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咸丰六年状元,同治、光绪两帝之师,曾任刑部、工部、户部尚书,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的翁同龢,在1898年的日记中留有“即墨事件”交涉处理的经过。
翁同龢
海靖
对这一事件的日志,翁氏起于正月初六(1月27日),止于阴历二月二十二日(3月14日)。期间,有11天无此内容。
日记里,翁氏以凝练之笔,细腻记录了“即墨事件”交涉处理的全过程,还原了许多细节和场景。渐次递嬗,文中流露出他由畏难忧虑到抗争妥协、再到冀望于外力施压周旋、最终受辱签约“愧愤并集”的心路历程。
作为当事人之一,翁氏还悲怆而自责地为二月十四日(3月6日)清政府被迫与德国签订《胶澳租界条约》做出断语:“以山东全省利权形势拱手让之腥羶,负罪千古矣。”
交涉初期,尚能“词气甚壮”
初六日:大风,晴,寒。……又即墨杀一德兵限拿,又胶路取道沂州及运河,又胶路及开矿即开办,又山东不许中国办干路,皆难事。兵不撤,似已添兵到胶也。
解读:是日,翁氏心烦意乱,对德方一系列无理要求颇感为难,并流露出对德国增兵胶州湾的担忧。三个“又”字头排比句还显示,大清国政府对德国提出的“许展沂路”似有预料——或许,事前就有此非正式接触。
人日(注:旧俗农历正月初七):晴,风止,犹寒。早入,电二,张,即墨杀德人之犯已获;吕,其外部云谕旨不足。……未初至总署,樵野、子密及余款接海靖。海靖所指摘四端:一、谕旨不符,二戕教士者非正犯,三广东案,四即墨案。所索者两事:一由胶至沂州另造一铁路,一中国办铁路先与德国商量。余一一驳之,词气甚壮,彼虽未屈,余始终未应也,晚去。
解读:是日早朝时,翁同龢获知两封电报:一是山东巡抚张汝梅电告杀害德人的案犯李象凤已被即墨县府缉拿归案,二是新任驻德公使吕海寰(注:是年1月17日,吕氏向德皇递交国书,接替许景澄正式出任大清国驻德公使)电告德国外交部不接受清廷答复,认为处理结果力度不足。
吕海寰的电文显示,“不足”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未对李象凤正法,二是未对广东抢匪严捕,三是未对“许展沂路”及“办铁路先与德商”有实质性答复。吕氏还转述德国外交部意见“谕旨不足处,当请旨补足,以便速结,实于山东大有利益。”
下午一时许,翁氏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下简称总署),与总署大臣张荫桓(字樵野)、钱应溥(字子密)款待前来交涉的德国驻华公使海靖,海靖以“谕旨不符、(曹州教案)戕教士者非正犯、广东案(即德国传教士在粤南雄州被劫)、即墨案”为由纠缠不休,其险恶用心最终落在两点:一是清政府答应由德人添筑自胶澳(青岛)至沂州府城、再由此至省城济南的铁路,二是中国修筑铁路时先与德国协商。翁氏不从,一一据理力争,海靖百般刁钻,终未让步、屈服,傍晚时离开总署。
初八日:晴和无风,微阴,好天气也。电一,吕,德外部甚袒海。……教士樊国良来。极言海使贪狡。
解读:是日,得悉吕海寰电报,称德国外交部对海靖的无理纠缠非常袒护。法国传教士樊国良来总署,与翁同龢聊起海靖,认为他极其贪婪奸诈。终于有外人出来指责海靖,翁氏或许感到了一丝慰藉。
是日电文中,吕海寰称:“(德外交部对海靖)词多偏袒,难以理喻。”
十一日:晴暖无风。……昨夕海靖照会坚称谕旨不符,因专索沂州一路,推论及余种种与之为难,候李中堂病痊再商云云。余于召对时奏之,上意仍欲派臣往彼馆论说,臣言此举无益乃罢。
解读:翁同龢记述,昨日(初十日)傍晚收到海靖的照会,海靖在照会中一再坚持“谕旨不符”,并在“许展沂路”一节中指责翁同龢处处为难,提出等尚在生病的总署大臣李鸿章痊愈后再协商谈判。在接下来的光绪帝的召见中,翁同龢上奏了海靖的照会内容。光绪帝的意见是,继续派大臣赴德驻华使馆与海靖交涉。翁氏回复:海靖不会让步,此举不会有什么效果,最终放弃。
翁同龢“此举无益”的判断,或许有初九日吕海寰的电文依据:“海使明知理屈,故耸动德君出首,挑剔谕旨,恐难遽夺。”——有德皇威廉二世撑腰,海靖胡搅蛮缠自然就有底气。
十二日:晴。……海照会两件,亦抄递。入对语极多,仍饬余赴海使今日之会,臣未敢奉诏也,同人讶余之憨。……函致海靖约十四日来署。
解读:早朝,翁同龢将抄录的海靖的两件照会呈递。觐见光绪帝时,两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光绪帝仍饬令翁同龢赴德使馆与海靖会谈,翁氏不敢奉诏,同僚们惊讶他的憨直。最后,致函海靖,约定十四日前来总署商谈。
翁氏也许不会想到,其“憨”成为5个月后,他被朝廷开缺回籍的重要理由:“且每于对召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
十三日:微阴有雪意,稍凉。电,吕,沂路其君必索……晚访合肥,因海靖不来而要总署大臣往,余不可去,合肥亦以为然。
解读:是日,吕海寰来电透露,德皇对“许展沂路”态度坚决,不达目的不罢休。有此“底牌”,海靖拒绝14日亲往总署,且反客为主,提出总署大臣到德驻华使馆会谈,翁同龢非常不快。晚上,往访在家养病的李鸿章(注:李氏是合肥人),李氏同意翁氏不去的意见。
清廷妥协,“沂路不能争也”
十四日:立春,又晴。……电,东抚,即墨凶犯。电旨,李象风即正法。晚赴总署,李、张、敬、廖皆在,商复海靖照会。
解读:是日,朝廷收到山东巡抚张汝梅的请示电报:如何处置杀死侵扰即墨德兵的李象风,电旨立即正法。晚上,翁同龢到总署,总理衙门大臣李鸿章、张荫桓、敬信、廖寿恒全都在场,一起商谈回复海靖照会事宜。
上元日(元宵节):晴,有风,夜止。早晨上又催赴德馆,臣顿首力辞,邸不谓然,无以难余,乃派李鸿章、张荫桓,令庆邸传旨,晚集总署。传旨讫,李唯唯,张则仍令荫昌邀海靖到署,盖逆知沂路之不能争也。
解读:早晨,光绪帝再次催促翁同龢赴德驻华使馆与海靖交涉,翁氏磕头极力推辞。恭亲王奕不以为然,但没有难为他,于是改派李鸿章、张荫桓前往。并令庆亲王奕劻传旨,晚上聚集总理衙门商谈。传旨完毕,李鸿章恭而从命,张荫桓则派荫昌邀请海靖到总理衙门。此时,翁同龢隐隐感到,清廷态度在妥协让步,“许展沂路”已不能据理力争。
此日起,记名副都统、在奥地利军队学习时与德皇太子威廉同伍、曾任大清国驻德公使馆翻译的荫昌开始参与“即墨事件”的交涉处理。
十七日:晴和无风。……(午饭后)赴总署,李、张、廖在焉。海靖照会,十八日可来,然沂路及铁路办法与德先商两条必先允,如不允即辞出,立电提督照十一日照会开办,并及翁大人前此语失欢,盖挟制万状矣。总署复函,谓此两事头绪纷繁,必须细酌,请十八日来署,已默许之矣。
解读:是日,翁同龢午饭后到总理衙门,同僚李鸿章、张荫桓、廖寿恒、敬信都在。海靖送来照会要挟说,18日可来总理衙门交涉,如果清政府不答应“许展沂路”和“修建铁路与德先商”两项即可起身告辞,并倒打一耙,指责翁同龢此前交涉中语言偏激失和,有挟制之意。总理衙门的答复是:这两件事头绪繁杂,必须仔细斟酌研究方能确定,请海靖18日前来一起面晤。清政府中枢的一味退让,实际上已默许德方的无理要求。
不过,当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翁氏没有记录,这就是总署将海靖的傲慢无礼、纠缠耍赖电告了驻德公使吕海寰,请他转告德外交部。吕氏就此复电:“谕旨补足凶犯正法、抢匪严捕各节及海靖种种无理情形,详告外部。彼面带愧色,谓海使恐有误会处,允电询原委再告。仍以所商展拓铁路两节请速照办云。”
在电报中,吕海寰还向总署荐才:“闻荫昌与海靖熟识且精德语,可否调都借来疏通,乞钧裁”。
电文显示,德外交部将海靖的过激行为轻描淡写为“误会”两字,纵容袒护可见一斑。
十八日:浓阴,午露日,旋阴,未申间风气,晚又晴亦。……午至译署,海靖在焉,余未见,李、张、许晤之,沂州路竟未驳,惟与德商展山东铁路事未应,最后以电本国为结,盖我允彼撤兵,沂路可商也,中尝桀很,后乃欣然,堕其术中,乌得不喜。
解读:中午时,翁同龢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又简称译署),看到海靖在场,两人没有相见。李鸿章、张荫桓、许应骙与海靖继续交涉,德人“许展沂路”的要求没被驳回,但李、张二人对“修建铁路与德先商”没有接受,海靖争执无效,只得就此结果电告本国,最终由德方高层决定。翁同龢猜测:清政府答应“许展沂路”,德人会迅速从即墨撤兵。
翁同龢还观察了海靖的态度:交涉前期桀骜难驯,后期时态度转向和气,清政府正一步步落入德人的阴谋,海靖焉能不喜?
得寸进尺,德方“坚索两端”
廿三日:晴,早寒。电二,吕,两端均索;奎,王弟仍在新加坡。……晚赴总署。海既驳,王弟又坚索两端,两端中又添许多枝节,荫昌两次往彼馆未得要领;如何,如何!
解读:是日,总署收到两份电报:一是驻德公使吕海寰电称:德方要求清政府对“许展沂路”和“修建铁路与德先商”两个条件一并答应;二是奉命接待前来中国的德皇威廉二世弟弟的荣禄叔父奎俊发来电报,告知亨利亲王一行仍在新加坡,尚未起锚赴广东。
当晚,翁同龢在总署与李鸿章诸大员继续磋商交涉事宜。亨利亲王亦坚持,清政府必须答应两个条件,并增添很多细节款项。是日,荫昌奉命两次去德使馆交涉,均无实质性效果。身处危局,翁氏一筹莫展,仰天长叹:如何,如何!
这一天,奉帝国之命,海靖致总理衙门照会,言辞充满了火药味。兹摘录如下:
本国国家仍向中国固请,在山东省如有商政之事,先应问德国承办。如于该省有办铁路之事,德商应先承办及工匠亦应尽用德人。本月十八日,本大臣在贵署面谈之际,业将此节解明。溯查光绪二十四年(注:1898年)正月初五所云照会内开:本国国家业已商定,向中国讨允胶州过沂州至济南盖造铁路一道等因在案。此有德国所办铁路二道相连之意,贵王大臣至今不过允准由胶州至沂州盖造铁路一道,并未定准由沂州至济南盖造相连之路。现在奉饬,特请贵王大臣将准盖造相连之路,迅速备文照复。
本大臣又奉饬令知照贵王大臣,德国所请者只有兴旺商务之意,如中国再耽误允准照办所商各节,迟缓不能立定,则德国外部不能再拒本国军务大臣索讨将胶州租界及驻兵之地推广之意,派来之新兵现在一半已到胶州,俟由本国亲王亲自带兵到来之后,方能将未商妥之事另外设法强办,应请贵王大臣熟思此等情形,速为照复应允照办不再耽延,俟德国所请以上各节贵王大臣允许,始能将本国兵丁撤回胶澳德国租界之内,为此照会。
如此事关这一事件最终走向的重大动作,不知何故,翁氏竟没有记载。
廿四日:晴,晚微阴,犹无雪意。……在西苑门外奉宸苑处所公议德事,总署诸公皆集,庆邸未到。邸意只得应允,而电吕使此外不他求,嗣后无枝节,且办了即撤兵方允云云。群公皆无说,唯唯而已。余亦群公之一,愧愤兼集。
解读:面对海靖盛气凌人、火药味浓烈的照会,又有带“兵船三艘、兵二千余人”正在向中国挺进的德国亲王,清政府无奈地选择了“应允”。
是日,清廷大员在西苑门外奉宸苑公议德事,总理衙门大臣翁同龢、李鸿章、张荫桓等人全部到场,庆亲王奕劻没来。恭亲王奕的意见是只得答应德方要求,并电告吕海寰不要接受德方其他条件,如无枝节,德军自胶州、即墨撤回胶澳后方可签约。对此意见,诸大员没有争议,现场一派沉闷,翁氏又羞愧,又悲愤。
廿六日:浓阴,微雨如尘,竟日濛濛,凄其而寒。是日宴各国使臣及参随各员,到者六十人,昨觐见人中十六人未到,海靖及义、奥两使不到。
解读:25日,各国驻华公使、参赞、随员等共计76人,在文华殿觐见光绪帝。次日,总署宴请各国驻华使臣随员,有16人未到,包括海靖、意大利和奥国驻华公使。对三国公使未到,翁同龢没有分析原因。但连日交驰的电文显示,海靖没有赴宴,是向清政府抗议之举。
廿八日:无风而晴矣,仍寒。外折无多,电一,吕,得敬电,允两端可一了百了。
解读:此日,总署收到吕海寰电文,转告德外交部意见:清政府若答应德方两个要求,则一了百了(即德兵自胶州、即墨撤回)。
兹将该电文抄录如下,以飨读者:
敬电谨悉,遵告外部。据云:胶沂展路本包括沂济在内,胶沂既允,仍请将由沂至济及办路先商两事照准,即退胶即兵归界内,饬驻胶官会华官勘定界址。果能从速订定,则一了百了,别无他求。当饬庚道书面用洋文记载为凭。
在该电文中,吕海寰还将海靖胡搅蛮缠,甚至以“降下使馆外悬挂的德国鹰旗然后闭馆出京”威胁清政府的过激行为告知了德外交部,对方的解释是:“有训条催办,故海靖着急。”
由此看来,变本加厉逼迫清政府“许展沂路”和“办路先商”的“罪魁”是德帝国中枢,海靖只是一个被遥控操纵能进不能退的卒子而已。
廿九日:阴,风甚寒,气象凄懔。电一,吕,详陈德事,谓当早了。……今日海靖到署,李、张晤之。昨窦使来,言山东商务铁路不可允,与德先商,如此则太重。夜田贝访李相,亦言切不可允,各国皆将电告政府也。照复已具,今将于德商一层作撇笔,今允沂济,不知彼能就范否也。
解读:是日,总署收到吕海寰电报,吕氏详细讲述了德国的情形,建议尽早签约,了结争端。已数日未露面的海靖前来总署,李鸿章、张荫桓与之晤谈。
翁同龢还记录了列强驻华公使对此事件的反应。28日晚,英国公使窦纳乐前来打探消息,认为“修建铁路与德先商”这一条件太过分,清政府不可答应。当夜,与李鸿章颇有交谊的美国公使田贝也鼓动清政府切莫同意。诸公使表示,将把这一信息迅速电告本国政府。
列强驻华公使的表态,让翁同龢看到了曙光,于是萌生了想法:将照复中“修路与德先商”这一条用笔划掉,但又底气不足,因为不知道强硬的海靖以及强大的德国政府能否就范。翁氏一时颇为纠结。
海靖逞威,干涉道台复任
初二日:晴,无风而寒,雪未消。……申初到总署,海靖照会,姚协赞前在兖沂道任主使乡民与安主教不洽,今复任是缺,是有意欺压德国,请亟调任,而保彭虞荪升任,限四十八点钟照复,否则电本国用力自办云云。可恶已极,拟照会驳之,李、张仍缓其词,令荫道今晚持往。
解读:下午三时许,翁同龢到总署时,见到了海靖送来的抗议兖沂道道台姚协赞复任原职的照会。此前,姚协赞支持乡民抵制天主教圣言会主教安治泰在兖州建教堂、传播宗教,两人为此结怨颇深。为缓和紧张气氛,清政府将姚氏调离,风波渐平时复任。海靖就此抗议,认为这是清政府有意藐视欺负德国,并保荐彭虞荪接任,限清政府48小时内照复,否则,电告本国政府出面解决。
翁同龢对此非常愤慨,评价海靖干预清政府任命地方官员的行为“可恶至极”,建议照会予以反驳。李鸿章、张荫桓息事宁人,照会中用词缓和,并令荫昌当晚携之赴德驻华使馆交涉。
姚协赞复职一事,最终惊动了德皇威廉二世。初五日,吕海寰致电总署,报告与德国外相毕鲁(即:俾斯麦)会见时的情况。毕鲁称:“德君知姚道复任甚诧异,若令到东,有伤交谊,坚请另调。”
吕海寰向毕鲁抗议,海靖推荐彭虞荪及限时48小时答复实在无礼,毕鲁答复:“电饬海靖撤回照会。”
吕海寰认为,姚协赞与安治泰不合,到任后必枝节横生,于是建议“可否趁未到(山)东以前,于三四个月内设法更调,既不露痕迹,亦免再有龌龊。”
初三日:晴,甚寒,无风,然地则冻矣。恭邸来,余先看折,海来照及复照抄呈。……姚协赞与河陕汝沈守廉对调。
解读:是日,恭亲王奕来总署,翁同龢将海靖的照会及总署复照抄报。最终,清政府做出让步,将姚协赞与河陕汝道台沈守廉对调。一个主权国家任命自己的地方官都要看洋人脸色,大清国的软弱无能着实令人心寒。
初六日:晴,无风而寒。电一,吕,外部以海靖保彭道为非,请将照会撤回。
解读:德国对姚协赞调任河陕汝道做出回应——吕海寰电告总署,德外交部认为海靖保荐彭虞荪的做法错误,命其将照会撤回。
仓猝签约,德兵撤离即墨
初七日:沉阴惨淡,晓尚寒,午略暖矣。未初赴总署,海靖来,李、张二公见之,大约可合龙,山东全省铁路先尽德商购估,不能做德国独有之利益,此句添。此外已允者皆铁案也。
解读:下午1时许,翁同龢到总署,海靖来了,与李鸿章、张荫桓会晤。对“许展沂路”和“办路先商”两项,清政府将一并答应。不过,添加了“山东铁路先尽德商购估,不能做德国独有”这一款项,其余条款均答应已成铁案。
十二日:竟日阴,晨有风即极寒,风止稍和。荫昌云海靖仍未允条约中数句。英使照会,谓不可使山东利益为德国独占。
解读:是日,荫昌反馈:海靖对条约中添加的“山东铁路先尽德商购估,不能做德国独有”不接受。英使窦纳乐照会总署,称“山东利益不可为德国独占”,列强们终于坐不住了。
十四日:阴,欲雪不雪。是日海靖请晤恭亲王画押,于是王请画押大臣,以李鸿章、臣龢充之,臣辞不获,遂承诏往,退时巳初。午访樵野,赴总署。未正诸公咸集,惟庆邸未至。海携三人来,余未与一语,彼携洋文,我写华文,各二份。仓猝所办,非夙约也。荫昌与福兰格互对,十刻始毕,遂画押,凡四分,盖印钉本毕乃去,酉初矣。以山东全省利权形势拱手让之腥羶,负罪千古矣。
解读:这一天,海靖以外交礼仪,请晤奕商谈两国政府签署《胶澳租界条约》事宜,恭亲王安排李鸿章、翁同龢代表签约。翁氏力辞,未获批准,最终奉诏行事。上午9时许,海靖告退。中午,翁氏走访张荫桓。下午一时,除庆亲王奕劻外,总署诸大员全部到场,海靖偕员三人前来。见面寒暄,翁氏未与海靖搭话。
海靖一行携来德文条约,翁氏书写中文,各两份,荫昌与德驻华使馆翻译福兰格对条约款项一一核对,整个过程持续约十刻钟,最后,双方签字、画押、盖章,共四份,下午5时许,海靖一行离去。
“仓猝所办,非夙约也”——翁氏在日记中如是评说。其幕后是,一直以“利益均沾”为诉求的列强,在获悉清政府答应“修路与德先商”这一条款后,纷纷指责“德国独占山东利益”,英使窦纳乐就此已向清政府总理衙门发出照会,其他列强也在酝酿向德国施压。鉴于此,老谋深算的德人出手凌厉,以两国政府正式签约的形式锁定自己的既得利益。
木已成舟,无力回天。68岁的翁氏悲怆而自责地写道:“以山东全省利权形势拱手让之腥羶,负罪千古矣。”
十五日:隐晦如昨,奇哉,半月不数见阳光也。早入,总署奏胶专条画押讫,并进呈约本。次日用宝,并呈慈览,即日发下。明日抄专约再递。
解读:是日早朝,恭亲王奕代表总署,上奏《胶澳租界条约》签订完毕,并进呈约本。兹将奏折主要内容摘录如下,以飨读者——
嗣因德国兵丁在山东省即墨县被杀,德国教士在广东南雄州被劫,该国使臣海靖复坚请添筑由胶澳至沂州府城,由沂州府城至济南省城相连铁路一道。并嗣后在山东省兴造铁路矿物,均须先向德国商办,以为补偿。臣衙门与之往复辩论,允其添筑沂州铁路之请,仍将山东省路矿等项先问德国业此之人,如德商不愿承办,可任凭中国另办,以防他国借口均沾之条。磋磨月余,德使始经允从。与该使臣签订专条三端,分别款目,详载租澳界址及一切办法,彼此画押盖印批准互换,并与该使臣订明画押后即电达其本国,将现驻胶州即墨之兵撤回胶澳租界以内。
光绪帝准奏。第二天,加盖玉玺,并呈慈禧太后阅览,当日发下。同一天,抄《胶澳租界条约》附件后再上奏。
十八日:电,吕报撤兵。奎报德王弟到港。海使照会,德弟游历广州,索公馆,议礼仪,发电告广督抚。
解读:是日,总署收到两封电文:一是吕海寰电告:“德外交部接海靖电,与总署商办之事已议妥。所拟约款互相签押,德主立饬胶澳巡抚,将德兵赶紧撤回德国租地,此事了结,奉贺。”二是负责迎接亨利亲王的奎俊来电报告行踪:亲王已到香港。
海靖发来照会:亨利亲王不日游历广州,就公馆安排、礼仪接待等细节提出意见。总署致电两广总督谭钟麟,优礼相待。
一方面遭受欺凌丧失主权和利益,一方面还要将“被打掉的牙齿咽到肚子里”笑脸盛情款待欺凌者,大清政府真是颜面全无。
二十二日:晴,有云,无风。电二,谭,德弟廿五至广州;张,即墨兵退。
解读:是日,总署收到两份电报,一是两广总督谭钟麟电告亨利亲王25日抵广州;二是山东巡抚张汝梅电告:“据胶州、即墨县先后电称,德兵于17日、18日陆续撤退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