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斯建交65周年暨《米胶协定》签署70周年。中国共产党与斯里兰卡朝野20个主要政党隆重举行庆祝大会。习近平总书记向大会发出贺信,对《米胶协定》给予了高度评价。信中指出:“70年前,中斯冲破重重阻力,签署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米胶协定》,打开了两国友好交往的大门。”
在习近平总书记贺信的引领下,让我们打开历史的画卷,回望上世纪50年代,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中斯两国人民为反对封锁禁运、反抗霸权主义而斗争的峥嵘岁月。
一、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人民为冲破帝国主义的封锁禁运进行坚决的斗争
1.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新中国展开经济战
新中国成立之初,正值东西方处于对峙的冷战时期。1949年11月,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实行出口战略物资管制,成立了“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因其总部设在巴黎,通称“巴统”。
朝鲜半岛战争爆发,我志愿军入朝作战后,美国对新中国的封锁禁运进一步升级。1951年5月,美国操纵联合国大会通过第500号决议,要求成员国禁止向中国运送武器和战略物资;同年8月,美国国会通过《巴特尔法案》,规定凡是向共产主义国家出口战略物资的国家,都将被剥夺获得美国军事援助和经济援助的权利。1952年,“巴统”内部增设“中国委员会”,对中国实行比对苏联和其他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都严厉得多的封锁禁运政策。
自此,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对新中国展开了全面经济战。
2.中国天然橡胶资源短缺
橡胶是和石油、钢铁、煤炭一样重要的基础战略物资。从汽车轮胎到鞋子的胶底,可以说国民经济建设需要橡胶,人民生活需要橡胶。
天然橡胶是热带作物,西方学者曾断言橡胶只能生长在北纬17度线以南。中国最南部的海南三亚地处北纬18度,苏联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纬度更高。以当时的科技水平,整个社会主义阵营都无法种植天然橡胶。
为保证经济和工业建设的需要,党中央决心自力更生,攻克种植橡胶的难题。1951年8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作出决定,由叶剑英同志挂帅成立华南垦殖局,抽调中国人民解放军2万名官兵组建2个林业工程师和1个独立团,加上当地招收的40万民工,决心突破17度线的“神话”,建立我们自己的橡胶生产基地。这支浩浩荡荡的农垦大军,揭开了中国大规模发展天然橡胶业的序幕。
苏联方面的需求,也成为了我国开发橡胶资源的直接动力。苏联作为我国社会主义阵营的盟友,经济封锁后也很难通过国际贸易获得足够的橡胶,苏联领导人斯大林向中国政府提出中苏合作。1952年9月,中苏签订了《关于橡胶技术合作协定》,由苏联提供贷款、设备等,为我国种植天然橡胶、建立天然橡胶生产基地提供援助。
3.橡胶进口渠道开拓迫在眉睫
必须冲破西方强权的封锁禁运,开拓橡胶的进口渠道!这一重担便落在了外贸战线的同志们的肩上。
二、新生的锡兰面对严重的经济危机,不畏强权,发出要求自主贸易的呐喊
1.国际橡胶市场动荡,锡兰面临严重经济危机
当时美国是国际橡胶市场上的最大买家。1952年,因为天然橡胶储备充裕,加上合成橡胶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美国采购橡胶的数量大为减少,造成国际市场橡胶库存积压、价格下跌。协调供求关系的“国际橡胶联盟”提出美国以低价买入一批橡胶来稳定市场的建议,但遭到美国拒绝。
锡兰的橡胶原有一半以上销往美国,在量减价跌的双重挤压下,诸多橡胶园濒临破产,30万工人面临失业,锡兰的财政陷入严重危机。
2.锡兰私商向中国出口橡胶,遭到美国霸权主义的严厉制裁
硫磺是橡胶种植园控制流行性白粉病必备的杀虫剂的主要原料,锡兰本国并不生产。美国霸权主义,使用停止发放硫磺出口许可证的手段来逼迫锡兰就范,完全不顾及会对锡兰橡胶种植造成毁灭性打击。最后要不是英国卖给了锡兰一批喷粉硫磺制剂,锡兰橡胶种植业的前景不堪设想。
3.1952年全球性米荒,锡兰粮食危机雪上加霜
1951年-1952年,世界大米市场的价格上涨了38%。这时,本就缺乏外汇的锡兰根本无力购买足够的大米。1952年5月底,达德利·森纳那亚克总理上台,但政府还是连国民每日人均3两的最基本粮食供应都无法保障。
同年7月,锡兰派出代表团访问美国寻求帮助。美国一直是锡兰最大的贸易伙伴,但是美国对锡兰面临的巨大困难无动于衷,美国表示当年的橡胶采购计划已经完成,当年的大米出口也都已有安排,能否调剂只能视情况而定。美国完全无视锡兰的困难,只是一味要求锡兰对中国实行橡胶禁运。
这次被达德利·森纳那亚克总理称为“觅食之旅”的访问没有取得任何结果。到1952年9月,锡兰第四季度的大米供应仍然存在巨大的缺口。
4.锡兰决心不畏强权,独立自主开展贸易,走出困境
在巨大的困难面前,时任锡兰贸工部部长的R·G·森纳那亚克先生呼吁不要再期待美国的“援助”,他以极大的政治勇气提出,“如果锡中两国之间的贸易对双方都有利,政治意识形态就不应该成为障碍”,发出了反抗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宣言。他的观点在内阁引起激烈的辩论,遭到亲美势力的坚决反对。但最终,总理达德利·森纳那亚克先生力排众议,决定派R·G·森纳那亚克部长率代表团前往中国。
三、中锡两国冲破重重阻力,签署了《米胶协定》
1.锡兰突破重围终访华
时任锡兰驻缅甸公使方席卡向我驻缅甸大使姚仲明表示,希望中国能购买锡兰的橡胶,并向锡兰提供急需的大米。他申明:锡兰政府不管别人对中国禁运的规定如何严厉,而重视锡兰人民的意志和求生存的呼声。我驻缅使馆立刻向国内发电报请示。周总理很快回电,同意锡兰政府速派人直接来北京谈判。
接到锡兰政府将派团来访的消息后,外贸部迅速组成了谈判代表团,由中财委副主任、叶季壮部长牵头组成,谈判代表团成员包括我父亲雷任民(时任对外贸易部第一副部长),还有中国进出口公司经理卢绪章、中国粮谷出口公司副经理刘光汉、中国进出口公司副经理曹中枢和邹斯颐、张华坛同志。
9月10日,外贸部以叶季壮和雷任民的名义上报《对锡兰贸易谈判方案》,得到了中财委的批准。
9月19日,由锡兰贸工部部长R·G·森纳那亚克率领的锡兰政府贸易代表团抵达北京。
2.锡兰真诚来访,中方慷慨解囊
我们和锡兰有过相似的经历,对锡兰的困境有着深刻的同情。得知锡兰当年第四季度粮食供应有7万吨的缺口,中方决定向锡方出售8万吨大米。考虑到锡兰需求紧迫,中方承诺第一船2万吨大米于10月中旬发运。
在谈判过程中,我们不仅请锡兰代表团看了大米的样品,还邀请代表团的粮食专员到上海参观,加深其对中国情况的了解。专员参观了粮库、粮食加工厂,对中国大米的品质连连称赞。
我们支持锡兰人民冲破封锁禁运、独立自主开展贸易的抗争,在米价的问题上,更是表现了我们的诚意。当时国际市场橡胶价格特别低,米价特别高,充分考虑到锡兰面临的压力和要付出的代价,为了打破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封锁禁运,同时也为了帮助锡兰政府解决急需大米的困难,周恩来总理指示外贸部:卖给锡兰的大米以国际市场价格售出,进口锡兰的橡胶则以高于国际市场价格5%~8%购进。事实证明,在关键时刻、关键问题上,中央领导的决断,对事情的成败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3.《米胶协定》终敲定
1952年10月4日,叶季壮与R·G·森纳那亚克先生在北京签订了《中锡政府贸易协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售予锡兰政府八万吨大米的合同》。
《贸易协定》正文400余字,以开放式协商条款充分肯定了双方合作的愿望,并在附件中以特别建议的方式提出了关于米胶贸易的问题。
真情相见,中国之行坚定了森纳那亚克先生反对美国霸权主义、对外贸易走锡兰自己的路的决心,他说:“为了锡兰的繁荣,过去我们是面向西方的。但是,从现在起,我们就要面向东方了。”
R·G·森纳那亚克团长在告别的书面发言中说,“与过去和其他国家打交道的体验截然不同,在中国时时刻刻感到是和朋友们在一起”。
回国后,面对美国在外交上的高压态势和经济上的制裁,面对国内受美国操纵的亲美势力的阻挠破坏,R·G·森纳那亚克先生在内阁和议会里做了大量的工作,坚定与国内外反对势力作坚决斗争。
10月25日,在还没有正式接到锡兰议会批准8万吨大米合同的函电的情况下,我方决定按计划发船。
11月22日,第一批大米由“乔利号”轮船运抵科伦坡港口,锡兰人民聚集在码头上围观,场面热烈。
“乔利号”轮船满载着中国的友好和情谊,赢得了锡兰中间势力和广大社会公众对中国的一致称赞,锡兰方面与中国进行米胶贸易也获得了社会各界广泛的支持。
4.《米胶协定》胜利签署,中锡两国实现双赢
11月11日,锡兰总理致电周总理,告知议会批准了10月4日签订的《中锡政府贸易协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售予锡兰政府八万吨大米的合同》。
11月29日,锡兰政府派出的以锡兰驻缅甸公使方席卡为团长的贸易代表团抵达北京,进行进一步的谈判。
12月18日,对外贸易部代理部长雷任民与锡兰贸易代表团团长方席卡先生分别代表两国政府签署了《关于橡胶和大米的五年贸易协定》(通称《米胶协定》),其中明确了进口与出口贸易均由政府经营,同时还明确了橡胶与大米交易的关联性。
《米胶协定》规定,自协定经双方政府批准之日起的五年内,每年锡兰售给中国5万吨橡胶,中国售给锡兰27万吨大米。同日签订的还有1953年开始执行的大米和橡胶两个合同。
从9月17日到12月19日,经过三个月的努力,中锡两国的贸易关系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以国家利益为核心开展对外贸易,展现了中锡两国不畏强权的民族风骨,在各自的历史上都留下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篇章。
5.霸权斗争始唤起,封锁禁运受重击
《米胶协定》的签订,唤起了亚洲国家对美国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斗争,沉重地打击了美国的封锁禁运政策。
R·G·森纳那亚克先生曾热情地预言:“中锡谈判播下了繁荣与友好的种子,最主要的收获不在锡兰,而在于其他亚洲国家将会遵循锡兰为榜样。”
《米胶协定》的成功签订鼓舞了亚洲其他国家,起到了积极示范作用,同时引起了美国的恐慌。
美国国际贸易办公室指出:“如果锡兰向中国共产党运送橡胶的行为继续下去,印度尼西亚可能会放弃目前对中国共产党实行的橡胶禁运政策。这样的发展很可能是自1951年5月起,联合国对中国共产党的战略物资禁运的终结的开始。”
此事“不幸”被美国国际贸易办公室言中。
1953年11月15日,印度尼西亚派出政府经济代表团访问中国。
1953年11月30日,雷任民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代表的身份与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政府经济代表团在北京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印度尼西亚共和国贸易协定》。
印尼是参加对华实施战略物资禁运的国家之一,《中印尼贸易协定》的签订是新生民主主义国家的觉醒,是坚决反对美国霸权主义、坚决反对封锁禁运斗争的胜利。
四、《米胶协定》成佳话
根据《米胶协定》,中锡两国每年都会进行米胶价格的谈判,每年的谈判也都在友好和诚恳的气氛中达成一致。会上有时不免会争得面红耳赤,但会后双方还是好朋友。锡兰商业贸易渔业部长科里亚曾公开说雷任民是很好的“对手”,公正诚恳、令人尊重。
1957年底,第一个五年《米胶协定》即将期满。这时对中国的橡胶封锁禁运已经突破,印尼、缅甸等国家都能对中国出口橡胶。周总理亲自接见了锡兰政府贸易代表团,提出今后锡兰橡胶同中国大米和其他商品根据平等互利的原则正常进行贸易,同时,中方照顾锡兰的困难,可以将原来的差价部分改为援助,出些力量帮助锡兰的橡胶翻种计划。雷任民担任中国政府贸易代表团团长同锡兰政府贸易代表团进行了谈判,9月19日两国政府签订了第二个《贸易和支付协定》以及《中锡经济援助协定》。
1959年6月,雷任民作为中国贸易代表团团长,在科伦坡和R·G·森纳那亚克部长签订第七年的锡兰和中国换货议定书。
老朋友见面,非常高兴。人民日报前方记者报道了这一情况。R·G·森纳那亚克部长回顾1952年签订协定时说到,锡兰政府曾一度打算放弃橡胶工业,同中国签订的协定帮助锡兰稳定了价格,挽救了锡兰的橡胶工业。
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把“米胶协定精神”总结为“独立自强、团结互助”,70年来,这种精神始终存在于中斯两国的交往中,历久弥新。
五、《米胶协定》打开了中斯两国友好交往大门
《米胶协定》既是中斯两国贸易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也是中斯友好史上重要的一页。贸易先行,建交问题自然水到渠成。
1956年10月,锡兰派出特使与中方讨论建交问题,雷任民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成员参加了商谈,毛主席在中南海勤政殿会见了以科里亚为首的锡兰代表团,雷任民参加了会见。1957年2月7日,中斯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两国友好关系翻开了新的篇章。
在此后的交往中,中斯两国是守望相助的好朋友、共谋发展的好伙伴、相互支持的好兄弟,不论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始终维护双方的核心利益。
六、一次难忘的“探亲”
2017年我和家人作为雷任民的后人,应邀到科伦坡参加《米胶协定》签订65周年的纪念活动。纪念活动在班达拉奈克国际会议大厦举行,十分隆重。我们和R·G·森纳那亚克先生的后人一起接受斯里兰卡议长卡鲁先生颁发的纪念牌。第二天斯里兰卡主要英文报纸都在重要位置刊登了这一消息。
到科伦坡后,我们访问了R·G·森纳那亚克先生的祖居。R·G·森纳那亚克先生的孙子查图卡带领我们参观了家庭图书室。
R·G·森纳那亚克出生于斯里兰卡显赫的政治家族。R·G·森纳那亚克的父亲是锡兰早期独立运动的重要人物,英年早逝。他的叔父唐·森那纳亚克先生是锡兰独立运动的领袖,在锡兰取得独立后担任锡兰开国总理,被尊称为“国父”。
在锡兰最困难的时候,R·G·森纳那亚克先生以他的远见卓识和政治勇气,反抗大国强权,在达德利·森纳那亚克总理——国父唐·森纳那亚克先生的儿子、他的堂兄的支持下,与中国签订了《米胶协定》,为锡兰在取得政治上的独立之后,进一步实现对外贸易政策的独立作出了重要贡献。
2013年,为纪念R·G·森纳那亚克先生为国家作出的卓越贡献,科伦坡将他旧居所在街道命名为R·G·森纳那亚克路。
R·G·森纳那亚克先生的长孙查图卡还向我们展示了雕刻有一百个“寿”字的紫檀手杖。当年R·G·森纳那亚克先生访华,腿部有疾,行走不便,这是周恩来总理赠送的专门定制的礼物。这一百个寿字是对R·G·森纳那亚克先生的祝福,也寄托了对中锡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愿望。
能在R·G·森纳那亚克先生的故居回忆父辈工作的历史,是我非常珍视的经历。
《米胶协定》精神长存,中斯两国间的友好世代永续。
回顾历史,我真诚地希望自己能为中斯友好贡献一份力量!
(作者为原对外贸易部第一副部长雷任民同志女儿、商务部外资协会原副会长、驻米兰领馆原商务参赞)