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短视频作为一种新型视听语言和媒介形态，已然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一种新型的短视频文化景观正在生成。而短视频内容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无疑是构成短视频文化的关键要素之一：展示性短视频文化的背后是数字时代展演现实的权力下沉，情感性短视频文化的背后是通过“压缩现实”实现瞬时的情绪撩拨，戏谑性短视频文化的背后是具有普遍性的用户游戏化的现实观看，联结性短视频文化的背后是一种虚拟影像的现实实践的内在机理，聚合性短视频文化的背后是现实景观和信息的多元融合。这些短视频内容及短视频文化对现实的呈现，既可能是忠实的再现，也可能是扭曲的异形化。短视频对日常生活的深度介入，搅动着人们对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真实物质与虚拟形象的感知。人们乐此不疲地投身于短视频实践，在这个过程中以节点化身份将短视频文化的影响扩张至社会现实生活的角角落落。
关键词：短视频文化；展示性；情感性；戏谑性；联结性；聚合性
基金项目：国家文化英才培养工程专项资助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传播相协调问题研究”；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重点项目“健全网络文艺综合治理体系的机制与路径研究”（23YTA024）。
随着网络新媒体的快速发展，数字化生存已经深度介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这样一个数字时代，网络视听是一种基础性的内容供给，而近年来网络视听领域传播力和影响力最大的样态无疑是短视频。大量充斥在这样一个数字时代中的网络短视频的视听内容，正在逐渐影响着、形成着人们集体的行为、集体的习惯、集体的价值、集体的性格，或者说正在形成某种短视频文化。“媒介渗透至当今文化和社会的方方面面，以致媒介也许不应再被视为与文化和社会机制相互分离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任务是探究在无所不在的媒介影响下，社会机制和文化进程的特性、功能和结构发生了哪些变化。”
而短视频内容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无疑是构成短视频文化的关键要素之一。从相当大的程度上讲，短视频创作的某种底层动因和基因，便是各类主体意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映生活、反映现实、反映世界，以及探索这些生活、现实、世界与自己、与其他主体之间的关系。在这其中，短视频内容及其文化通过其展示性、情感性、戏谑性、联结性、聚合性，既能在一定程度上忠实再现现实，更能够呈现变异之后的现实。
一、“展示性”短视频文化与展演现实的权力下沉
（一）展演现实时的手段下沉
人是一种社会化动物，与生俱来带有表达的欲望，数字时代的技术赋能将影像生产的手段和权力下放给每一个有创作渴求的人。在短视频平台中，大众以带有主观偏向的影像处理方式进行自我生活、自我形象的展演，由此获得情感的认同与满足。与此同时，正是这些以“秀”“晒”“炫”“表演”“表达”“记录”等展示性特点为创作初衷的作品构成了短视频平台的主体资源库，也建构着短视频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看与被看”经由“习惯”沉淀为一种生活方式，生成了短视频文化的基础脉络。
随着技术的发展，对物理空间进行虚拟再现在当下已经成为一种唾手可得的日常技能。区别于传统的图像、影像生产方式，经由一部智能手机的简单操作就能完成短视频创作的全部过程。手机是人们“最亲密的朋友”和“当代人的一个器官”，以伴随式的方式出现在社会场景的角角落落，为人们提供了能够随时随地进行摄录的工具支持。日常性的私人情感和生活化的细枝末节由此被轻易捕捉，翻转了传统影像作品宏大化、精英式的叙事特征。
（二）展演现实时的粉饰现实
美国学者欧文·戈夫曼指出，社会生活中人与人的互动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一种表演，在这个过程中，表演者往往想要给予某种印象或者尽量避免与给予的印象相抵触。数字时代，短视频为这种听起来相对抽象、隐匿的表演提供了可见化的承托力量。以视频为界面对人们表演的“前台”与“后台”进行具象划分，明晰了演员与观众的角色界定。与此同时，短视频在专门技术的支持下对用户的“表演”进行包装，进一步帮助表演者在公共范围内实现自己的预期人设。
（三）展演现实时的认知规训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甚至会遵从于这种目的进行现实行为的认知、选择与决定，用短视频所能摄录的内容来判断世界，由此“短视频反映现实世界”的逻辑或许被反转为“现实世界反映短视频的需求”。
二、“情感性”短视频文化与压缩现实的瞬时撩拨
（一）与现实生活相伴随的情感填充和修补
情感不仅具有自然属性，也具有社会属性，它能展现一种文化的力量，沉淀着社会群体共享的社会意义和情感联结。当短视频样态的“看与被看”汇集成一种生存方式，短视频平台自然就演进为人们进行情感表达、释放、排解、传递、交流的重要场域，以情感满足为导向是短视频文化释放其功能的基点之一。
首先，以智能手机为主要载体的短视频呈现，早已能够随时随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带有忠诚的陪伴功能，可以沉浸凝视的屏幕能够有效填补人们孤独的情感状态。其次，充满现实生活气息的短视频影像质感，拉近了人们在刷视频过程中的心理距离，天然带有情感的贴近性。此外，短视频以趣味性为主导的影像风格往往能够起到打败无聊的现实作用。短视频在当下的蓬勃发展宣示了其不只是一种娱乐性的工具，更是人们在进行“视频化生存”的现状中倾注真实情感的重要虚拟空间。
日常现实画面采集构成了短视频平台的主体内容，其中不少内容弥漫着治愈性、暖萌性、能量性、趣味性等正向情感基调，这种日常性、泛众性、亲近性的影像质感容易唤起用户的情感联系。他们在旁观的视角中进行自我经验的勾连，有时画面中的一副碗筷、一张课桌、一个小举动就能使其动容，进一步起到更深层次的情感按摩作用，使其在虚拟影像中实现灵魂的短暂“出游”。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短视频这种情感抚慰无法摆脱数字时空“隔空”的本质，以短视频为承载的情感带有虚拟性、流动性的特点，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加剧“群体性孤独”的社会生存状态。
（二）与现实逻辑不同的“瞬间的情感击中”
在多数情况下，感性而非理性的内容导向是短视频影像显见的游戏规则。区别于传统媒体、传统影视的宏观、统筹、系统式的内容分布格局，短视频相对自主的创作、观看模式服从并依存于“过度注意力”。美国学者海尔斯提出“过度注意力”与“深度注意力”相对，其特征是焦点在多个任务间不停跳转，偏好多重信息流动，追求强刺激水平，对单调沉闷的忍耐性极低。
当下，“过度注意力”在短视频平台得到了极致呈现，碎微化的信息以秒计速度冲刷着人们的认知格局，内容创作者通过戏剧扩张、悬疑前置、高潮直给、剧情预叙等具体方法对“过度注意力”进行迎合，观看者难以在短视频影像的刷屏过程中进行深层次的思索、判断，而是更容易被瞬间的情感击中。
同时，短视频平台中所呈现的作品与作品之间的关系是碎片化的，也就是说用户随手滑动的各个短视频间是非连续性的，人们在轻划屏幕进行内容切换的同时也在随之进行情感的跃动：忧伤、怀念、喜悦、悲痛、感动、同情、振奋、雀跃等各种情感状态被杂糅在一起，往往来不及经过沉淀就被冲刷掉，进而趋于弥散。刷短视频带来的瞬时快感不容易形成持久的、回荡的精神力量，甚至只能起到一种瞬时麻醉的作用，这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加重了当代人的情感危机。
三、“戏谑性”短视频文化与游戏化了的现实观看
（一）拆分解构的游戏态度取代观看现实的认知态度
（二）“戏谑”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特殊的价值态度
随着戏谑化短视频不断出现，更经由“互联网+后现代”对人们行为习惯、价值习惯的经年“培育”，如今“戏谑”已经不仅作为一种感觉化的东西被应用，更形成了某种本体价值，被广泛嵌入内容创作之中。
而对于更多的普通草根短视频创作者来说，他们的作品没有那么重的表演成分，戏谑态度主要在对日常生活的真实记录中表达出来，选择相对温和的方式进行吐槽与自嘲。因为此类短视频作品与社会现象具有强大的内在关联性，所以往往容易引起群体范围内的共鸣与认同，具有一定的现实关照意味。比如当下盛行的“丧文化”，短视频创作者以囧态的日常影像对自己“摆又摆不烂、躺又躺不赢、卷又卷不动”的现状进行戏谑化自白。处于相同境遇的用户马上就能够意会其中的内涵，“同病相怜”的情绪在其中得到映照和周转。
（三）后现代文化的漂浮感取代现实生活的客观性
值得警惕的是，部分戏谑化的短视频作品以无深度的娱乐感为直接指向，表演成分居多，传统意义上解构权威、颠覆崇高的喜剧价值在其中更多地被消解为浅表的情绪释放，现实生活固有的真实和客观也被消解大半。比较常见的样态有对经典影视作品的模仿二创、对现实生活的恶搞演绎、对代际差异的夸张呈现等。在这些短视频中，现实的客观性、确定性、规约性不见了，意义往往是不确定的、漂浮的、能够任意组接的；在这些短视频中，往往带有越努力越可笑的观感，甚至在刻意激化社会矛盾。
四、“联结性”短视频文化与虚拟影像的现实实践
（一）虚拟影像与现实生活的联结
短视频的出现进一步促成了媒介与生活的深度互联，这既是日常生活的媒介化，也是媒介化后的日常生活。面对日益复杂的短视频系统，人们对短视频的使用超越了最初的设定，媒介行为已经不再局限于传统的收听和收看，短视频实践和日常生活的区隔正逐步消失，变得弥散化、动态化。以此为指向的“虚实联结”是短视频文化的特殊基因，这进一步推动了“视频化生存”的社会景观的生成。人们积极投身于短视频实践，区别于传统时代被动的、批量化的“内容消费者”的角色设定，转而以参与性、主体化、卷入式的生产性受众、节点身份促成了虚拟影像与现实生活的联结。
抖音、快手是当下短视频行业内两个领跑性的内容平台，它们分别将“记录美好生活”和“拥抱每一种生活”作为自己的宣推口号。由此可以窥见对极端多元的日常生活，进行大规模的虚拟影像化呈现，是短视频区别于传统影视作品的重要特点，生活质感的影像直采是短视频文化带有“联结性”基因的首要决定性因素。短视频“祛魅”式的影像低门槛生产带来了泛众层面的积极参与，精英样态的叙事话语被消解，“普通人”与“世俗事”的叠加形成了短视频专属的媒介语言。普通人是短视频内容的主体创作者，他们的身份不同、经历各异，以各自的独特视角拼凑起来的影像画面覆盖了社会场景的各个角落，全景式再现了各个圈层的现实境遇。世俗事构成了短视频内容的主体资源库，日常生活画面的采集具备天然的影像真实感、情绪切近感。衣食住行等带有“平民起居注”质感的普遍性场景往往承载着人们的共同经验，使之更容易在虚实之间与人们建立起情感的、行动的联结，在阅读他人的过程中阅读自我。
这种联结还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实用效能的指涉，例如在美食烹饪、景点选择、生活技巧、情感经验等具体问题的解决上带有一定的现实参考价值。另外，第一人称、第一视角的直观陈述往往是短视频创作者乐于选取的常态化叙事方式，他们对外表达的目的性非常明确，眼神、语言、动作、视角都对准了手机屏幕前的观众，跨越时空间隔营造出一种实时对话的影像质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物理空间中实际的陌生化关系。“家人们”“姐妹”“老铁”等亲昵称呼是孵化于短视频平台的网络语言，也从侧面反映了以影像为联结界面而搭建起的内容创作者和观看者的亲密距离。
（二）虚体空间与实体空间的联结
五、“聚合性”短视频文化与现实景观的多元呈现
（一）现实经验和场景的短视频聚合
从媒介效能上看，短视频以“滑动的影像”为基本样态对人的视觉、听觉、触觉进行了整体的感官调配，在轻松的氛围指向中塑造了用户体验的沉浸感和卷入度。与此同时，简易友好的操作界面进一步带动用户投入到短视频生产、传播、消费的全过程当中，他们以节点化身份推动了短视频文化聚合性价值的实现。以用户为核心的数字化影像漩涡带来的现实经验、场景以及各类信息的聚合，已经使短视频成为社会生活的基本语言。
如前所述，普通人是短视频内容的主体创作者，他们的身份不同、经历各异，以各自的独特视角拼凑起来的影像画面覆盖了多元的社会经验和社会场景，甚至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都有可能被一一捡拾。与此同时，短视频已经成为人们进行“视频化生存”的重要空间，大量商业资本随之投入其中，UGC、PGC、PUGC等内容生产模式的汇集进一步促成了以短视频为载体的多元信息的密度、广度、精度。
（二）现实资讯和热点的短视频聚合
结语
虽同为动态影像的呈现载体，但短视频的创作、传播和接受显著区别于传统影视和传统媒体的传受活动，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真实物质与虚拟形象的边界在其中变得模糊，现实世界在短视频内容、空间和文化中无论是忠实被记录还是突变异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日常生活媒介化的漩涡极具包容性地吸纳了“全龄”大众的影像实践热情，人们乐此不疲地投入其中，以主导性主体推动短视频成为一种常态化的生存方式，短视频文化的影响力在这种背景下作为“一种新的尺度”蔓延至整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