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做高压氧第二个疗程的最后一天,早上起来匆忙出门,中午才想起来是女儿的生日。
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想起1998年的这一天,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在产床上躺了一天,经历了度日如年的煎熬,以为要闯不过去这一关之后,诞下的这个那个小婴儿。一年又一年,她长成了比我高一头的大姑娘。虽然成长过程曲折艰辛,但是总算长大成人,毕业工作,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用我操心了。
2020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将成为一个所有人都难以忘记的年份,而这个十二月对我来说将更加难忘。
一号那晚下起了雪。下班后,我们乘车去博山和一个朋友见面,谈一场晚会的创作。四个人吃饭谁也没留意开着空调的小房间里,桌上那个小木炭火锅会是致命杀手。
两个疗程,从西院区到东院区,目睹了同舱病友的各种悲欢,连续写了八篇关于高压氧舱里的故事。
这些天里,目睹了一些病友经过治疗在迅速好转,也看到还有些人仍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日复一日不见起色。
因骑电动车被撞住院康复的,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最小的一个是九五年的,刚当了妈妈。
那个五十九岁叫老徐的,刚开始带带着胃管,由他的女儿和亲家公一起陪护,嫌吸氧不舒服不停地闹,最近几天已经安静多了,胃管也拔了,也能和人交流了,进步很快;那个四十岁的女设计师车祸后昏迷了一个多月,七个月后我们看到的她已经能说话能吃饭能走路了。这两天她没有来,听说是去了济南补头盖骨了(这是受了多大罪啊);那个三十一岁的长得很好看的女孩,最让人心疼,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了,每天吸氧时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却仍然看不出有反应有意识。
那个因工厂有毒气体泄露成了植物人的男人和我同龄,他的妻子每天悉心照料,和他说话,却没有任何回应。
在工地上干活摔伤的大个子浙江人老李,看上去已恢复了,但是因为脑干受伤,刚开始总是和他陪护他的妻子大声地吵架,慢慢地也变得安静了不少,不过记忆力不行。他的妻子和舱里的人总是开玩笑逗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那个才十八岁因交友不慎被人引诱吸食“笑气”而差点瘫痪的姓荆的小伙,从最初的两人扶着还站不稳,到一个人扶着能够行走,已于上周出院回家去了。
刚刚退休不久骑电动车摔倒的大姐也在慢慢恢复,状态一天看着比一天好了,从昨天开始去了济南做康复。
从外面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的,是我们这些一氧化碳中毒的人。
有的是吃火锅中毒,有的是在老家房子里生火取暖中毒。
我们这几个人都是自己能走能坐的,只是讲起来各自的故事,都心有余悸,自叹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别人都有或长或短的昏迷症状。有人昏迷后大小便失禁,有人醒来后仍然眩晕。我算是其中症状最轻的一个。
今早上新来的一个病友,是从沂源转院过来的。他们三人去沂源钓鱼,其中一个在那有套别墅,是幢二层小楼。三个人在那别墅里住下,生火取暖,喝酒论道。当晚三个人相继昏迷,好在昏迷前打了120,也不知120过了多久去把他们拉去了医院。别墅主人没救过来去世了,另外一个进了重症监护室不知能不能醒来。世事无常,谁想到去钓个鱼,能把命搭上了。
有人求生不得,有人活得好好的,却要求死。同舱陪老伴做治疗的阿姨说,一个多月前,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因煤气中毒来做高压氧治疗,开始是躺在床上进来的,几天后坐轮椅进来,后来自己能走了。原本在西安一所名校上大学,说是从学校退学了,不想去了。问她怎么中毒的,她说自己开了煤气自杀,不想活了。阿姨说,那个姑娘长得可好看了,现在,大概现在完全康复了吧。
医院里的人世间,生老病死是寻常。这个高压氧舱里每天发生的故事,都能拍个电影了。这些人,这些事儿,一个个鲜活的事例,对于世人都是警钟,可以让大家对于安全、健康有新的认识。同时,也有助于人们对于发生意外后怎么样进行处理,怎么样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有一定的帮助。
我提议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劫后余生,不如等到大家都康复之后,这个舱里的人召集起来凑一桌一起吃顿饭吧,只是千万不要再吃火锅了。大家一听都笑了。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难实现,但是我真心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这些同呼吸的人们,他们都早日康复,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再回忆起这段日子,可以当作笑谈。
不再有伤痛,不再有悲苦。
我还记得1998年的今天,我以为自己过不了生孩子这一关,没想到疼了三天后女儿平安降生到这个人世间。她出生后第二天就是平安夜,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她的小脸儿感慨自己劫后余生,还迎来了这个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