛋做女婿?……
奥尔贡:你住口。他诚然一个钱也没有,但是你要知道这正是应该敬重他的地方。他的穷困毫无疑义是一种正直人的穷困,这种穷困使他的人格格外伟大,皆因为他不大关心世俗的身外之物,整个精神都贯注在永恒不灭的事务上面,才让人把他的家财都侵吞了去。但是我对他的帮助可以让他摆脱经济上的困境,逐渐恢复他原有的家私,他的产业都是本地出名的好采邑,你别看他现在这种样子,他的确是个贵族呢。
桃丽娜:是的,他自己是这样说的;并且先生,他这种虚荣心是跟敬主的热忱捏不到一起的。一个真正有圣徒生活的纯洁修养的人,绝不会像他那样炫耀自己的家世和出身;真要是谦卑地敬奉上帝,就不会容忍他那种虚荣心任意猖狂;那样的骄傲自满究竟有什么用处?……我这番话您听了是不舒服的;那么咱们就撇开他的高贵门第不讲,谈谈他的本人吧。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许给像他那样一个男人,您心里真就一点不觉得难受吗?您也不想想他们是不是相般配,您也不预测一下这桩婚姻能有什么后果?您应该知道,如果您真要逆着她本人的意愿做这门亲,便是拿您女儿的名誉去冒险。一个女人结了婚能不能规规矩矩过日子,那全得看她所配的丈夫人品怎么样。所配丈夫若是到处受人指责,那么做妻子的往往也就变成我们常见的那种坏女人了。有些丈夫,按他们的为人,是很难对他们不生外心的。谁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她所厌恶的男子,那么她将来所犯的过失,在上帝面前是应该由父亲负责的。您想一想,您这个计划让您冒着多么大的危险!
奥尔贡:(旁白)这简直是要我跟她学习做人的大道理啦!
桃丽娜:您听我的劝告去办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奥尔贡:我的孩子,咱们不要听她这些胡说八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会把你的事情办好的,我是你父亲。虽然我曾经把你许配给瓦莱尔;可是我不但听说他喜欢赌钱,并且我还疑心他多半是自由思想者;我从没看见他上过教堂。
桃丽娜:您要他跟那些专为让您看见才去的人们一样,按着您去的钟点准时上教堂吗?
奥尔贡:我没问你的意见。总之答尔丢夫是世界上跟上帝最亲近的人,这就是他举世无双的财产。这桩婚姻一定可以满足你的种种希望,一定是无限温情与快乐的婚姻。你们必能像两个真正的小孩,像一对鸽子似的在你们互相表示忠诚的爱情里过日子。你们永远不会有不幸的争吵,你叫他怎么样,他就会怎么样的。
桃丽娜:她吗?她只会叫他当王八,那是靠得住的。
奥尔贡:喂!这叫什么话!
桃丽娜:我告诉您,他长的就是个王八脑袋。先生,您女儿无论怎样谨守妇德,也挡不住他天生的王八命。
奥尔贡:不要再打断我的话头,你得紧紧闭上你的嘴,与你无干的事情你少插嘴。
桃丽娜:先生,我是为您好才说的。
〔以后每逢他转身向他女儿说话,桃丽娜必插嘴打断他的话。奥尔贡:你管得太宽了。你还是闭上嘴吧。
桃丽娜:假若人家是因为爱护您才……
奥尔贡:我不愿意人家爱护我。
桃丽娜:我偏要爱护您,先生,不管您愿意不愿意。
奥尔贡:啊!
桃丽娜:您的名誉,我一样地爱惜,我不能看着不管,让人家去笑话您。
奥尔贡:你一定不肯闭嘴?
桃丽娜:任您结这门亲而不拦您,那是坏良心。
奥尔贡:你这个毒蛇,不要脸的东西。你闭嘴不闭嘴?
桃丽娜:唉!您是个虔诚的教徒,却动起肝火来了!
奥尔贡:是的,我听了这些混账话,肝火不能不往上冲,而且我决意要你住口。
桃丽娜:好,我住口。不过我嘴里尽管不说,心里想得可更多。
奥尔贡:你要想你就想;但是你要留神(转身向他的女儿)别说出来,要不……够了,不用再说了。任何事情我都仔细斟酌过的。
桃丽娜:不准我开口,真把我气死了。
〔他回过头来,她立刻住口。
奥尔贡:答尔丢夫虽不是一个漂亮多情的少年,但是他天生就……
桃丽娜:是的,一副好嘴脸。
奥尔贡:纵使你对他别的一切长处没有什么好感,也……(转脸向桃丽娜,叉着双手注视她)
桃丽娜:你看她配的丈夫多么好!倘若我是她,我可不能让一个男子太太平平地硬跟我结婚;办完了喜事,不用多久,我就要让他知道一个女人报仇的法子是永远带在身边的。
奥尔贡:那么,我说的话,你老是当做耳边风?
桃丽娜:您瞎抱怨什么?我没跟您说话呀。
奥尔贡:那么,你在这儿干什么?
桃丽娜:我跟我自己说话呢。
奥尔贡:很好。我得给她一个翻手巴掌,治一治她这种狂妄无礼。(做出要打嘴巴的样子,一眼接一眼地瞪桃丽娜,桃丽娜老是直立不语)我的孩子,你应该赞成我的计划……你应该相信这个丈夫是……我替你选中的这个丈夫是……你为什么不说话?
桃丽娜:我没什么可以对自己说的话。
奥尔贡:你就回答我一句吧。
桃丽娜:要是我,我就不喜欢这个男子。
奥尔贡:啊,我早就料到你要说这句话。
桃丽娜:谁也不会糊涂到答应您说的那件事。
奥尔贡:总而言之,我的孩子,你必须听我的话,要完全尊重我的选择。
桃丽娜:(逃开)我才不要这样一个丈夫呢。
〔他打她一个嘴巴,但是没打着。
奥尔贡:孩子,她是粘在你身上的一块病,和这个女人在一起过日子,我简直不能不犯打骂人的过失。我此刻觉得不能再接着往下说了;她这些没规矩的话气得我七窍生烟,我要出去吸点新鲜空气,休息一下。
第二幕第三场
〔桃丽娜,玛丽亚娜。
桃丽娜:您倒说说,您成哑巴了吗?遇上这种事,您还样样都让我替您说话吗?您就这么任凭人家提出那样无理的计划,连一句拒绝的话都不会说!
玛丽亚娜:对这样一个专制的父亲,你叫我有什么法子呢?
桃丽娜:他那样威胁您,您也应该抵抗一下呀。
桃丽娜:您应该对他说爱情这种事是不能由别人强行做主的,结婚是为您自己,不是为他,这桩事既是为您办的,那么那个丈夫必须合您的心意,而用不着合他的心意,倘使他那个答尔丢夫,他看着是那么可爱,他自己可以嫁给他,那是不会有任何阻碍的。
玛丽亚娜:做父亲的在我们子女身上有这么大的权威,老实说,我从来是什么话也不敢说的。
桃丽娜:可是咱们得讲一讲理。瓦莱尔已经向您求过爱了,那么您倒是爱他还是不爱他呢?
玛丽亚娜:哎哟!你真冤枉死我了,桃丽娜,你应该问我这个话吗?在这上头,我把我的心事告诉过你还没有一百次吗?你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吗?
桃丽娜:您到底是不是心口如一,到底这个少年是不是真正地打动了您的心,我哪能知道呀?
玛丽亚娜:桃丽娜,你这样怀疑我的爱情,你冤枉死我了,我对他的真实情感已经表示得过于明显了。
桃丽娜:那么,您是爱他的了?
玛丽亚娜:是的,极其热烈地爱着他。
桃丽娜:看来,他也极其热烈地爱着您吧?
玛丽亚娜:我想是的。
桃丽娜:并且你们两人都急着要结婚,是不是?
玛丽亚娜:当然啦。
桃丽娜:那么,您对答尔丢夫那门亲事还指望什么呢?
玛丽亚娜:我就等着自杀了,倘若他们真要强逼我。
桃丽娜:好极了。这个法子,我倒没想到,您只须一死就摆脱了困难。这种药当然是很灵验的。您竟说出这样话来,真把我气死了。
玛丽亚娜:天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大脾气呀!人家心里正难受哩,你却一点也不可怜人家。
桃丽娜:像您这样尽说废话,遇上一点事就泄气的人,我是不可怜的。
玛丽亚娜:这有什么法子呢?我天生胆小嘛。
桃丽娜:然而爱情需要一颗坚决的心。
玛丽亚娜:我对瓦莱尔的爱情还不坚决吗?难道向我的父亲求亲不是他的事吗?
桃丽娜:不过您父亲是个极端霸道的人,老把答尔丢夫顶在头上,答应了的亲事忽然又反悔,这个错处能派在瓦莱尔身上吗?
玛丽亚娜:不过我怎么敢公开地表示拒绝,露骨地显出轻视答尔丢夫呢?那不是叫人看出我已经选中了心上人并且热爱着这个心上人吗?不管瓦莱尔是怎样人才出众,我能为了他就不顾女孩子的脸面和子女的孝道吗?你莫非要我把我的爱情和盘托出让全世界……?
桃丽娜:不,不,我什么也不要。我看您是愿意嫁给答尔丢夫先生了;我想,我实在不应该劝您拒绝这门亲事。我何必要打消您这种心愿呢?这门亲事本是挺合适的。答尔丢夫先生吗!哦!哦!提出这样一个人物还算小吗?当然啦,仔细想来,答尔丢夫先生原不是一个等闲人物,能做他的伴侣,福气真不小哇;大家都已经把光荣堆在他的头上;在他家乡他是个贵族,又长得一表人才;红红的耳朵,亮堂堂的脸:和这样一个丈夫过日子,您真是太称心了。
玛丽亚娜:天啊!
桃丽娜:您心里够多么快活,能够做这样一个美男子的夫人!
玛丽亚娜:喂!请你快别说这种话了,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反对这门亲事吧!全不用提了,我认输啦,现在我什么都敢干了。
桃丽娜:不,一个做女儿的原应该听父亲的话,哪怕他让她嫁给一只猴子;您的命运太好了,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结了婚,您可以搭了车上他的小城去,那里有的是他的叔叔大爷表哥堂弟,您可以快快活活地跟他们说说道道。他们先得带您瞻仰一下当地的上流社会;然后您得拜拜客,拜完了法官太太,再拜陪审官太太,她们一定赏您一个面子,让您坐在一张小矮凳上。等到狂欢节,您在那儿可以指望的是舞会和王家的大乐队,所谓王家大乐队就是本地的两支短笛;偶尔还可以看到猴子戏和木偶戏,不过倘若您的丈夫……
玛丽亚娜:哎哟!你要了我的命了。你还是替我出个主意帮帮我的忙吧!
桃丽娜: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玛丽亚娜:喂!桃丽娜,你饶了我吧……
桃丽娜:为了好好地惩罚您一下,非得让这门亲事做成不可。
玛丽亚娜:我的好姑娘呀!
桃丽娜:不成。
玛丽亚娜:如果我把我的心愿讲得明明白白……
桃丽娜:不成,一定得让答尔丢夫做您的丈夫,让您去尝尝他的滋味。
玛丽亚娜:你知道我一向是信任你的,让我……
桃丽娜:不,总得叫您去“答尔丢夫”一下。
玛丽亚娜:好吧!既然我的苦命一点也感动不了你,那么从此你就让我一个人去悲观绝望吧。我的心只有向悲观绝望去借救兵,我知道什么是医治我苦痛的特效良药。
〔她作势欲走。
桃丽娜:喂!来,来,回来。我不生气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可怜您。
玛丽亚娜:你看见了没有,倘使他们一定要我去受这种凶狠的刑罚,我告诉你,桃丽娜,我只有一死了之。
桃丽娜:您别难受。我们可以想个巧妙计策来阻止……不过您看瓦莱尔,您的情人来了。
第二幕第四场
〔瓦莱尔,玛丽亚娜,桃丽娜。
瓦莱尔:小姐,刚才有人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这个消息真是妙不可言,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哩。
玛丽亚娜:什么消息?
瓦莱尔:说您要嫁给答尔丢夫了。
玛丽亚娜:我父亲心里的确有这个打算。
瓦莱尔:小姐,您的父亲……
玛丽亚娜:他改变主张了。刚才他已把这件事向我提出来了。
瓦莱尔:什么?那么不是说着玩的了?
玛丽亚娜:是的,并不是取笑。他已公开宣布这门亲事。
瓦莱尔:您心里是怎么个打算呢,小姐?
玛丽亚娜:我也不知道。
瓦莱尔:这话回答得倒爽快。您不知道?
玛丽亚娜:不知道。
瓦莱尔:不知道?
玛丽亚娜:您看我该怎样才好?
瓦莱尔:我,我看您就嫁给他吧!玛丽亚娜:是您劝我嫁他?
瓦莱尔:是我。
玛丽亚娜:不是取笑?
瓦莱尔:当然不是取笑,因为这门亲事很体面,值得做。
玛丽亚娜:好,先生,您这劝告我接受了。
瓦莱尔:我想您听从这个劝告不会有多大苦痛的。
玛丽亚娜:您提出这个劝告,心里也不会有比我更多的苦痛。
瓦莱尔:我,我所以这样劝您,是为让您喜欢,我的小姐。
玛丽亚娜:我呢,我所以听从您这个劝告,是为让您高兴。
桃丽娜:让咱们来看看吧,这样斗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瓦莱尔:讲爱情是这样讲法的吗?那么,那全是骗人了,当您……?
玛丽亚娜:请别这么说。您一开始就直截了当要我接受他们给我找的丈夫,我才回答我也同意这门亲事,这全是因为您给我出了这个高明的主意。
瓦莱尔:不必抬出我的意思来推卸责任。您的主意是早拿定了的,您是抓住一个无足轻重的借口好冠冕堂皇地撤回您的诺言。
玛丽亚娜:您说的对,真是这么回事。
瓦莱尔:那是当然,并且您的心对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热情。
玛丽亚娜:哎哟!您真要那么想,也只好随您的便了。
瓦莱尔:是的,是的,我原可以这样想的,不过,我这颗受伤的心也许会赶在您前头做个背信弃义的样子给您看看;我也会爱上一个人,跟她去订婚。
玛丽亚娜:唉!这一点我十分相信;像您这样的人才所能得到的爱情……
瓦莱尔:天呀,别提什么人才啦,我当然没有多少才德,您对我的态度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我希望有一个别的女人会对我发生好心,我知道在我这次公开退让之后,自会有人肯来弥补我的损失而并不以为可羞。
玛丽亚娜:损失本来也不大,再说这样转移爱情以后,您也很容易就得到安慰了。
瓦莱尔:我必尽力去求安慰,这点您尽可以放心。既是被人抛弃,就得拿出点志气来,总得想尽方法把这个人忘掉。即使不能真正忘掉,至少也得假装忘掉;对于一个已经抛弃我们的人,还要恋恋不舍,这样没骨气是不可原谅的。
玛丽亚娜:您这种心情当然高尚可贵的。
瓦莱尔:对,人人都该赞成这种心情。怎么?您莫非还要我的心灵对您永远保持炽烈的爱情?眼看您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还不许我把您不想要的这颗心放在别人身上吗?
玛丽亚娜:并不如此,正相反,这正是我衷心祝愿的,并且我愿意这个事马上就成功。
瓦莱尔:您果然愿意如此?
玛丽亚娜:是的。
瓦莱尔:您已经把我侮辱够了,小姐,我这就让您称心如意吧。
〔他迈步欲走,去而复返多次。
玛丽亚娜:很好。
瓦莱尔:至少您得记住,是您强逼我的心来干这桩十分为难的事。
玛丽亚娜:好吧。
瓦莱尔:您还应该记住,我心里盘算的这个计划不过是跟您学的。
玛丽亚娜:跟我学的?好,就算是这样吧。
瓦莱尔:够了,不用说了。因为您眼看就要称心如意了。
玛丽亚娜:那才好呢。
瓦莱尔:您看,这可是关系我一辈子的事。玛丽亚娜:那才好呢。
瓦莱尔:是吗?(他走了;到了门边,又转过身来)
玛丽亚娜:干什么?
瓦莱尔:您没叫我吗?
玛丽亚娜:我叫您?您做梦呢!
瓦莱尔:好,我走了,永别了,小姐。
玛丽亚娜:永别了,先生。
桃丽娜:我看,你们这样瞎闹简直是昏了头啦;我刚才所以让你们闹下去,是想看看到底闹到什么地步才算一站。喂!瓦莱尔少爷。
〔她过去拉他的手臂,他做出抵抗的样子。
瓦莱尔:喂!桃丽娜,你要干什么?
桃丽娜:到这儿来!
瓦莱尔:不,不,我气愤极了。我别再在这里搅乱她的心愿吧。
桃丽娜:算了吧。
瓦莱尔:不,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已经决定的事了。
桃丽娜:唉!
玛丽亚娜:他看见我就不痛快,我留在这儿他就想走,还不如我先走开,把地方让给他吧。
(桃丽娜放松瓦莱尔,追玛丽亚娜)
桃丽娜:这回该那个了。您跑到哪儿去?
玛丽亚娜:不要管我。
桃丽娜:您总得回来。
玛丽亚娜:不,不,桃丽娜,你拉住我也没用。
瓦莱尔:我知道,我在这儿,她看着是活受罪,当然我还是别让她受罪的好。
桃丽娜:(放松玛丽亚娜,追瓦莱尔)还没完?我要让你们走开才活见鬼呢。快别闹这套玩艺了,你们两人全上这儿来。(她把两人拉在一起)
瓦莱尔:你到底存了什么心?
玛丽亚娜:你打算干什么?
桃丽娜:我打算给你们讲和,并且替你们排除困难。(向瓦莱尔)您莫非疯了,这么个吵法儿?
瓦莱尔:你没听见她是怎么跟我说话来着?
桃丽娜:姑娘,您莫非疯了,生这么大气?
玛丽亚娜:你没看见吗?他是怎么对待我来着?
桃丽娜:双方全够糊涂的。她没别的念头,一心只想嫁给您,我可以作见证。他呢,所爱的只是您,没别的念头,一心只想娶您,我可以拿生命做担保。
玛丽亚娜:(对瓦莱尔)那么,您刚才为什么给我出那样的主意?
瓦莱尔:关于那样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还跟我讨主意呢?
桃丽娜:你们两个全疯了。全伸过手来,互相拉着。
瓦莱尔:(伸手交桃丽娜)我的手有什么用?
桃丽娜:喂!您的手呢,伸过来。
玛丽亚娜:(也伸出手来)这有什么用?
桃丽娜:天啊!快点都走过来吧。您也爱她,她也爱您,你们是那么互相爱着,你们自己也没想到呢。
瓦莱尔:不过这宗事你可不要太勉强,(向玛丽亚娜)别再这么横眉立目地看着我呀!(玛丽亚娜转眼看瓦莱尔,微笑了一下)桃丽娜:说真的,恋爱的人实在跟疯子一样。
瓦莱尔:喂!我埋怨你,难道不应该吗?不准扯谎,你竟对我说出那种叫人伤心的话,不有点太狠心吗?
玛丽亚娜:可是你呢,你不是最没良心的男子吗?……
桃丽娜:这些争论留着将来有机会再说,咱们先得想法对付眼前那个讨厌的婚事。
玛丽亚娜:快告诉我们应该施展些什么巧妙的计谋。
瓦莱尔:(向玛丽亚娜)不管我们怎样去努力准备,我的最大希望,说真的还是在你身上。
玛丽亚娜:(向瓦莱尔)一个做父亲的,究竟他的意志是怎么样我可不敢担保。不过除了你瓦莱尔之外,我是任何人也不嫁的。
瓦莱尔:你真叫我快活死了!不管他们敢……
桃丽娜:哎哟!恋人在一起总是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没了。您快出去吧!听见没有?
桃丽娜:您怎么这样啰嗦!您从这边出去,您,您从那边走。(推了推各人的肩,让他们走出)
第三幕第一场
〔达米斯,桃丽娜。
达米斯:让天雷立刻把我劈死吧,省得到处谁都拿我当最无用的蠢材。什么叫敬上,什么叫父威,看哪样能拦住我!看我是不是能够不顾一切地蛮干一下!
桃丽娜:饶了我吧,先别发这么大的火,您父亲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他说的话不见得就实行,并且从计划到实行,路还远着呢。
达米斯:我得制止这个混账东西的阴谋,我得跟他私下谈一谈。
桃丽娜:慢来,慢来,对付他跟对付您父亲一样,还是让您的继母去想法子好啦。她在答尔丢夫面前说话还有点管用;她说什么他也都喜欢听,他对她心里也许产生了爱情,但愿真是如此!那么事情可就更热闹了。总之你们的继母对你们是十分关心的,因此她要把答尔丢夫叫来谈一谈。关于那桩连您也难受的亲事,她要探一探他的口气,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并且让他知道,倘使他真的希望这个计划成功,以后便会发生多么讨厌的纠缠。方才我没见着他,他的仆人说他正在祷告,不过这个仆人说他就要下来的。您出去吧,我求求您,让我在这儿等他好了。
达米斯:这种谈话我可以在旁听一听。
桃丽娜:不可以的。只能让他们两人密谈,不能有外人的。达米斯:我什么话也不跟他们说。
桃丽娜:您又胡闹了。您平时的暴躁脾气,我们是知道的。那只会把事情弄糟。出去吧!
达米斯:不,我要看看,我不发火就是了。
桃丽娜:您真讨人嫌!他来了,快走吧。
第三幕第二场
〔答尔丢夫,劳朗,桃丽娜。
答尔丢夫:(看见桃丽娜)劳朗,把我的鬃毛紧身跟鞭子①都好好藏起来,求上帝永远赐您光明。倘使有人来找我,您就说我去给囚犯们分捐款去了。
〔〖注释〗①苦修的修士贴身穿着鬃毛紧身,经常拿鞭子抽打自己,表示苦修。〖注释结束〗〕
桃丽娜:装这份儿蒜!嘴上说的多么好听!
答尔丢夫:您有什么事?
桃丽娜:我要对您说……
答尔丢夫:(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哎哟!天啊,我求求您,未说话之前先把这块手帕接过去。
桃丽娜:干什么?
答尔丢夫:把您的胸脯遮起来,我不便看见。因为这种东西,看了灵魂就要受伤,会引起不洁的念头。
桃丽娜:您就这么禁不住引诱?肉欲对您的五官还有这么大的影响?我当然不知道您心里存着什么念头,不过我,我可不这么容易动心,您从头到脚一丝不挂,您那张皮也动不了我的心。
答尔丢夫:您说话要客气点,否则我立刻躲开您。
桃丽娜:不用,不用,还是我躲开您吧,因为我只有两句话要对您说,就是太太这就下楼到这里来,请您允许她和您谈几句话。
答尔丢夫:可以,可以。
桃丽娜:(自语)你看他一下子变得多么温柔!说真的,我还是相信我一向批评他的话,实在一点也没评错。
答尔丢夫:她就来吗?
桃丽娜:我已经听见她了,好像是的。是的,真是她本人来了。让你们两人在这儿,我走了。
第三幕第三场
〔埃米尔,答尔丢夫。
答尔丢夫:我愿上帝大发慈悲保佑您的灵魂和身体全都健康,并且保佑您的生命,正如侍奉上帝的人群中最卑微的我所祝愿的一般。
埃米尔:我很感谢您这番虔诚的祝颂。可是咱们还是坐下谈吧,可以舒服一点。
答尔丢夫:您的病体完全复原了?
埃米尔:大好了。也不发烧了。
答尔丢夫:从上帝那里能求下来这种大恩典,我的祷告当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可是我向上天所诵的一些真诚的祈祷,却没有一次不是为祈求您早日恢复健康。
埃米尔:您太为我操心了。答尔丢夫:您宝贵的健康,我无论怎么爱惜也不过分;为使您的健康复元,我简直可以牺牲自己的健康。
埃米尔:您把圣教的善心推广得未免太远了点。您这种美意我真不敢当。
答尔丢夫:您值得我为您效劳,我做得还很不够呢。
埃米尔:我打算和您私下谈一件事情,我很高兴现在没有人窥伺我们。
答尔丢夫:我也很高兴,太太,能够单独和您会面;在我,这的确是件甜美的事。这种机会我已向上天请求过多次,可是在这以前上帝还没赏给我过。
埃米尔:我所希望的就是要您说一句出自肺腑,丝毫没有隐藏的话①。
〔〖注释〗①达米斯此时推开一点门,偷听他们的谈话。——原注〖注释结束〗〕
答尔丢夫:这可是上天特殊的恩典,我也只想把我整个心灵呈献在您眼前,我想对您发誓,让您知道我对那些倾慕您的美貌而到这里来的客人,虽然散布了种种谣言,我对您可并没有丝毫恶意;却多半是由于一种热诚的冲动,完全是一种……
埃米尔:我也知道是如此,并且相信您操这份心原是为我好。
答尔丢夫:(握住她的手指尖)是的,太太,这是毫无疑义的,我的热诚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埃米尔:哎哟!您握得太紧了。
答尔丢夫:这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我热烈得太过分了,我决没有一点点握疼您手的意思。
(把手放在埃米尔膝上)
埃米尔:您这只手要干什么?
答尔丢夫:我摸摸您的衣服,这料子多么绵软!
埃米尔:别动手,我是最怕痒的。(将坐椅退后,答尔丢夫将椅移近)
答尔丢夫:(摸摸埃米尔的帽子)天啊!这花边可真细致,时下的手工活真可说是巧夺天工,从来没见过比这做得更好的。
埃米尔:没错。不过还是先谈谈咱们的事吧。有人说我的丈夫要悔婚,打算把他女儿许配给您。告诉我,这是不是真事?
答尔丢夫:他倒是对我提过几句,不过,太太,老实说,那不是我所追求的幸福,我所衷心希望的美妙的神奇幸福却在别处。
埃米尔:这是因为世俗的事物,您是什么也不爱的。
答尔丢夫:我胸膛里面关着的并不是一颗铁石的心。
埃米尔:在我看来,我总以为您是一心一意想着天上的事情,在这人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您留恋。
答尔丢夫:我们对永恒之美所产生的爱并没有窒息我们对世俗之美所产生的爱;上帝手创的完美作品,我们的官能是很容易被它迷惑住的。从上帝身上反映过来的美,本来就在你们女人身上发着异彩,可是上帝又把他老人家稀有的珍品都陈列在您一人身上:他把那迷人眼、动人心的美,都放在您的脸庞上面,所以我一看见您这绝色美人,就禁不住要赞美手创天地的万物之主,并且面对着一幅上帝拿自己做蓝本画出来的最美的像,我的心不觉就产生了一种炽烈的情爱。最初我很怕这种秘密的爱恋是魔鬼的一种巧计,我因此把您当做了我永生幸福的一种障碍,心里甚至还决意要躲避您美丽的眼睛。不过到后来,可爱的美人呀!我才明白这种爱情原可以不算做罪恶的,我很可以使它和圣洁配合在一起的,于是我就任凭我的心沉溺在爱河里了。我承认,胆敢把这颗心贡献给您,这是异常冒昧的行为;不过我的一切希望都全凭您的慈悲善心,至于我个人,原是那样一个废物,尽管努力也是枉然,我根本就没指望单凭自己会发生什么效力,我的希望、我的幸福、我的安慰全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我能享福或是受罪,全都取决于您,只凭您一句话,您愿意我享福,我就能享福,您要我受罪,我就会受罪。
埃米尔:这一番话确是多情;不过,说真的,却有点令人惊奇,我以为您应该使您的心更坚强一些,对于这样一个计划似乎还欠一点思索。像您这样一个虔诚的教徒,到处大家都称为……
埃米尔:您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这番妙词妙语把对我的心灵要说的话已经相当有力地表白清楚了。可是您就一点不怕我会把您这份热烈的情意告诉我丈夫吗?您不怕真要把您这种爱情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会损坏他对您的友谊吗?
答尔丢夫:我知道您是最仁慈不过的人,您一定会宽恕我这样胆大妄为;我的爱情那种强烈的激动固然冒犯了您,但您会想到人是多么软弱而原谅我的,并且您只要自己看一看您的美貌,您就会想到谁也不是瞎子,一个人原是肉做的。
埃米尔:别人遇到这种事也许会换个样子对待,不过我愿意替您保守秘密,我决定不把这件事说给我丈夫听,不过有一件事我也要您替我办到,我要您老老实实,丝毫不许从中捣鬼,促成瓦莱尔和玛丽亚娜的婚事,我要您不再利用这种不公正的权力,不再拿别人的幸福来满足您自己的心愿,并且……
第三幕第四场
〔达米斯,埃米尔,答尔丢夫。
达米斯:(从他隐藏在里面的小房走出)不成,不成,母亲,这个事非宣扬出去不可。我早就在这里呢,我全听见了。仁慈的上帝仿佛是有意把我安排在这里,好让我来压一压这个害苦我的坏蛋的狂妄气焰;好让我父亲醒悟过来,让他看清楚方才同您谈情的这个恶棍究竟藏着什么坏心,这是替我对他那种假仁假义、狂妄蛮横开辟了一条报仇的道路。
埃米尔:不,达米斯,只要他以后肯老实一点儿,能不辜负我今天对他的大恩就够了。我既已答应他了,您就不要让我食言了。我的脾气是不愿声张的。遇到这种混账事,一个女人只能一笑置之,不能因为这个吵得丈夫耳根不得清静。
达米斯:您有您的理由这样办,可我也有我的理由不这样办,这回要把他放过,真是太笑话了。我这口怨气被他假虔诚的狂妄气焰压制得太厉害了;我们家已被他搅得乱七八糟。这奸徒辖制我父亲,破坏我的和瓦莱尔的亲事,日子也太长久了。我父亲这回该明白这个坏蛋的为人了。上帝竟赐给我这样一个简便的法子。我感激上帝赐给我这个机会。这么凑巧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眼下已经抓在手里还不去利用它,那就只配上帝重新把它收回去了。
埃米尔:达米斯……
达米斯:不,对不起,我必须按照自己的主张办。现在我心里真痛快极了……不管您怎么说都没用,都不能让我放过这个报仇的快乐。并且用不着多说,我这就去结束这件事;您看,这回可该我称心如意了。
第三幕第五场
〔奥尔贡,达米斯,答尔丢夫,埃米尔。
达米斯:爸爸,您来得正好,这儿刚刚发生一件大事,让我说出来饱饱您的耳福,您会十分惊奇的。您好心待人这回可得着好报了,这位先生正拿着一份厚礼报答您的美意。他对您的忠诚方才全盘显露出来了,他倒没做别的,只是要糟蹋糟蹋您的名誉。他正在这儿当面侮辱您的太太,向她表示那种罪恶滔天的爱情,当场被我捉住。她的脾气一向是温和的,又不爱多说话,所以一心要保守秘密,可是我不能纵容这样卑鄙无耻的行为。我以为要把这事隐瞒起来不告诉您,便是对您不够敬重。
埃米尔:我是这样想的,我认为我们绝不应当拿这种无谓的空话来搅得一个做丈夫的不得安宁;名誉的好坏原不在这上头,只要我们能够自爱也就够了。我的意思就是如此,达米斯,如果您眼里还有我的话,就什么都不会说出来了。
第三幕第六场
〔奥尔贡,达米斯,答尔丢夫。
奥尔贡:哦!老天爷呀;我刚才听见的这番话能叫人相信吗?
答尔丢夫:老兄,是的,我是一个坏人、一个罪人、一个不讲信义、对不起上帝的可怜的罪人、一个世上从未见过的穷凶极恶的人;我一生的每一时刻都载满了污秽,我的一生只不过是一堆罪恶与垃圾;我也看出来了,上帝原要处罚我,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磨炼我一下,因此无论人们怎样责备我,说我犯了多大的罪恶,我决不敢自傲到替自己辩护。您尽管相信他们对您说的话好了,您尽管发怒吧!您尽可以把我当做一名罪犯,把我撵出您的大门,因为我应该忍受的羞辱多着呢,受这么一点儿,原不算什么。
奥尔贡:(向他的儿子)嗳,你这坏蛋,你竟敢捏造出这种谣言来败坏他道德纯洁的声名。
达米斯:怎么?这个伪善心灵假装出来的温良竟使您否认这个事实?……
答尔丢夫:唉!别拦他,让他说下去吧!您错怪他了,您最好还是相信他所说的话吧。既然已有了这样的事实,您为什么还这样庇护我呢?其实,您又怎能知道我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单单恁信我的外表了吗?您真是只根据我的表面,就以为我比任何人都好吗?不,不,您是让表象给蒙蔽了;我,我恰恰不是您所想象的那样一个人;大家都拿我当做一个好人,其实,我是个一文不值的人。(向达米斯)我的好孩子,您尽管说吧!您尽管拿我当做阴险、无耻、灭绝理性的人,拿我当做强盗,当做杀人凶犯;再找出一些比这还丑恶的字眼来加在我身上吧!我决不反驳,这正是我理所应得的;我愿意跪在地下忍受这种耻辱,当做我这一生一世所犯罪恶应得的一场羞辱报应来领受。
奥尔贡:(向答尔丢夫)老弟,这太过分了。(向他的儿子)你还不服气吗?你这个坏种?达米斯:什么?他这番话竟把您迷惑到这一步,竟至于……
奥尔贡:住口,你这无赖的恶棍。(向答尔丢夫)老弟,不要见怪,快起来吧!(向他的儿子)不要脸的东西!
达米斯:他能……
奥尔贡:闭嘴!
达米斯:真气死我了,怎么?我……
奥尔贡: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胳膊。
答尔丢夫:老兄,看在上帝面上,千万别动气。我宁愿忍受最残酷的刑罚,也不愿您的儿子因为我而受到一点点皮肤上的损伤。
奥尔贡: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答尔丢夫:随他去吧!如果要我双膝跪在地下替他求饶的话……
奥尔贡:(向答尔丢夫)唉!您这叫什么话呀?(向他的儿子)混蛋!你看看他的大仁大义!
达米斯:那么……
奥尔贡:不许再闹!
达米斯:什么?我……
奥尔贡:不许再闹,听见了没有?我知道你为什么总要攻击他,就因为你们大家全恨他,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太太、孩子、仆人全在反对他,全都厚着脸皮想尽一切方法要把这位伟大的虔徒从我家里撵出去。不过你们大家越用尽心思要把他撵走,我就越一心一意地要把他留住;并且我马上就把我的女儿嫁给他,煞一煞我全家人的狂妄气焰。
达米斯:您想强迫我妹妹嫁他?
奥尔贡:是的,坏蛋,并且就在今天晚上,就为让你气个半疯。唉!我得跟你们大家斗一斗,让你们知道我的话是必须服从的,我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喂!你们赶快回头吧,你,你这无赖,赶快跪在他的面前,向他告饶。
达米斯:叫谁跪?叫我?让我来央求这个混账东西,他仗了他的招摇撞骗……
奥尔贡:混蛋,你敢反抗我的命令,你敢骂他?(向答尔丢夫)给我一根棍子,一根棍子!谁也别拦我。(向他的儿子)马上给我滚出去,休想再回来。
达米斯:好!我走;不过……
奥尔贡:快滚开,你这混蛋!我不但要剥夺你继承我遗产的权利,还要狠狠地诅咒你。
第三幕第七场
〔奥尔贡,答尔丢夫。
奥尔贡:对于一位大圣徒,竟敢这样加以侮辱!
答尔丢夫:上帝啊!请您宽恕他给了我这种苦痛。(向奥尔贡)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眼看他们在您面前想尽方法糟蹋我……
奥尔贡:哎哟!
答尔丢夫:这种忘恩负义的举动,我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万分的难过……我是这样痛恨这种举动……我心里悲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想我一定会因此送掉性命的。
奥尔贡:(泪流满面,奔到他刚从那里把儿子逐出去的门边)混蛋,我真懊悔刚才我的手为什么忽然饶恕了你,为什么不把你当场打死。(向答尔丢夫)老弟,您休息休息吧!别生气了。
答尔丢夫:咱们别让这些无谓的吵闹再继续下去。我此刻看出我给您带来了多少麻烦,老兄,我觉得我真有离开此地的必要了。奥尔贡:怎么?您这是什么话?
答尔丢夫:这儿大家都恨我,我看得很清楚,他们在变着方法让您怀疑我对您的忠诚。
奥尔贡:那有什么关系,莫非您看出我的心听信他们的话了吗?
答尔丢夫:无疑他们还要接着干下去;同样的话,今天说了,您不肯信,也许下一次您就会信以为真了。
奥尔贡:不能的,老兄,永不会相信的。
答尔丢夫:唉!老兄,一个做妻子的是很容易乘机动摇丈夫的心意的。
奥尔贡:不能,不能。
答尔丢夫:赶快放我走吧!让我远远离开这儿,他们再想这样攻击我,就没有题目了。
奥尔贡:不,您必须留在这儿;这是与我生命攸关的。
答尔丢夫:好吧,好吧,我就还留在这儿苦修下去吧,不过,倘使您愿意……
奥尔贡:唉!
答尔丢夫:好!就这么办。咱们什么话也别提了。可是我知道这件事该怎样应付,名誉是最娇嫩的一件东西,为了咱们的交情,我得尽量防止一切流言和可能惹人猜疑的事情,以后我老躲着您的太太就是了,您再也看不见我……
奥尔贡:不!别管他们怎么样,您还是得多亲近她。让大家全气得发疯,我才高兴呢。我要他们看见您时时刻刻和我太太在一起。这还不算,为了好好跟他们斗一斗,我谁也不要,只要您一个人做我的继承人,看他们有什么法子可想。我这就用正式手续把我的财产全部都赠送给您。一个忠厚诚实的朋友、一个能做我的女婿的朋友,在我看来比儿子、妻子、父母都更亲近,您不肯接受我这提议吗?
答尔丢夫: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应该遵从。
奥尔贡:可怜的人;咱们赶快去写一个字据吧!叫那些看了眼馋的人气破肚子。
第四幕第一场
〔克莱昂特,答尔丢夫。
克莱昂特:是的,大家全在那儿谈论这件事,您尽可以相信我的话。他们所嚷嚷的那些话对您可真没什么光彩;正好,先生,我在这儿遇见了您,让我把我的意思三言两语干干脆脆对您说个明白吧。别人讲些什么,我不去仔细研究;那些话我先撇开不谈,姑且往最坏的一面去着想,我们假定达米斯的举动不太对头,他说您的话确是诬赖了您,但是一个天主教的信徒不是应该原恕别人的侮辱,打消自己心里一切报复的念头吗?只因你们一场吵嘴,您就忍心看着一个儿子被他父亲从家里撵出去吗?我还是那句话,并且是句老老实实的话,现在大大小小没有一个不是因这件事在那里气愤不平;您如果相信我,就赶紧把这一切都平息下去,不要把事情逼到绝路上去。看在上帝的份上,息了您的怒,让他们父子二人言归于好吧!
答尔丢夫:哎哟,说到我,倘若我可以办到,我是诚心诚意愿意这么办的;因为,先生,我对他一点也没记恨,我一切都宽恕了他,一点也不怪他,并且愿意尽十二分的力量去帮助他;可是这件事关系到上帝的利益,上帝绝不会答应的,他如果再回到此地,那就该是我离开这儿了;自从他做了那种荒谬绝伦的举动之后,我们两人若再和好,一定会引起旁人的议论。天知道大家对这件事会怎样想!人家必会硬说我纯粹在耍手腕;他们必定到处嚷嚷说我原是自己觉得有罪,故此对于诬赖我的人装出一种仁慈的热情,说我是心里怕他,不得不敷衍他,为的是可以暗中堵住他的嘴。克莱昂特:您所举出的这些理由都很漂亮。可是,先生,您未免扯得太远了。上帝的利益何必要您来操心?上帝惩罚恶人莫非还要我们帮助吗?任凭上帝自己去报仇,您只须记着上帝命令我们应该饶恕一切侮辱的那句话就行了;您既是惟上帝之命是从,您就别再注意世人的批评了。怎么?因为顾虑到无足轻重的揣测之词,您竟放过了做一件好事的光荣?不必,不必,咱们还是照上帝的命令去做吧,不要让任何顾虑来扰乱咱们的脑筋。
答尔丢夫:我已经告诉过您,我心里是饶恕他的,这就是遵照上帝的意旨办事了;不过经过今天这场笑话和他对我的那番侮辱,上帝不会再命令我和他在一起过日子了。
克莱昂特:那么,先生,他父亲纯粹由于一时性起才决定的主张,把财产赠了您,照道理您连希望都不应该希望的事,您却信以为实赶紧接受下来,那也是上帝命令您的吗?
答尔丢夫:了解我的人决不会有这种想法,硬说这是一种图利好财的勾当。世界上的一切金银财宝,我看了都无所谓,财宝的迷惑人的光辉是迷不住我的眼睛的。我所以决定接受他父亲愿意赠给我的这份产业,老实说,乃是恐怕这份产业落到坏人手中;怕的是有些人分得这笔钱财拿到社会上去为非作歹,而不能照我所计划的那样拿来替上帝增光,替别人造福。
克莱昂特:先生,您根本不必操这份心,这种顾虑是合法继承人所应有的顾虑。财产本是他的,让他得了去做好事也罢,做坏事也罢,您根本不必跟着为难。您再想想,与其叫人骂您霸占别人产业,倒不如随他自己去胡花滥用了。我所佩服的是您居然能够恬不知耻地把这个提议接受下来;因为说到底,哪儿有这么一条教规叫一个真正的虔徒去剥夺合法继承人的权利?再说,如果上帝在您心里真的设下了一个攻打不破的障碍,阻挡您和达米斯在一块儿生活,那么,与其伤天害理看着旁人为了您把儿子赶出家门,倒不如您自己做个知趣的人,老老实实地马上离开此地,那不更好吗?您听我的话吧!先生,您这是过分卖弄您的聪明……
答尔丢夫:先生,此刻已三点半了;我得到楼上去做我们教里的功课,请原谅我不能久陪了。
克莱昂特:啊!
第四幕第二场
〔埃米尔,玛丽亚娜,桃丽娜,克莱昂特。
桃丽娜:行行好吧,先生,快跟我们一起帮她想办法,她快要痛苦死了;她父亲决定今晚签婚约,害得她无时无刻不在绝望之中,她父亲这就要来了。我求您赶快把咱们的力量联合起来,也别管是用武力还是使智谋,总得想法子推翻这个可恶的计划,这个计划把我们大家都搅得心神不安。
第四幕第三场
〔奥尔贡,埃米尔,玛丽亚娜,克莱昂特,桃丽娜。
奥尔贡:啊,你们全在一起呢,我很高兴。(向玛丽亚娜)我在这份契约里给你带来的东西足以叫你欢喜不尽,你当然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玛丽亚娜:(跪下)爸爸,看在知道我痛苦的上帝面上,看在一切能够感动您的事物面上,请您稍微放松一下父亲对儿女的权力!在这门亲事上,您别再硬逼着我服从了;别用这种残酷的法律来逼我,逼得我竟然抱怨上帝为什么叫我对您欠下养育之恩。我这条生命,既然您已经赐给了我,我的父亲呀,您就别把它弄成薄命了。如果您不顾我心里已经建立起来的甜美希望,硬要禁止我嫁给我敢于爱恋的人,至少,请您发发慈悲,我双膝着地哀求您,您别再强迫我嫁给我所憎恶的人去受那种折磨了;请您别在我身上用尽您的权威,逼得我无路可走。
奥尔贡:(觉得有点心软)喂,我的心,要坚持呀!心肠软是绝对要不得的。
玛丽亚娜:您尽管宠爱他,我并不难受;您可以尽兴去宠爱他,您可以把您的财产送给他,如果还不够,还可以把我的那一份也加上,我是衷心同意这样做的,我放弃我的财产了;可是至少别弄到把我这个人也送给他,我请您允许我进一个修道院,在苦修生活中去消磨上帝已经替我计算好了的有数的凄凉日子。
奥尔贡:啊,又是一个因为爱情火焰受到父亲打击而要去当修女的人!站起来!你心里越腻烦嫁他,嫁了他才越有意义。你可以利用这种婚姻来磨炼磨炼你的性情进行苦修。好,别再吵得我头痛了。
桃丽娜:不过……?
奥尔贡:你,你给我闭上嘴,要说话跟你们那一伙人说去。我,绝不准你再多说一个字。
克莱昂特:如果您允许别人再向您进一点忠告……
奥尔贡:老弟,您的意见都是全世界最好不过的意见,而且很有道理,我非常重视,不过请允许我绝不采纳。
埃米尔:(向她的丈夫)眼看着摆在我眼前的这一切,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的眼睛瞎到这种程度,可真叫我钦佩;明摆着今天这样的事,你会不信我们的话,你的成见实在太深,你真是叫答尔丢夫给迷住了。
奥尔贡:实在对不起,我是专恁信外表的。我知道你溺爱我那无赖儿子。你当时惟恐戳穿了他对那可怜人耍的手段,可是你当时的态度太安闲了,不能叫人相信;如果是真的话,你当然是另外一种激动的样子了。
埃米尔:那个人也无非是口头上表示了他的爱情,我们做女人的一听到耳里莫非总得大吵大闹才算不失面子吗?莫非只有眼里冒火,破口大骂才算应付得适当吗?至于我,听了那种话,只不过付之一笑,我决不愿意为这事闹个天翻地覆;我愿意用温和的态度叫人看出我们是规规矩矩的女人,我根本不赞成那些粗野的假正经女人,她们必须仗着尖爪利牙来保护名声,听见一句无所谓的话就恨不得把别人的脸马上抓破。求求上帝别让我染上这种假正经的作风!我不要这种母夜叉的道德,我相信一种不声不响的冷淡态度更能够打退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奥尔贡:总之,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决不上你们的圈套。
埃米尔:你这种古怪的脾气,我再一次表示钦佩,不过如果我能让你亲眼看见我们对你所说的话确有其事,你将如何回答我呢?
奥尔贡:亲眼看见?
埃米尔:是的。
奥尔贡:那叫瞎扯。
埃米尔:什么?如果我有法子让你看个清清楚楚?
奥尔贡:无稽之谈。
埃米尔:你这个人呀!至少你得回答我吧。我并没叫你相信我们的话;不过,假定我们挑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在那儿清清楚楚地把一切全都看见,也都听见,你对你那位正人君子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奥尔贡:如果是那样,那我就说……我什么话也没得可说了,但这事是不会有的。
奥尔贡:好,就这么办。我接受你的办法。咱们倒看看你有多么机灵,看你怎样实现你所答应的事。
埃米尔:(向桃丽娜)去把他请来。桃丽娜:他的头脑是狡猾的,也许不容易叫他上当吧。
埃米尔:可以的,一个心上所爱的人去骗他,是容易骗到的,并且他那种自负的劲头也可以叫他上当。去给我把他请下楼来。(向克莱昂特和玛丽亚娜)你们,你们走开吧。
第四幕第四场
〔埃米尔,奥尔贡。
埃米尔:咱们把这张桌子挪过来,你钻到下面去。
埃米尔:你得好好藏起来,这是必要的。
奥尔贡:为什么要藏在这张桌子底下?
埃米尔:唉,天呀,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你等一会看好了。你就进去吧;蹲在底下之后,你可留神别让人看见你,也别让人听见你。
奥尔贡:老实说,这种地方我真够随和的,不过要紧的是看看你究竟怎样办成这件事。
埃米尔:我想你会无话可说的,(向藏在桌下的丈夫)我这就要干出一桩稀奇古怪的事,无论如何你别动火。回头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许阻拦我;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我既然这样答应了你,我就要用柔情,因为不如此不行,用柔情使这个伪善心灵摘下他的假面具,我要迎合他的爱情种种无耻的欲望,听凭他那种胆大妄为的心情任意张狂。这是为了你一个人,并且是为了使他格外狼狈不堪,我的心才装作迎合他的希望,所以只要你一认输,我马上可以停止前进,事情只进展到你所要达到的程度为止。等到你觉得这件事情已进展得够远的时候,你可得出来阻止他那疯狂的热情,来顾全你的妻子,让我冒险只能冒到够使你觉悟的程度为止;这关系到你的利益,你应该自己做主,并且……有人来了。好好蹲着,别让人看见。
第四幕第五场
〔答尔丢夫,埃米尔,奥尔贡。
答尔丢夫:有人告诉我说您愿意在这儿跟我谈几句话。
埃米尔:是的,有几句话要私下和您谈谈。不过在谈话之前您先关上这扇门,到处去看一看,不要被人捉住。像刚才发生的那种事,可不能再重演了。从来没见过像这样被人当场捉住的,达米斯那样做真让我替您捏了一把汗,您看明白了吧,我曾尽力劝他不要那样做,叫他压住他的暴躁脾气。可是说真的,当时我也吓糊涂了,一点没想起反驳他的话,不过上天保佑,一切反倒更好了,更安全了。我丈夫对您的敬仰把这场风暴全给吹散了。他对您不但并没有起疑心,而且为了更好地斗一斗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他偏要咱们时时刻刻呆在一起;因此关着门和您一起待在这儿,我不用害怕受到指责,也就是仗着这个,我可以对您敞开心扉,也许是过快地接受您的热爱。
答尔丢夫:这番话真有点令人不容易明白,夫人,您方才说活可不是这个语气啊。
答尔丢夫:夫人,我能够听见从我所爱的嘴里说出这番话来,当然是一桩极甜美的事。您这几句甜蜜蜜的话把我从来没有尝过的一种芳香川流不息地输进了我全身的毛孔;能够得到您的欢心,原是我一向寻求的幸福;现在居然蒙您这般垂爱,我的心实在满足万分了,不过这颗心,请您准许它胆敢对于这种幸福还有点怀疑,因为我很可以把这些话当做是一种手段:无非是要我来打破正在进行中的那桩婚姻。跟您痛快说吧,如果不给我一点实惠、我一向所希望的实惠,来替这话作担保,使我的心能够永久相信您对我的好情好意,我是绝不能听信这么甜美的话的。
埃米尔:(咳嗽一声,为关照她的丈夫)怎么?您竟这样性急,一下手就要挤干一颗心的柔情?人家正在向您倾诉最甜蜜的情意,可是在您看来还觉得不够,竟要逼我把最后的甜头也给您,才能让您心满意足!
答尔丢夫:一种好处,我们越是自问不配得到手,就越不敢希望它。我们的希望光凭一套空话是很难放心的。这样无比荣耀的好运真有点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们必须在实际享受之后,才能深信不疑;我相信,我是不配得到您的慈悲的,因此很怀疑我的胆大妄为竟会真的达到幸福的目的;夫人,您若不拿出点真实的东西让我的爱情火焰心服口服,我是什么也不能相信的。
埃米尔:天呀!您的爱情真像个暴君,它搅得我神魂颠倒,专横地辖制着我的心!它又多么狂暴地要求满足它的欲望!怎么?您已经把我逼得无法躲闪,连一点喘息的工夫都不给人留下,您这样毫不放松,要什么就得马上到手,一刻也不准迟缓;您知道人家爱上了您,您就利用这个弱点来逼迫人,您想想这样合适吗?
答尔丢夫:如果您真是用慈悲的眼光来看待我对您这份爱慕的心意,那您为什么还不肯给我那种确实的保证呢?
埃米尔:不过真的答应了您所要求的那件事,又怎能不同时得罪您总不离口的上帝呢?
答尔丢夫:如果您只抬出上帝来反对我的愿望,那么索性拔去这样一个障碍吧,这在我是算不了一回事的,不应该再让这个来管住您的心。
埃米尔:不过上帝的御旨让人说得那样可怕。
答尔丢夫:我可以替您除掉这些可笑的恐惧,夫人,并且我有消灭这些顾虑的巧妙方法。不错,对于某些欲望的满足,上帝是加以禁止的,不过我们还可以和上帝商量出一些妥协的办法。有一种学问,它能按照各种不同的需要来减少良心的束缚,它可以用动机的纯洁来补救行为上的恶劣。这里面的诀窍,夫人,我可以慢慢教给您;只要您肯随着我的指示去做就成了。您尽管满足我的希望吧!一点用不着害怕,一切都由我替您负责,有什么罪过全归我承担好了。您咳嗽得很厉害,夫人。
埃米尔:是的,我难受极了。
答尔丢夫:这儿有甘草糖,您要吃一块吗?
埃米尔:我的伤风无疑是一种顽固的恶伤风;我知道世界上任何药也治不好我的病。
答尔丢夫:这当然是很讨厌的。
埃米尔:是的,简直没法儿说。
答尔丢夫:说到最后,您的顾虑是容易打消的。您可以放心,这儿的事是绝对秘密的。一件坏事只是被人嚷嚷得满城风雨的时候才成其为坏事;所以叫人不痛快,只是因为要受大众的指摘,如果一声不响地犯个把过失是不算数的。
埃米尔:(又咳嗽)说了半天,我看出来我不答应是不行的了。必须把我的一切都给了您,如果不这么办,我就别想让您心满意足,别想让您心服口服。当然,逼得非走这一步不可,是很烦恼的;我跨过这一关,实在是身不由己;但是,既然有人一定要逼我这么办,既然我不管说什么他也不肯信,非得要更确凿的证据不可,那么我只好下决心听人摆布了,如果答应这样办,本身会有什么害处,那就是逼着我这么办的人自己活该倒霉,有什么错处当然不能算在我身上。
答尔丢夫:是的,夫人,有人负责的,这个事本来就……
埃米尔:您把门打开一点儿,请您看看我丈夫是不是在走廊里。
答尔丢夫:您何必对他操这份心呢?咱们俩私下说说,他是个可以牵着鼻子拉来拉去的人,咱们这儿谈的这些话,他还认为是给他增光露脸呢,再说,我已经把他收拾得能够见什么都不信了。
埃米尔:不管怎么样,还是请您出去一会,到外面仔细看一看。
第四幕第六场
〔奥尔贡,埃米尔。
奥尔贡:(从桌下出来)这真是一个万恶的坏蛋,我承认了。我真没想到,这简直是要我的命。
埃米尔:怎么?你这么早就出来了?你这不是拿人开心吗!赶快回到桌子底下去,还没到时候呢;你应该等候到底,索性把事情看个水落石出,不要相信那些揣测之词。
奥尔贡:不用了,地狱里跑出来的魔鬼也没有他这么凶恶。
埃米尔:天啊!你不应该太轻信。你把证据看清楚了再认输,你别心急,免得把事情看错。
(把丈夫拉在身后)
第四幕第七场
答尔丢夫:夫人,一切都帮着我来满足我的希望;我亲眼把这一部分房子全看过了;一个人
也没有;我真快活死了……
奥尔贡:(拦住他)慢来,你太放纵你的情欲了,你先别这么性急。哎哟!好一个善人,你想骗我!你的心灵竟这么经不住诱惑!你打算娶我的女儿,又来勾引我的妻子,我一向不相信别人说的话是真的,总以为早晚他们会改变他们的说法;可是现在不必再找什么证据了,这就够了,我用不着更多的证据了。
埃米尔:(向答尔丢夫)依我的脾气,我是不愿意这么办的,不过他们要我这样对待你。
答尔丢夫:什么?你以为……
奥尔贡:算了吧!用不着嚷嚷。马上给我滚蛋,别让我费事。
答尔丢夫:我的计划是……
奥尔贡:你那一套一套议论全都过时啦,你马上给我离开这儿。
答尔丢夫:别看你像主人似的发号施令,可是应该离开这儿的却是你;因为这个家是我的家,我回头就叫你知道,叫你看看用这些无耻的诡计来跟我捣蛋,那叫白费心力;未侮辱我以前你倒是先想一想有没有这份本事?我有的是办法来戳破你们这条奸计,来惩罚你们这些人,并且要替被侮辱的上帝复仇,叫那个要撵我出去的人后悔都来不及。
第四幕第八场
埃米尔:这是什么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奥尔贡:真的,糟了,这可是要命的事。
埃米尔:怎么了?
奥尔贡:听他的话我就知道自己出娄子了,赠送产业让我陷入了困境。
埃米尔:赠送产业?
奥尔贡:是的,这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了。不过还有更让我不放心的事呢。
奥尔贡:你将来全会知道的。不过现在咱们先得去看看一个小首饰箱是否还在楼上。
第五幕第一场
克莱昂特:您要往哪儿跑啊?
奥尔贡: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
克莱昂特:我看似乎应该先把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看看应该怎样对付这件事。
奥尔贡:这个首饰箱真让我心慌,比什么都叫我着急。
克莱昂特:那么,这个箱子里放着重要的密件?
奥尔贡:是亚耳格寄存的东西;这个可怜的朋友临逃走的时候认为只有我可靠,亲自偷偷地把它交给了我;据他说,里面是与他生命财产有关的一些字据。
克莱昂特:那么,您为什么又把它转交给别人呢?
奥尔贡:那是因为怕良心不安。当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那个奸贼的时候,他讲了一篇大道理让我相信还是把箱子托他保存为好,因为如果遇到公家来检查,我可以有一套现成的规避言词,可以发誓否认事实而良心上仍旧很坦然。
克莱昂特:如果只从表面上看,您至少已陷于很不利的地位;把产业赠给他之后还把这桩秘密告诉他,按我的看法,都可以说是轻举妄动。有了这种把柄在他手里,他不知要把您收拾到什么地步呢;这个人既然已经占了上风,却又把他逼得那么紧,在您,这是大大的失策,您原应该想一个更和缓的方法的。
奥尔贡:什么?这样一个凶恶的人,表面上装得那样虔诚动人,内心里却藏着那样奸诈的兽心,那样狠毒的心肠!我收留他的时候,他正在讨饭,身上一文不名……完了,算了,凡是善人我都再也不信了;以后我惟有痛恨他们,对待他们必须比对魔鬼还凶狠三分。
克莱昂特:看您这么大的火气!无论遇上什么事您都不能沉着应对;您的想法总是偏离正道。刚离开这个极端又钻进那个极端。您现在明白以前的错误了,您承认是被一种假虔诚哄骗了,可是为改正这个错误,您又钻到一个更大的错误里,您把一个阴险小人的心肠和所有善人的心肠一律看待,请问是哪一条道理告诉您这样做的?怎么?只因一个骗子装模作样,用假扮的严肃刻苦欺骗了您,您就以为到处的人都和他一样,眼下没有一个真正的虔徒了!这成什么话呢?这些愚蠢的结论,留着给那些自由思想家去讲吧;您得把真正的道德和虚伪的外表分辨清楚,不要冒冒失失过早地把一个人敬佩得不得了,考虑问题应当合乎中常之道。您能不再崇拜虚伪奸诈,这当然很好,可是对于真正的虔诚,千万不可任意诬蔑,如果您总得陷在一个极端里,那么宁可还是在崇拜虚伪方面犯您的老毛病吧。
第五幕第二场
〔达米斯,奥尔贡,克莱昂特。
达米斯:怎么?爸爸,那个混账东西当真在恫吓您吗?您待他的种种好处,他竟一笔勾销,甚至恼羞成怒,恩将仇报?真把人气死了。
奥尔贡:是的,我的孩子,我现在感受的苦痛是找不出第二份的。
达米斯:您别拦我,我要把他的两只耳朵都割下来。对付这样蛮横无理的人,是用不着转弯抹角的。让我去替您一下子把他除掉吧,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只有让我去把他打死。
克莱昂特:这才真叫年轻小伙子的话呢。请你先压压这股火气。我们现在是生活在一个有王法的时代,这年头儿,使用暴力,事情是办不好的。
第五幕第三场
〔佩内尔夫人,玛丽亚娜,埃米尔,桃丽娜,达米斯,奥尔贡,克莱昂特。
佩内尔夫人:怎么啦?我听说这儿出了惊人的怪事了。
奥尔贡:是我亲眼见到的新鲜事,您看看我的好心得到的好报吧。我热心肠收留了一个穷得要死的人,让他住在家里,跟自己亲兄弟似的待他,每天都有多少好处给他,我把女儿许配他,我把全部财产都赠送给他;就在这个时候,这个阴险小人、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却黑了心肠要算计我的妻子。他干这些无耻的勾当还不够,居然恩将仇报用我给他的恩惠来威胁我,利用我缺乏理智的好心肠所给他的好处当武器来毁掉我,他想把我撵出门,不准我再享受我已转移给他的产业,要把我逼到当年我救他的时候他那种落魄的境地。
桃丽娜:可怜的人!
佩内尔夫人:我的孩子,我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昧良心的事来。
奥尔贡:怎么?
佩内尔夫人:善良人老是有人嫉妒的。
奥尔贡: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妈?
佩内尔夫人:就是说你家里的人全都过的是稀奇古怪的生活,大家都痛恨他,我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奥尔贡:大家都痛恨他,这与我告诉您的事有什么关系?
佩内尔夫人:这个,当你小的时候,我已告诉过你一百次了;就是世界上道德总是受大家的攻击的。嫉妒的人有死掉的时候,而嫉妒本身是永远不会消灭的。
奥尔贡:不过这种话与今天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佩内尔夫人:一定是有人在你面前编了许多莫须有的故事陷害他。
奥尔贡:我已经告诉过您是我亲眼看见的。
佩内尔夫人:那些说坏话的人施展出来的巧计是非常厉害的。
奥尔贡:您就别让我着急啦!我的妈。我对您说,那样胆大包天的罪恶是我亲眼看见的。
佩内尔夫人:人的舌头上有毒,老是要喷出来的,世上的人谁也没法躲过。奥尔贡:您这种说法一点儿道理没有。是我自己看见的,我说自己看见,就是说我自己的两只眼睛看见的,这叫做亲眼所见;难道必得贴着您的耳朵说上一百遍,像四个人合在一起那么大声嚷嚷才行吗?
佩内尔夫人:天啊!外表常常是靠不住的,不能老按我们看见的现象作判断。
奥尔贡:真要把我急疯了!
佩内尔夫人:人的天性是喜欢瞎疑心的。所以好事往往被解释成了坏事。
奥尔贡:他想抱着我的老婆亲嘴,我也应该认做是他的一片好心吗?
佩内尔夫人:想要说一个人不好,必得先有正当的理由;你当时应该多等一等,等把事情看准了再说话。
奥尔贡:哎哟,真见鬼了,还叫我怎么把事情看得更准啊?那么,我的妈,我应该等着他在我的眼前……您简直是逼着我说出难听的话了。
佩内尔夫人:总而言之,他的心灵所怀抱的那种虔诚真是太纯洁了;我决不相信他会做出你们说的那些事。
奥尔贡:算了,真把我气死了,您若不是我的母亲,我真不知道要对您说什么好了。
桃丽娜:先生,世上的事总是一报还一报的;您当初绝不肯听信别人的话,现在也有人不信您的话了。
克莱昂特:这纯粹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咱们别为这个再耽误工夫了,说正经的,咱们得想个办法。那个奸人还提出许多恫吓的话,这是不能让人放心睡觉的。
达米斯:什么?他竟不要脸到这地步吗?
埃米尔:叫我看来,他的官司是打不赢的,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的忘恩负义谁都看得很明显。
克莱昂特:你别这么宽心;他有种种方法让你败诉,而让他自己占上风;不但如此,就是仗着他的党徒的力量,他也可以把你们收拾得走投无路。我还是那句话:他手上既有那样的把柄,你们当初就不应该把他逼到这一步。
奥尔贡:这倒是真的;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当时这奸贼是那样得意忘形,我实在压不住我的肝火了。
克莱昂特:我倒愿意现在有人出来帮你们两人表面言和。
埃米尔:如果我早知道他手里拿着那样的把柄,我是万万不会弄出这件事来让人这么着慌的,并且我……
奥尔贡:这个人跑来干什么?(向桃丽娜)你赶快去问个明白。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见客!
第五幕第四场
〔郑直先生,佩内尔夫人,奥尔贡,达米斯,玛丽亚娜,桃丽娜,埃米尔,克莱昂特。
郑直先生:早安,亲爱的大妹子,请通报一声我要面见先生。
桃丽娜:他正会客呢,我怕他现在不能见您。
郑直先生:我不是不知趣的人,我上这儿来,他一点也不会讨厌的。我到此地来办的事,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桃丽娜:您贵姓?
郑直先生:您只需对他说我是答尔丢夫先生打发来的,为帮他的忙来的,就行了。
桃丽娜:(向奥尔贡)是答尔丢夫先生打发来的人,看样子挺和气,据他说是为了一桩您听了会高兴的事来的。
克莱昂特:您应该去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要干什么。奥尔贡:他也许是来给我们讲和的。我应该抱怎样态度对待他呢?
克莱昂特:您切不可发火;如果他谈到给你们说和的话,应该听他说下去。
郑直先生:我这儿行礼了,先生。但愿上帝替您消灾解难,如我所祝愿的那样保佑您!
奥尔贡:(自语)开头这几句和气话就与我所期望的意思相合,已经显出是调解的兆头了。
郑直先生:我对尊府一向很钦佩,我当年还伺候过您家老太爷呢。
奥尔贡:先生,我很惭愧,请原谅,我不认识您,也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郑直先生:我叫郑直,原籍诺曼底,尽管很招人嫉妒,我却一直是法庭的携杖执达吏。托天之福,我很光荣愉快地当这份差事已经四十年了;我今天的来意是,先生,请您允许,给您送达一张裁决书的副本。
奥尔贡:什么?您到这儿来是……?
郑直先生:先生,您别着急,这不过是一张小小的通知,命令您和您的家人离开这里,把您的家具用品全部搬出去,好给别人腾地方,马上照办,不得拖延,因此,您必须……
奥尔贡:我?叫我离开这儿?
郑直先生:是的,先生,对不住。这套房子现在,好在您是知道的,已无可争辩地归那位大仁大义的答尔丢夫先生所有了,此后他便是您财产的主人,这是根据我此刻带在身边的一张契约;这张契约格式完备,丝毫没有可挑剔的。
达米斯:这样厚颜无耻,我真佩服极了。
郑直先生:(向达米斯)先生,我不用跟您打交道;我是找您父亲来的,他又讲道理又和气;他知道君子的本分是什么,决不肯违抗法律的。
奥尔贡:不过……
郑直先生:是的,先生,我知道即使给您百万金钱,您也不肯违抗司法的裁决,您一定会不失君子风度,允许我在此地执行我所奉的命令。
达米斯:携杖执达吏先生,你当心别叫你的短褂挨上我的棍子。
郑直先生:先生,叫您的儿子住口或是走开,如果一定逼着我动笔,把他的名字写在我的报告上,我心里也是怪不舒服的。
桃丽娜:这位正(郑)直先生的神气可实在透着不正直!
郑直先生:只要是君子,我对他们总是和和气气的。先生,我所以自告奋勇到这儿来传达公事,原是为了帮您的忙,讨您的喜欢,也是为了免得官方派别人来,他们对您就不会像我这样热情,也不会像我这样客客气气地执行命令了。
奥尔贡:强令人家离开自己的家,还能找出比这更可恶的事吗?
奥尔贡:我情愿把现在我还有的一百个美丽的金币全拿出来送人,只要能够随着我的意思在这张狗嘴上狠狠地打这么一拳。
克莱昂特:别这么办,别把事情弄得更糟。
达米斯:他竟敢这么欺负人,我真压制不住我自己了,我的手痒痒得厉害。
桃丽娜:这么圆圆的脊背,郑直先生,说真的,叫你挨几下棍子倒是怪合适的。
郑直先生:说出这样野蛮无礼的话,本该受到惩办的。小妮子,对于女人,法庭一样可以出拘票。
克莱昂特:先生,别提这些话了,够瞧的了;求您赶快把那张公文拿出来,别再跟我们吵了。郑直先生:回头见!上帝保佑你们皆大欢喜。
奥尔贡:但愿上帝毁了你,连派你来的那个人一起。
第五幕第五场
〔奥尔贡,克莱昂特,玛丽亚娜,埃米尔,佩内尔夫人,桃丽娜,达米斯。
奥尔贡:喂!您看见了吧,妈,我没说错吧!光看他这一手就可以明白其他的一切了。他的卖友行为,这回您可亲眼看见了吧!
佩内尔夫人:这可真出乎我的意料,我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好比从云端里掉了下来。
桃丽娜:您不该抱怨,也不该错怪他。他这样做,证实了他心地虔诚:他道德高尚,普爱众生;他深知金钱常常使人腐化堕落,他纯粹为了行善,才想替您把一切足以妨碍灵魂得救的东西除掉。
奥尔贡:住口,你就欠时时刻刻对你说“住口”。
克莱昂特:咱们看看究竟应该想个什么主意吧!
埃米尔:你把这个忘恩负义者的无耻行为到处宣扬一下。使用这个方法可以破坏契约的效能;他这种邪恶行径只能更加暴露他的丑恶,與论不会允许他获得人人以为他必得的胜利。
第五幕第六场
〔瓦莱尔,奥尔贡,克莱昂特,埃米尔,玛丽亚娜及其他的人。
瓦莱尔:先生,我实在不愿意来给您添烦恼,不过眼看大祸临头,我不能不来。我有一个交情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对您的事理当十分关心。他想办法替我探听到一桩有关国家大事的秘密消息,他给我送来了一封信,照那封信上的说法,您只有马上逃走,别无办法。那个蒙混了您许久的骗子手,一个钟头之前在王爷面前把您告下来了。不但说了很多陷害您的话,还交给王爷一个属于国家要犯的箱子;这个箱子的秘密,据他说是您不顾子民的天职一直把它隐匿下来的。他们告发您的重罪,详细内容我不知道;不过逮捕您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并且为把这命令执行得更好起见,答尔丢夫还自告奋勇要陪着逮捕您的那个官差一同到这儿来。
克莱昂特:您看他的权利可有了护身符了,他一向希图霸占的产业,这一回是要真正占据了。
奥尔贡:现在我真得向您承认,他是一个万恶的畜类。
瓦莱尔:多耽误一会儿,您就要大难临头。我的马车在门口呢,我陪着您一块走吧,我还给您带来了一千个金币,咱们别再耽误工夫了;情势万分凶险,对于这样的打击只有一边逃一边抵挡的。我送您到一个安全地方去,我陪着您逃,一直陪到底。
奥尔贡:哎哟!我真万分感激你这番好意!只好将来再补报你了;求上帝保佑我顺顺当当,让我有一天可以报答这个大恩。再见吧!你们大家,多多留心……
克莱昂特:快走吧!姐夫,这儿的事我们会照料的。
第五幕第七场
〔宫廷侍卫官,答尔丢夫,瓦莱尔,奥尔贡,埃米尔,玛丽亚娜及其他的人。
答尔丢夫:慢来,先生,慢来,别跑得这么快;您用不着跑多远就能找着您的住处了,王爷派我来逮捕您。
奥尔贡:奸贼!原来你最后还留着这一手啊;用了这一手,恶棍,你断送了我的性命,也完成了你那套阴谋诡计。
答尔丢夫:无论您怎么骂我,我是一点也不会动气的,上帝教导了我怎样忍受一切。
克莱昂特:不能不说他真沉得住气。
达米斯: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这样大胆无耻地戏弄上帝。
答尔丢夫:大家无论怎样发火,也不能把我招恼,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尽我的职责。
玛丽亚娜:你巴结的这个差使可真体面,你这种人也正配当这种差使。
答尔丢夫:打发我到这儿来的那个人所派下来的任务是不会不体面的。
奥尔贡: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还记得我好心好意把你从穷苦的绝境里救出来吗?
答尔丢夫:是的,我知道我从您那里得过些什么帮助,不过现在王爷的利益是我的头等职责;对这神圣责任的忠诚压倒了我对您的感激心情,出于这种强有力的责任感,朋友、妻子、父母,甚至我自己,我都可以作出牺牲。
埃米尔:真是个大骗子。
桃丽娜:凡是世人尊敬的东西,他都会拿来当做一件美丽的外衣,用欺骗手段包装自己。
克莱昂特:可是如果鼓动您的那股忠诚,替您装门面的那股忠诚,真是像您所说的那样纯洁,为什么必得等到他当场捉住您调戏他妻子的时候,您才把这股忠诚表露出来,并且必得等到他为了保持脸面不能不把您赶出去的时候,您才想到出面告密呢?我并不是说他把全部财产都赠给了您,您就可以不尽告密的责任,不过既然今天您要把他当犯人看待,为什么当初您肯接受他那些财产呢?
答尔丢夫:(向宫廷侍卫官)先生,别让他们再跟我瞎嚷嚷了。请您执行命令吧!
侍卫官:是的,已经耽误得很久了;现在正好由您亲口说出请我执行命令,那么我就执行命令吧,请您回头跟我到监狱里去,那儿便是您的家了。
答尔丢夫:谁去?我,先生?
侍卫官:是的,您。
答尔丢夫:我为什么到监狱去?
桃丽娜:谢天谢地!佩内尔夫人:现在我才喘过气来。
埃米尔:好圆满的结局!
玛丽亚娜:事前,谁能想到结局会这么好啊!
奥尔贡:(向答尔丢夫)喂!你这个奸贼……
克莱昂特:姐夫,快别这样!不要降低身分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让坏蛋自己去面对他的恶报吧,他正在悔恨交集的时候,您不必再夹到里面去了;您顶好是希望他的心从今天起能幸运地回到道德的正路上去,能痛改前非而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样来希图那位伟大的王爷减轻对他的法律制裁。同时,像王爷这样的恩典,您应当赶快去跪在他老人家面前,表示您应有的感激和尊敬。
奥尔贡:是的,您说得对。我这就去愉快地跪在他老人家脚下,感谢他赐给我的恩典。等完成这个心愿之后,我还应该照顾到另外一个人的正当要求,用一桩和美的婚姻来酬报那个诚实慷慨的少年瓦莱尔的热烈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